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病入膏肓
揚州碼頭上早有林家人候着,爲首一個五十幾歲,精神矍鑠的高瘦老者,正是林家的家生子老管家林南。
“林南見過璉二爺、琮三爺。”
賈璉忙扶起林南,道:“老管家太多禮了,又不是外人,這不是生分了麼?”
賈琮看周圍車馬轎子、小廝健婦早已準備妥帖,綽綽有餘,便是接個200人也足夠,顯然巡鹽御史在揚州城是相當喫得開的。
“林妹妹在船上,請老管家派人接下來罷。”賈琮道。
“是。”林南手一擺,自有四個擡着軟轎的健婦上船,把黛玉接下來,擡上馬車。
又有許多健婦上去,把晴雯、茜雪、紫鵑、雪雁等主子貼身丫鬟擡下來。
衆多下人、婆子隨後上船,搬運行禮箱籠等物。
林南也不囉嗦,接了三位主人便走,行李等物自有下面的管事打點清楚。
賈琮騎在馬上,問道:“林管家,林姑父的病勢如何了?”
林南嘆了口氣,道:“老爺這病說來也怪,以往老爺不過身子弱了些,平日裏易倦怠乏力、飲食不盛,也從沒什麼大病。這幾個月來,不知怎麼突然就諸般症狀一起來了,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眼見着……唉。”
“太醫怎麼說?”賈璉問道。
“這就更別提了,但凡揚州城裏有名的太醫,請了個遍,連金陵城裏的名醫國手都請了來。有的說是陽不化溼,有的說是風邪外襲,有的說是溼毒浸淫,有的說是溼熱內盛,總之沒個準話,各種藥物吃了怕有幾十斤下去,總不見效。”
賈琮心中暗歎,也沒再過問,心知林如海難逃此劫,問也白問。
沿着官道,行不過裏許,就進了揚州城。
見揚州城裏車馬往來如織,商鋪鱗次櫛比,行人摩肩繼踵,一派繁華似錦。
賈璉嘆道:“果然古人說的好,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難怪太上皇六下江南,都要在揚州駐蹕了。揚州之富庶,比之神京不遑多讓了。”
林南笑道:“璉二爺過譽了,揚州不過山野小城,哪敢與帝都神京相比。不過論富庶,古來倒是有‘揚一益二’的說法。”
“什麼意思?”賈琮道。
“意思便是,除神京以外,天下最富庶之地,一是揚州,二是成都。”林南解釋道。
賈琮點頭道:“兩淮鹽商富甲天下,誰人不知。”
林南點頭稱是。
賈璉笑道:“鹽商再怎麼富,也得仰林姑爺鼻息。”
提到林如海,林南神色不由得黯淡下去。
不一刻,到了地方。
賈琮擡頭一看,大門上一巨大牌匾,上書四個大字:兩淮鹽院。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巡視兩淮鹽政監督御史衙門,簡稱鹽政衙門。
大門洞開,迎着賈琮一行人進去,馬車直奔後宅,在儀門外停下。
各小廝退下,自有健婦下車來,拿軟轎把黛玉擡進去。
賈琮等人緊隨其後,到林如海房中探視。
一進屋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屋內密不透風,又焚着香,氣味上頭。
賈琮見林如海躺在牀上,面色蠟黃、浮腫,精神萎靡憔悴,躺在牀上只比活人多口氣兒。
林黛玉見此情景,再也忍不住,哭喊一聲“爹爹”,便撲到牀前,拉着林如海的手,眼淚奪眶而出,哭得衆人心中都有些慼慼。
林如海勉強睜開雙目,看着黛玉,微笑道:“玉兒,你回來了。我還以爲見不着你了。”
“爹爹……女兒不孝,女兒再也不走了。”黛玉泣道。
“又說傻話。誰送你回來的?”
聽林如海問道,賈璉、賈琮二人忙上前,道:“姑父,老太太命賈璉、賈琮護送妹妹回來,姑父莫要憂心,保重身子要緊。”
林如海點點頭,道:“勞煩伱們兄弟倆了。”
兩人忙謙遜。
林如海目光落在賈琮身上,微微一笑,緩緩道:“琮哥兒,你很好。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兩句詩寫盡了我輩一生功過,好!”
說着劇烈咳嗽起來,旁邊一中年婦人忙上前給他拍胸順氣,又端來一碗藥汁,抱着他慢慢喂下。
服了藥,林如海方止住了咳嗽,靠在那婦人身上,笑道:“琮哥兒,聖上對你期望極高,你好自爲之,莫要自誤。”
“琮謹遵姑父教誨。請姑父莫要勞神說話,宜靜養爲是。”賈琮忙躬身道。
林如海擺擺手,命其他人出去,房內只留了黛玉、賈琮並那婦人。
“琮哥兒,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林如海喘了幾口氣,輕聲道。
“爹爹……怎作這般喪氣之言,您是今上肱股之臣,還有多少大事等着您去辦,如何就這樣自暴自棄,便是母親在九泉下,看到您這樣也要生氣了。”黛玉哭着勸道。
林如海喫力地擡起手撫了撫黛玉的鬢角,笑道:“癡兒,生死有命,豈能強求,我早日去與你母親相見,她高興還來不及。”
“不!我不要爹爹走……”黛玉拉着林如海的手不放,生怕一放手,他便要離世一般。
林如海搖了搖頭,目中也閃過一絲悽然,拍了拍她的手,卻沒力氣安慰她了。
那婦人顯然身份不同,深知林如海心意,輕撫着黛玉後背,道:“小姐切莫哀傷,你若傷心,老爺豈不是更加傷心,更添了一層病?”
“霜姨說得對,爹你好好的,我不哭便是。”黛玉忙收了聲。
林如海點點頭,微笑看向賈琮:“如今我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玉兒,久聞琮哥兒在家中鐵骨錚錚,雖尊長威壓亦不屈其志,可有以教我?”
賈琮沒想到自己的“大名”傳了這麼遠,忙躬身道:“琮惶恐。”
對這個一甲探花郎,今上潛邸時便簡在帝心的心腹重臣,不敢有絲毫怠慢。
他既然問了,必有道理,賈琮想了想,道:“姑父垂詢,琮不敢不答,便試言之,供姑父參詳。”
“說罷,不必顧慮。”林如海有氣無力地道。
“想必姑父知道,府裏的人都長着一顆富貴心,兩隻體面眼,林妹妹在府裏這麼些年,雖有老太太疼愛,衣食不缺,可終究比不得在自己家裏,有時難免有些嚼舌根的婆子、媳婦說些怪話,不甚尊重。
林妹妹又是個純善多思的性子,即便心中有了不快,也從不對老太太、太太她們說,想來這些年暗中受了不少委屈。”賈琮緩緩道。
黛玉心中一顫,轉頭望着賈琮,眼淚撲簌簌滾落下來,不承望琮哥兒竟這般明白自己的苦,把自己沒法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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