無標題章_119
暑氣逐漸止,不少做完差事的幾個丫鬟也忍不住出去在樹蔭下的石桌那裏納涼。
申令禕站在廊檐下,屋外頭餘溫未散,她挺翹的鼻頭上,沁出了一點點細密的汗珠。
一雙如墨眸子裏,微微透露出憂色,就這樣站在這裏,不知等了多久了。
“還沒回來嗎?”申令禕問道。
抱琴望了眼月洞門外,差了一個二等丫鬟出去探看探看。
不多時,那個丫鬟回來了,道:“回抱琴姐姐,門房上當差的小廝說了,二爺還沒回來。”
申令禕眼底掠過一瞬失落。
抱琴說道:“二奶奶,我們先進屋裏等吧,二爺着意吩咐了,讓您不必每日都等他。”她高舉着一柄魚戲蓮葉式樣團扇,爲申令禕遮去一些殘陽。
申令禕搖搖頭,說道:“我要等他。”說完,腔裏似乎帶了一點無助和委屈。
“二奶奶……”抱琴見勸說不了。只好爲她輕打扇着團扇,陪着她站在春景堂檐下一起等。
申令禕遙遙地望過月洞門,雙眸裏,起初更多的是迷茫,繼而,漸漸地變得清明,堅定。
她想開了。
一個男子成婚後,他的法律身份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他與別人的關係不會因爲已有妻室而承擔任何法律上的,和道德上的任何後果。因爲三妻四妾本就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對於女人來說,婚姻使女人的身份從根本上改變了。從她成婚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是一個特定家庭的兒媳,一個特定男人的妻子。
附加以外的任何人,除了她的孃家。都只會把她當做出嫁女,他家婦。
嫁入一個人家裏後,那她就處於這家家長的權威之下了。而且,她也不僅僅只是丈夫家裏的從屬人員,在這個家裏,她有一個專門的位置,一個規矩很多動輒得咎的位置。
她要想不彆扭,不跟自己過不去地生活,就必須接受這個規則。
女學先生講授過的訓詁學裏說了。從“婦”的同音異形字“伏”裏引申出服從、忍受、甘當配角的意思。
一位妻子,簡單地來說,就是服從和協助丈夫。
“妻子”是表示倫理上的妻子時常用的概念。既爲妻子,就不是妾。她是一個特定男人的配偶並分享他的社會地位。
“妻”即“齊”,意味着平等,認同。丈夫和他的“妻”結爲一個整體,享有相同的地位和生育。換句話說,女人結婚後失去了獨立的身份,她的身份是歸屬於丈夫的。
本朝律法上說,“婦人從夫,無自專之道。”意思爲婦人應服從丈夫,沒有自己決定事情的權力和權利。
她在執拗,還能執拗過天倫綱常去嗎?
申令禕鼻子裏發酸,心裏暗暗決定,雖然自己的婚姻已經不如她所期盼的那樣,夫君只會有自己一個女人。
但是,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她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子。最起碼,也要爲腹中的孩子,打拼出一個安全的生長環境來。
趙氏惡毒,下人們眼睛毒,瞧出來自己不是趙氏的對手,對自己也不甚恭敬。
還有時不時回孃家,幫着趙氏一起欺負自己的小姑子。
也許,自己的孩兒以後還會有一個極受寵的姨娘,和幾個庶弟庶妹。
甚至以後成家立業時,都分不到身爲嫡子該有的那份家業。
腹中的孩兒,只能靠自己這個母親了。而她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帝都,能依靠誰呢?
謝允,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爹爹,她必須籠住了他的心,這樣她和孩子的日子纔會好過。
她以後也不反對謝允納妾了,她明白,一次兩次的和謝允鬧,興許有點效果。
但是時日長了,恐怕自己在謝允心裏一點微乎其微的情意也會消磨殆盡。
但是,他納誰,納幾個都可以。但都不能是趙盼雁。因爲趙盼雁在趙氏母子這裏,與衆不同。
她要是進了門,自己連這種行屍走肉的日子都沒得過了。
“二爺,二爺回來了。”有一個前院裏小跑到垂花門外的小廝,急匆匆地跑來說道。
抱琴臉上一喜,問道:“真的!到哪裏了?”
小廝喘勻了氣,回道:“二爺一回來,就被姨奶奶院子裏的春桃叫過去了…”
申令禕顫了下眼睫,眼底有些酸澀。
抱琴說道:“二奶奶,奴婢扶您回屋去,這些時日,二爺忙的跟陀螺似的,哪天回來早了,不是因爲二奶奶。”
申令禕還是有些失落。
“二爺回來了。”在門上當值的一個婆子,扭動着圓潤微胖的身子,匆匆傳道。
申令禕腳步頓了一下,詢聲看去,見那婆子剛進來,後面也有一道身影隨之進來了。
明明還是那張臉,卻令申令禕心裏莫名生出一些異樣。
他穿着一身月白的直裰,腰間用深藍色巾子繫着一塊和田玉璧,本就比同齡人年輕俊美的臉上,再配上這身裝扮,越發溫潤如玉。
只是,他蓄的須……很違和……
還有,他不是被蓁院裏的春桃叫過去了嗎?
申令禕本來還在擔憂,會被人先告了狀。見謝允一到家就先來了春景堂,臉上不由得晴朗了些。
……
謝允一進院門,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遠遠地站在廊檐下面,翹首以盼。
雖說已入秋了,可秋老虎還是很厲害,他一個男人,都覺得暑熱難耐。
申氏一站就站了這麼一大會兒,她想幹嘛?太不懂事了。
“夫君,你回來了。”見她提裙下階,輕聲喚着自己。
謝允心裏積壓的怒火,散走了不少。
“回來了,進屋說。”謝允淡聲道。朝中的事,宮中的事,忙得他片刻不得閒,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今晚上爲什麼要回來一趟,給她買了一封她常念着的稻香村點心。
或許是早上自己離開時,她的依依不捨。或許是他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餓着。
方纔他一回到家,母親身邊的丫鬟叫他過去一趟。他忽然想起來,申令禕常說,點心涼的就沒那麼好吃了。
他改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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