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利益分配
這日林如海把賈琮召到房裏。
“琮哥兒,若非今番你請來葉神醫,姑父恐怕難逃此劫,你立下大功,說罷,想要什麼?”林如海笑道。
賈琮見他比初見時判若兩人,精神旺盛,口齒清楚,忙拱手道:“姑父已將掌上明珠託付,這便是最大的賞賜,琮何敢再奢求什麼。”
說着卻把眼看着林如海,生怕他病好了就不託孤了,那可就虧大了。
林如海宦海沉浮多年,哪不知道他所想,沒好氣瞪了他一眼,道:“玉兒果然沒說錯,你小子慣會以己之心度人,莫非我就像是那般出爾反爾、言而無信的小人?”
賈琮忙賠笑道:“那哪能呢,姑父光風霽月、品行高潔,琮斷不敢有此不敬之心。”
“不過,讓玉兒爲平妻已是委屈了她,卻不能讓伱空手便娶了去。”林如海捻鬚微微一笑。
果然,這些朝堂大佬都不是省油的燈,賈琮心中叫苦,一臉人畜無害地笑道:“還望姑父明示,想來以姑父的身份,也不在乎什麼凡俗聘禮。”
林如海嗯了一聲,孺子可教,怪不得聖上也喜歡他,笑道:“你這小子腦筋轉的倒快,這樣罷,你便幫我做一件事,就當聘禮瞭如何?等你們大婚時,我還要給你備一份重重的嫁妝,如何?”
賈琮心道,我能說不麼?
“請姑父吩咐,琮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林如海道:“我聽老徐說,你對鹽務頗有見地,還說了一番矛盾論,極是精到,可否替我解惑?”
賈琮這幾天也在思考這個問題,道:“那琮就說說淺見,請姑父指正。”
說着拿起桌上一碟精緻的千層糕點心,道:“這幾日琮反覆思量,覺得鹽法之難,歸根結底是利益集團盤根錯節,動不了、沒法動,要說改革鹽務,無非就是利益重新分配的問題。”
“利益集團?這個說法倒新鮮,不錯,利益集團確實是根本問題。”
林如海緩緩點頭,讚道:“你是用了心的,變革鹽法,歸根結底是把某些利益集團嘴裏的肥肉撈出來,交給朝廷,常言道,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誰願意把喫到嘴裏的肥肉吐出來,這便是難點。”
賈琮道:“假設這盤點心便是整個兩淮之鹽利,這便是鹽商之利。”說着取出三塊點心,擺在桌上。
“這是鹽課。”又拿了一塊點心出來。
“這是兩淮各省督撫、州府衙門之利。”又擺了一塊點心。
“這是鹽政衙門之利。”賈琮毫不避諱,又取出一塊點心。
“這是金陵甄家之利。”
“這是鹽民之利。”
“這是鹽梟之利。”
“說來說去,鹽利無非就是這七份。”賈琮把代表鹽課那塊點心放在中間,其餘六份放在周圍。
林如海點點頭:“確是如此,若要變法,琮哥兒以爲當從何處着手?”
賈琮畢竟學過歷史,深知古人變法失敗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往往是想畢其功於一役,想一次性把頑疾全部消滅,這必然觸動大量利益集團的利益,怎能不受到反撲?
變法越是徹底,反撲越大,推動變法者就越倒黴。況且許多變法本身就存在諸多漏洞破綻,也怨不得人反對它。
因道:“如今的鹽法就好比一件衣服,穿了幾十年了,雖然千瘡百孔,好歹還能遮羞擋風,若將其一股腦扔了,重新做件新衣服,固然是好,可唯恐力有不逮。
因此琮以爲,爲今之計,當先縫補一番,將就穿着,什麼時候寬裕了,再換新衣服不遲。”
林如海腦中似響起個霹靂,賈琮的衣服論,給他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把他從以往的死衚衕里拉了出來。對啊,何必全然捨棄?描補一番也行,只要能增加鹽課,管他什麼法子?
“琮哥兒,說下去。”
賈琮見林如海相當認同前言,信心大增,道:“所謂革新鹽法,無非就是把這周圍幾塊糕點弄些下來,弄到中間鹽課這塊點心上。以我觀之,如今甄家、地方官府、鹽政衙門之利是動不得的。”
林如海面沉似水,心中轉過許多念頭,道:“說說你的道理。”
“是。甄家與太上皇關係特殊,太上皇在一日,別說姑父,便是聖上也不好動他。”賈琮道。
林如海微微點頭,甄家老太太是太上皇奶媽子,實在不好動。
“地方官府乃各地的地頭蛇,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鹽商在自己地盤賺了金山銀海,自己卻落不着半點好處,他們的利益若不保證,必然會巧立名目,以各種苛捐雜稅收取好處,干擾鹽政,鹽業也會動盪不安。”
林如海點點頭,地方官員確實是這個德行,火中取栗的事都敢幹,別說讓他們眼睜睜看着肥肉不下嘴了。
“再有鹽政衙門之利也動不得,姑父雖清正廉潔、兩袖清風,但下面的人哪個不是指着鹽利買房置地、蓄養美婢,若斷了他們的財路,誰還會拿着那幾個朝廷俸祿爲姑父賣命?
俗話說得好,皇帝不差餓兵,再好的新法也需要下面的人去執行,若執法之人都心生不滿,這法必定淪爲一紙空文。”
林如海喟然嘆道:“琮哥兒不愧是岳父大人親自下凡點化之人,少年早慧,見事之準,直指人心,你說的不錯,這三份利現在是動不得的。”
賈琮呵呵一笑,中二少年能知道這些纔怪。
“剩下三份中,鹽民之利倒是可動,也沒什麼後果,不過這羣苦哈哈人數雖多,得利卻最少,即便動他們,不過是一根光骨頭,哪有什麼油水?動之得不償失,故不宜動。”
“油水充沛者,就只剩鹽商和鹽梟兩者之利。”林如海道:“可這鹽商卻不好動,鹽梟也屢禁不止。”
賈琮點頭:“琮也知道八大鹽商根基深厚,又結交朝中大員,官視商爲利藪,商視官爲護符,官商勾結,因循苟且,抗拒改革。
揚州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到了朝堂上便是狂風暴雨,聖上想必也是頭疼。因此,鹽法革新,除了增加鹽課之外,還必須確保一事,若此事不保,再多鹽課也是枉然。”
“何事?”林如海忙問道。
“穩定!穩定壓倒一切,穩定纔是真正的大局!”賈琮把後世千錘百煉的理論直接擡出來。
此言直如石破天驚一般,震的林如海渾身一顫,雙目圓睜,只覺茅塞頓開,豁然開朗!
自己以往也只是隱隱約約想到這一層,雖有些舉措,也是進兩步退一步,就是生怕激起民變,卻不如琮哥兒說得這麼入木三分,振聾發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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