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誘之以利
轉眼已是暮春三月,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經歷了寒冬的蟄伏,神京城內再次喧囂熱鬧起來。
吏部尚書黨乾剛剛上朝回來,便聽管家來報:“老爺,錦衣衛上門催收咱家鋪子的‘良善保證金’,因老爺不在,我給他打發了,說等老爺回來定奪。”
黨乾皺了皺眉,道:“這保證金是什麼意思?”
“說是神京城裏不論大小,每個商鋪都要交一月之利,保證不違法亂政,不收容匪類。每個鋪子只交一次。”
黨乾冷笑,賈琮這小子剛掌權就迫不及待的大肆攤派?喫相也太難看了。
“咱家要交多少?”
“錦衣衛說,咱家一間酒樓、一間客棧、一間首飾鋪,共須繳納34000餘兩銀子。”
“混賬!貪得無厭!不許交!”黨乾怒罵一身,起身徑去書房,定要狠狠地參這混賬一本。
“去,拿我的帖子拜訪各位大人,就說此獠貪得無厭,今日是良善保證金,明日是守法保證金,豈能姑息養奸?”
“是。”
——
青陽侯戚徵難得告了個假,躲過一回上朝,在家裏睡了個大天亮,剛起牀,便聽管家來報。
“老爺,錦衣衛上門催收‘良善保證金’,讓咱家交43500餘兩銀子,我把他們打發了,請老爺示下。”管家把事情說了一遍。
戚徵冷冷一笑,賈琮是想錢想瘋了,竟敢這般冒天下之大不韙,以往錦衣衛勒索銀子,不過針對個別人家,他倒好,嫌麻煩,要把京中權貴一勺燴了。
“不必理他,這等無法無天的事,朝裏自有公論。”
在朝堂上吃了一回虧,戚徵也謹慎了許多,讓那些泥腿子官兒去衝鋒陷陣罷。
——
“好好!好身段,好唱腔!快來陪本王喝一杯。”忠順親王府里正唱堂會,觀衆只有他一個。
一個反串旦角的年青戲子款款走到他跟前,盈盈下拜,含羞低頭,捏着蘭花指,奉上美酒。
“王爺,請。”
忠順親王目露淫光,伸手一撈,將他拉到懷裏坐下,挑起他精巧的下巴,笑道:“好琪官兒,你這身子骨越發好了,本王真真兒一日離不得你。”
“王爺,你又欺負人家,既說喜歡人家,爲何敬伱的酒卻不喝?”琪官嬌嗔道。
忠順親王笑道:“你敬的酒,自然要喝,不過喝法嘛,卻有講究。”
琪官故作不解,笑道:“王爺就是花樣多。”
“本王花樣再多,也比不上你呀。”忠順親王笑道。
“王爺……又取笑人家。”琪官嗔道。
“哈哈,不說了。”忠順親王笑着把酒杯遞到琪官脣邊。
琪官白了他一眼,把酒含了,正要婉轉俯就,忽聽長史官跑進來。
“稟王爺,錦衣衛上門催繳‘良善保證金’,王爺要交48000餘兩……”
“混賬!賈琮小兒,竟敢太歲頭上動土!本王沒尋他的不是,他竟找上門來了!”忠順親王怒道。
琪官被嚇得一顫,咕嘟一聲把酒吞了,慌忙站起來,侍立一邊。
“說是神京城每個商鋪都得交錢。”長史官小心翼翼地道。
“哼!本王即刻進宮,問問皇上,這是哪家的國法!”
——
以上場景在神京城內到處發生,升斗小民、無權無勢者,見錦衣衛上門收錢,哪敢不交,好在賈琮特意吩咐,只對商鋪徵收,行腳商人、走街串戶的貨郎等底層遊商豁免。
且商鋪一時拿不出現銀,也不過分催逼,限期一月交齊,衆掌櫃、商戶無不感謝錦衣衛“寬厚”。
“大人,俱南北司回報,這次突擊檢查各家商鋪賬冊,收穫頗豐,單是城西懷貞坊、城東昇平坊,就足有二十萬收益。神京城一百單八坊,若是收齊,恐怕超1500萬兩。”雷泰道。
賈琮搖頭道:“內城膏腴之地多些也尋常,外城都是些苦哈哈,就沒這麼多了。能收1200萬,我就燒高香了。”
雷泰道:“全賴大人妙計,這也是筆大大的橫財了。”
賈琮道:“沒這麼簡單,還有兩個死胖子呢,皇上也不會坐視我喫掉這塊肥肉。”
此時,其中一個死胖子正拉着幾個朝廷大員在家裏飲宴。
衆人談笑甚歡,都在心中暗暗納罕,今兒馮胖子竟做東,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死胖子必有圈套,可不能喝多了,免得上當。
酒過三巡,馮遠笑道:“各位同仁,此酒如何?”
“妙極妙極,此酒清醇爽冽,餘味悠長,不知是何酒?小弟聞所未聞。”太常寺卿程拓笑道。
衆人都笑着附和。
“此酒乃神仙酒坊的新品,名叫杯中月,尚未售賣,小弟廢了老大勁,才從賈琮這小子手裏弄來幾瓶,想着唯有此酒,方配得上諸位清雅之士。”馮遠道。
“原來如此,神仙酒坊出品,果然非同尋常。”太僕寺卿豐靜道。
“杯中月,好名字!此酒唯清冷月光可媲美。”光祿寺卿詹正道。
“老李,你和賈家乃是姻親,何時也去弄幾瓶來,咱們嚐嚐,你出酒,我出菜,如何?”欽天監正塗法打趣道。
衆人皆笑。
國子監祭酒李守中苦笑道:“君嗣兄休要取笑,小弟當年見賈存周清正端方,其子珠在監內好學上進、人品俊秀,才聯了親,絕無攀附之意。
如今蕩寇伯異軍突起,攪動風雲,又執掌錦衣衛,小弟避嫌還不及,又何談結交。”
衆人均微笑點頭,李守中一輩子謹小慎微,這話倒也合他的性子。
馮遠擺手笑道:“非也。正禮兄着實多慮,既是姻親,多多走動,也是常理常情,誰能說什麼?我倒想把小女許給賈琮,可那小子是個好色之徒,又看不上。”
“令愛名門之後,品格……品格厚重,賈琮有眼無珠,是他的損失。”
衆人隨口安慰,心中都是暗笑,賈琮可沒發瘋,他難道不怕被老婆一個翻身壓死?
馮遠拱手笑道:“過獎過獎,若有好的青年才俊,替兄弟留意着。”
“那是不消說,你我親如兄弟,令愛豈不也是我等的閨女,自要留意訪問。”衆人笑道。
“多謝多謝。”馮遠笑了笑,隨口道:“最近的事兒,諸位都聽說了麼?”
衆人心知肚明,笑道:“不知老兄說的何事?”
“自然是那‘良善保證金’的事兒。”馮遠道。
“那還能不知道?聽說神京城裏有資格上本的官兒,全都遞了摺子,通政司裏每日接到上百本彈劾錦衣衛和賈琮的摺子,六位大學士也爲此頭疼呢。”
“諸位也上本了?”
“那倒沒有,我等都是窮官兒,又沒有銀子產業,不過領幾個俸祿,餬口尚嫌不足,哪有資格繳這個錢?”衆人笑道。
一談到這個話題,李守中頓時有些坐立難安,如今賈琮千夫所指,他也有些難受,生怕被牽連。
馮遠笑道:“此事,我和總憲大人談過,他倒對此頗有些獨到見解。
言道,此法取商家小利,而全國家大利。朝堂諸公,因小利而失大義,謬矣。”
衆人面面相覷,忽然想到,這幾天御史臺似乎沒有發聲,六科給事中也一言不發。顯然,此事有貓膩。
“老兄的意思是?”衆人問道。
馮遠卻避而不答,笑道:“君嗣兄,你欽天監的觀星樓年久失修,何不重建?”
“說誰不是,這不是朝廷沒錢麼,每回上去搖搖晃晃,我都怕下不來。咦,老兄的意思是……”塗法喜道。
馮遠呵呵一笑,看向翰林院掌院學士吳江遊,道:“義才兄,翰林院編纂《大吳會典》着實辛苦,可編成了?”
吳江遊忙道:“此等鉅著,又豈是三兩年能完成的。翰林院喫不起肉的窮翰林一大堆,整天熬的頭暈眼花,兩腿發飄,如何修書?正方兄,你……”
馮遠又道:“正禮兄,古人云,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你國子監的校舍也該修繕了罷,我聽說四處漏風漏雨,不成樣子。”
李守中忙道:“正方兄開恩,我替學子們拜謝了。”
馮遠又道:“仲真兄,你鴻臚寺的藩館聽說年前被雪壓塌了不少……”
“千真萬確,老兄,萬望高擡貴手。”鴻臚寺卿孔陽華拱手道。
“子源兄,聽說太常寺的祭祀禮器、樂器等大多陳舊,另太上皇的陵寢似乎建造進度緩慢。
郊祀告享太廟,歲時朝拜先皇陵寢,這幾年排場可太簡陋了些,不成體統,也該整頓整頓。”
太常寺卿程拓眼睛發光,急道:“正方兄公忠體國,小弟佩服之至,這不是沒錢麼……”
“幼瓊兄,你們光祿寺近年來辦的國宴、宮宴可越發儉省了,我一次沒喫飽過。”
“德偉兄,聽說你們太僕寺的馬,越發瘦了,素聞國之大事在戎,戎之大事在馬,不可輕忽啊。”
衆人心癢難撓,齊聲道:“正方兄既有高見,何不大筆一揮,肅清陳弊,上報陛下天恩,下解我等倒懸。”
馮遠笑道:“小弟又不是財神爺,庫裏沒銀子,我便是揮了大筆,又有何用?不過如今倒有個好機會。”
“願聞其詳,我等無不從命。”衆人都是清水衙門窮瘋了的,哪裏肯放過這等機會。
馮遠呵呵一笑,媽的,要不是看這幾日風向不對,老子才懶得拉扯你們幾個窮鬼。
送走幾人,馮遠回到後宅,剛在書房坐下,就見和他相差不多的球形人“滾”進來,一臉委屈。
“哎呦,我的纖兒,回來了。今兒的詩會可玩的高興麼?”馮遠笑着過去牽着她手,坐下。
馮纖撅着嘴,一臉委屈,搖頭道:“不高興。她們都笑我胖,不和我頑。”
“混賬!誰這麼大膽?說與爹爹。”
馮遠皺了皺眉,他雖然無恥些,可髮妻早亡,就留下個閨女,他是愛逾性命,憑他是誰,敢得罪自家女兒,定要與他做過一場。
“就是趙家、屈家、楊家、陸家的姑娘。”馮纖嘟着嘴,無辜得像個二百斤的孩子。
馮遠冷哼一聲,原來是這幾人,都是各部侍郎,你們求老子的時候,讓你們知道好歹。
“乖乖放心,爹爹定爲你出氣,讓她們家中大人狠狠責罰她們一頓,可好?”
馮纖搖搖頭,扭着衣角,道:“不要,那她們以後都不和我頑了,至少她們現在還請我去文會。”
“你……傻丫頭,唉。”馮遠苦笑搖頭,想了想道:“爹爹另外想個法子,讓她們都羨慕你,以後都不敢欺負你,好不好?”
“嗯,好。只要她們不欺負我就罷了。我還當她們是好姐妹。”
“唉,傻孩子,你這麼善良,以後要喫虧的。爹保護不了你一輩子。”馮遠撫着女兒的鬢角道,眼中淚光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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