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驚天一擊
霍鵬、董儀兩位大學士坐在上首。
林如海、原河南巡撫,與林如海同時返京任職的丁先、吏部左侍郎邊青、兵部左侍郎孟華採、工部右侍郎竇修等新黨大員坐在下首。
還有戶部尚書晏寧、右侍郎馮遠兩位中庸派代表,並賈琮的代表龐超在坐。
馮遠看了尚書晏寧一眼,見他微微頷首,遂開口笑道:“頭回到霍相府上拜訪,還別說,相爺家裏的茶葉果然比尋常人家的好,下官可有口福了。”
霍鵬笑道:“餘不精此道,也分不出什麼好壞。若小司徒喜歡,待會帶些回去品嚐。”
馮遠拱手笑道:“下官就謝過霍相恩典了,各位都知道下官家道艱難,京城居大不易,難得來霍相府上一回,總要順走些東西,纔算不枉了。”
衆人都笑起來,聽出他弦外之音。
這胖子果然難纏,擺明車馬要談條件了,只不知他想帶走多少東西。
董儀笑道:“小司徒要拿什麼,儘管拿便是,霍相最好朋友,豈是小氣之人?即便這裏沒有,在我家裏湊湊,想來也差不了多少。
若還有些欠缺,我倆厚着臉皮去求皇上開恩,只要不是過分之物,料來今上無有不許。”
馮遠忙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兩位老大人擡愛,下官受寵若驚了,愧不敢當。”
他素來不知道客氣爲何物,今日正好吃了原告喫被告。誰讓賈琮這小子是個香餑餑。
晏寧也笑道:“今日在霍相府上喫酒,江相本也想來,只因蘇相也在家中設宴,分不開身。
故派我來代領,若早知二位相爺這般盛情,他老人家定也要來的。”
“改日再聚也無妨,只要彼此心心相印,志同道合,人來不來也是一樣。”霍鵬笑了笑。
“霍相高見。”
衆人都笑起來。
幾位大佬談笑間已確定了今晚討論的基調。
新黨願意付出足夠的代價,拉攏中立一脈。
董儀微微一笑,言歸正題,道:“諸位對今兒早朝之事,有何高見?”
林如海率先道:“顯而易見,這是舊黨公報私仇,明劾賈琮,暗興黨爭。”
丁先道:“此次舊黨不惜放下身段與東廠勾結,這可不是個好苗頭,若讓他們得了意,順利拿下蕩寇伯,會不會食髓知味,再對付其他看不慣的人呢?”
邊青道:“兩位大人所言極是,此風不可長,此例不可開,否則朝堂之上,妖氛瀰漫,非國家之福也。”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晏寧、馮遠對視一眼,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品茶,對這些官場套話恍若不聞,作爲成熟的政客,只論利益立場、不論感情對錯,這是基本素養。
董儀道:“晏部堂、小司徒可有高見?”
晏寧眼珠一轉,脣上兩撇八字鬍上下翹動,道:“諸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只是此事頗有些爲難,畢竟賈家確實犯了事兒,被人拿到了把柄。
東廠也插了一手,想來一應罪證也準備好了,就等着定罪。”
馮遠道:“晏部堂所言極是。不瞞諸位,下官與蕩寇伯意氣相投,相交莫逆,乃忘年之契,還曾蒙他贈詩一首。
但凡有一分可能,也不願他受此牢獄之災,今日竭盡所能,只勉強勘破舊黨殺局,終究於大事無補。
想來對方還有後着,卻非區區所能預料。還望諸位明公多多費心,把我那小兄弟早日救出來罷。”
衆人暗罵兩人無恥,說了一大篇話,正經事不談,只顧表功叫苦,無非是要價。
龐超看了馮遠兩人一眼,道:“二位中堂,各位大人,超忝爲蕩寇伯幕賓,才疏學淺,眼見東翁受難卻無一策分憂,實在慚愧。
今日去詔獄探望,蕩寇伯言道此次南下江南,查抄不法士紳,所得贓款贓物總計近八千萬銀子,只盼朝廷能好生使用,他在獄中也無牽掛了。”
衆人都是人精,一聽便明。
董儀微笑看着晏寧、馮遠,道:“兩位執掌戶部,這些不法贓款,終究還是要歸入國庫統籌使用,這件差使可不輕鬆啊。”
新黨衆人都皮笑肉不笑看着兩人,道:“董相此言極是,這金山銀海的差使,能輕鬆得了?
也就是兩位大小司徒才幹卓異,精明老練,方纔接得下來,換成我們是萬萬辦不了的。”
潛臺詞便是,你們兩隻老狐狸,也別太過分了,這麼大的餅子,讓你們賣祖墳都夠了,想不出力就喫下去?我們卻也不是傻子。
晏寧、馮遠相視一笑,這場面他們早有準備。
“諸位大人謬讚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等自當盡力而爲,與諸位同仁並肩攜手,維護朝堂正氣,掃蕩妖氛。
若只是今日之事,我等豁出冠帶,與奸邪之徒鬥一場也無妨。只恐此事還有大變,那就超出我等所能了。”晏寧賊眉鼠目看着衆人,撫着兩撇鼠須,“沉痛”地道。
董儀道:“願聞其詳。”
馮遠笑道:“董相、諸位明公都目光如炬,哪能看不明白?無非是考較下官和晏部堂罷了。且試言之,望諸公批削指正。
此事某些人和東廠聯手,忽然發難,早已非一般朝堂爭鬥,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等不可不謹慎行事。”說完手指往上指了指。
衆人都明白,他指的今上和太上皇之爭,這也是實情,一時默然不語。
這死胖子真是奸猾似鬼,不好對付啊。
霍鵬淡淡道:“二位所言,不無道理,何以教我?”
“不敢。”兩人忙拱手遜謝。
“馮兄弟口齒靈便,還是你與相爺並諸位大人稟明罷。”晏寧道。
馮遠點點頭,拱手道:“二位相爺、諸位,方纔邊大人所言此風不可長,又云朝堂之上妖氛瀰漫,愚以爲一針見血。
朝堂之事,與東廠何干?若興起此風,日後我等豈不要仰人鼻息過活?
再進一步,重蹈漢末桓靈二帝覆轍也是勢所必然。屆時天下大亂,國將不國,我等都成罪人矣。”
衆人皺了皺眉頭,這死胖子危言聳聽,胃口小不了。
林如海道:“馮大人以爲如何才能避免此厄呢?”
馮遠道:“不才以爲,正因道消魔長,才使妖風盛行,唯有衆正盈朝,黜邪崇正,方爲掃蕩妖氛、澄清吏治的根本之策。”
衆人對視一眼,這是要官帽子了。
死胖子,要錢又要官,胃口不小,也不怕撐死。
邊青是吏部左侍郎,這正是他的職權範疇,因冷冷一笑,道:“馮大人所言頗有道理,只是急切之間,卻不好物色正直之士,馮大人可有什麼舉薦麼?”
馮遠微微一笑,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紙箋,道:“下官與各位同僚尋覓觀察許久,覺得這些官員,志慮忠純,才幹出衆,倒也可堪任用。”
邊青接過一看,上面十幾個名字,都是知府知州或各部院主事一流的人物。
微一沉吟,這死胖子倒會坐地起價,要說這價碼也不算太高,可提拔了這些人,自己人便少了許多位置,一時難以取捨,便將紙箋呈給了兩位中堂。
霍、董二人掃了一眼,他們格局大了許多,並不糾結,交換了一個眼神。
董儀笑道:“難得諸位大人心懷天下,爲朝廷舉薦賢才,這些人的德行政績,我也有所耳聞,朝廷用人向來是能者上,庸者下,既是幹才,理應重用。”
馮遠與晏寧對視一眼,想不到新黨大佬這麼大方,都不講價。
“聽相爺一席話,我等戰意激盪、鬥志勃發。如今我等後繼有人,再無後顧之憂,只願與朝中奸黨殊死一搏。
即便丟官去職、性命不保,也要與他們做過一場,以正朝綱。”馮遠起身慷慨陳詞。
衆人都笑着稱讚,心中暗罵,論無恥你這死胖子當屬本朝第一,再無恥的話都能說得理直氣壯。
晏寧道:“下官來前,江相吩咐,若兩位相爺確有匡扶朝綱之心,便讓我等聽命行事。如今我等衆志成城,便請二位相爺示下,我等依令而行便是。”
霍鵬點頭道:“好,那我們便議議此事。公載兄,有何高見,不妨直言。”
龐超見衆人總算談好了條件,笑道:“諸位大人,此事愚以爲當從三處着手,一者行能臧否,得之輿論;二者以攻爲守,亂其陣腳;三者錦衣相助,辨明冤屈……”
衆人凝神聽完,都撫掌而笑:“公載兄不愧爲狀元郎,目光深遠,慮事周全,我等不及也。”
“些許淺見,貽笑大方。”
——
連日來,朝堂上爲賈琮的案子吵翻了天,新黨並中庸黨見舊黨沒什麼新意,逐漸發力,把案子往新法上引。
只說江南士紳並朝中舊黨因不滿賈琮誅殺勾結匪寇叛亂的大族豪門,故羅織罪名,羣起而攻之,名爲反賈琮,實爲反新法。
同時,按照錦衣衛提供的情報,對舊黨中人發起彈劾。
且江南社黨消息陸續傳來,各地寒門士子紛紛聯名上書,爲新法吶喊,攻訐朝中舊黨,抗拒新法,抱殘守缺。
陳國舅也行動起來,暗中指使部分舊黨官員反水,投靠新黨。
陳家千年世家,本是鐵桿舊黨,只因朝堂上風雲變幻,皇后授意,如今突然改弦更張,讓舊黨有些猝不及防,陣營頓時被撕開一塊。
舊黨則死死咬着賈家作奸犯科之事不放,要求正國法、除奸佞。
特別是近日朱文鋒、賈雨村等人被東廠押解進京,在廠獄中輕輕一審,便盡數招供,更增加了他們的說服力。
熙豐帝對朝中局勢洞若觀火,只讓衆臣各抒己見,議了又議,眼見朝堂中舊黨聲勢漸漸衰弱下去,也不理論。
這些日子,賈琮在詔獄裏好喫好睡,倒也沒受苦。
三法司並東廠番子來訊問了幾次,賈琮理都不理,只讓周威這“御用訟師”去應付。
來人無奈,在詔獄裏他們既不能用刑,又不能逼供誘供詐供,來了幾次徒勞往返,也就不來了。
十月十二日,距賈琮入獄接近一個月。
今日又是朝會之期。
舊黨衆人照例提起賈琮一案,新黨衆人紛紛開口駁斥。
今日宗親、勳貴也下了場,場面十分熱鬧。
忠順王一黨並侯伯系勳貴力主嚴懲。
忠信郡王等人並開國國公一脈則竭力爲賈琮辯解,力主輕判。
忽地五軍都督府右都督、關陽侯李猛出班奏道:“臣參原京營節度使賈代化在任期間,剋扣軍餉、倒賣軍械、虛報兵額、貪污軍費,辜負聖恩,於廢太子謀反案中,按兵不動,暗助叛逆。”
“臣參寧國府賈敬,妄求長生仙道,於城外玄真觀中,摘取上百童男童女心肝煉丹,屍首埋入後山。
現下一干邪道已捉拿歸案,被害者遺體已然掘出。士林、百姓羣情激奮、義憤填膺,要求嚴懲。”刑部尚書邢山站了出來。
“臣參寧國府三等將軍賈蓉,重孝期間,淫辱姨母,逆亂人倫,十惡不赦,請旨嚴懲。”禮部尚書陳道列衆而出。
這三項罪名一出,金殿內頓時一靜。
新黨並忠信、馮遠等人一愣,萬萬料不到舊黨看似聲勢衰弱,卻暗藏驚天一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賈家完了。
軍機大學士蘇浩初冷冷一笑,出班道:“啓奏陛下,賈家家風乖戾、大逆不道、罪惡滔天、罄竹難書,臣請將寧榮二府之罪,交由三司併案論處,以服內外。”
“臣等附議!”舊黨、侯伯並大量宗親出班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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