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刀下留人
只因今日賈琮要被斬首了。
看着大案上御賜獸耳八卦鎏金銅壺滴漏中的箭尺一絲絲升高,如意和寶釵的心也隨之懸起。
堪堪到了巳時,如意公主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起身告罪進內更衣。
片刻出來,已換了一身大紅地滾金邊纏枝花卉銀鼠皮勁服,下着黑緞錦邊燈籠褲,腰懸寶劍,足蹬馬靴,英氣逼人。
老翰林訝然道:“公主這身打扮何意?”
如意拱手道:“學生有事要出去一趟,明日再學罷。”
老翰林皺眉,還有比學習聖人之道更重要的事?
“公主,今日事今日畢,有什麼事做完功課再去辦也不遲。”
如意道:“學生趕着去救人性命,也是踐行聖人之道。”
老翰林淡淡道:“是何聖人之道,若能言之,我便寬縱一回,否則定當稟明聖上。”
如意麪色一沉,她此刻心亂如麻,哪裏想得起什麼聖人之道,正待任性離去,卻聽寶釵道:
“先生,孟子云,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爲急;仁者無不愛也,急親賢之爲務。讀書緩而救人急,公主執中行權、通達權變,正是聖人之道。”
“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如意忙點頭道。
老翰林捻鬚微笑,看來還是自己教導有方,點頭道:“善。切記孟子亦云,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救人也罷,不可肆意妄爲。”
“學生明白。”如意忙答應一聲,朝寶釵點了點頭,風一般去了。
公主府正門洞開,數十騎精銳衝出,如狂風般捲過王府街,轉入崇文門內大街,出了內城,轉而向西,沿着三里河街、小市街直撲菜市口而去。
城內人流如織,出了王府街後便十分擁擠,很快如意公主並護衛一行人便被堵在路上。
“閃開、閃開!”王府護衛大聲呵斥驅趕人羣,護着如意緩緩前行。
如意心中着急,卻也無可奈何,總不能飛過去,只得連聲喝令開路。
王府護衛們也急了,若誤了大事,他們哪喫罪得起,當下四五號人下馬,提起馬鞭又打又推,將行人趕到兩旁,強行開路,一時在大街上鬧了個人仰馬翻,圍觀人羣反而更多了些。
“混賬,我等乃公主府護衛,你們還不閃開!”
衆百姓卻不買賬,紛紛吵嚷指責:“公主府也得講理,怎麼胡亂打人?”
這一鬧起來,反而更加走不動,被裏三層外三層圍了起來。
“都幹什麼、幹什麼!”幾個巡城的兵馬司兵丁見人羣聚集,忙過來察看。
一護衛忙取出腰牌,遞給這幾個兵丁,低聲道:“快快清理街面,莫要擋了如意公主的駕。”
那幾個兵丁看了中間馬上的如意一眼,吞了口唾沫,這祖宗誰惹得起。
慌忙點頭哈腰,連聲答應,抽出隨身帶的鞭子、鐵鏈,指着人羣喝道:“你們這羣刁民,反了天了!光天化日竟敢聚衆攔路鬧事,都給我滾開,不長眼的隨我們去兵馬司衙門學學規矩!”
一邊說,一邊拳打腳踢,鞭子亂抽,把人羣驅趕到兩邊。
百姓不怕這些護衛,卻怕常年累月在街面上管事兒的兵馬司,不敢反抗,忙讓到兩邊。
“您先走,小的們隨行伺候。”幾個兵丁站在路旁躬身陪笑道。
駕!如意一行忙催馬過去。
連堵了幾次,若非一路上有兵馬司兵丁相助,險些趕不上。
如意公主銀牙暗咬,眼見着刑場越來越近,路口中的刑臺四周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不知圍了幾千幾萬人。
見臺上跪了十餘人,劊子手正舉刀往那薄情寡義的冤家頸中揮去。
“刀下留人!”如意公主厲聲喝道。
“刀下留人!”數十護衛跟着吼道。
衆百姓忽聽身後傳來急促馬蹄,又聽人呼喊,慌忙扭頭去看,卻見數十騎疾馳而來,當先一人身穿紅衣,胯着紅馬,如一朵紅雲,飛一般飄來。
那劊子手微一遲疑,刀鋒凝在半空,雷泰等人忙喝道:“沒聽見‘刀下留人’?還不退下。”
劊子手看向臺下監斬席。
呂文斌等人心中一驚,大喝道:“不必理會,立即行刑!”就算砍不完,能把賈琮砍了也好。
劊子手答應一聲,重新舉刀揮下。
“刀下留人!”如意公主等人再次大喝。
這一次,劊子手並不理會,果斷斬下。
鐺!一聲響亮的金鐵交擊聲,劊子手手裏的鬼頭大刀被猛地盪開,險些兒脫手飛出,忙退了兩步,穩住身形,旁邊一支箭矢彈上半空。
衆百姓譁然,好箭術!
解輝微微冷笑,放下弓。
“你幹什麼!擾亂法場,其罪當斬!”呂文斌指着他怒道。
解輝道:“你沒聽到有人喊刀下留人?”
呂文斌怒急攻心,斥道:“混賬!本官奉聖諭監斬,誰敢留人?!”
“我!”
忽聽戰馬嘶鳴,來人已趕到,圍觀百姓忙閃開一條路,等着看好戲。
強闖法場救人,這可是戲文話本里的故事了。
如意公主越衆而出,緩緩馳入場中,冷冷看着衆官。
溫振、周威忙拜倒:“臣參見公主殿下。”
呂文斌、駱賓、向策三人面面相覷,像吃了死蒼蠅一般,勉強起身,拱手道:“殿下此來意欲何爲。”
如意回頭看了賈琮一眼,道:“暫停行刑!”
呂文斌皺眉道:“殿下,此案非同小可,聖諭在此,臣恕難從命。請殿下立即離開,免得落個擾亂法場之罪。”
如意冷哼一聲,勾了勾手指,護衛忙呈上一個尺許長的盒子。
“認識這個麼?”只見如意從中取出一支羊脂白玉雕刻的如意,高高舉起。
呂文斌等人頓時像死了老孃般,麪皮抽動,不情不願拜倒,高呼道:“臣等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圍百姓、劊子手、衙役、兵丁等人雖不明白,也慌忙一起拜倒,山呼萬歲。
賈琮看着那玉如意,不知是什麼法寶,暗道如意公主果然有點東西。
只聽如意淡淡道:“平身。”
“當年太上皇、皇上賜我這柄如意,許我一生如意。怎麼,呂大人有異議不成?”
如意把玩着手裏的大殺器,如意柄上正面刻着“萬事如意”乃今上御筆,背面刻着“一生遂心”乃太上皇御筆。
呂文斌氣勢不再,分辨道:“此案太上皇、皇上已有定論,請殿下莫要爲難下官。”
如意瞪了他一眼,喝道:“你們定了,我還沒定。暫停行刑,待我回來再說。在此期間,誰敢行刑,給我砍了!”
“是!”衆王府護衛齊聲道。
“卑職遵命!”雷泰、空性等數百“錦衣衛”有了這杆大旗,忙扛起來。
一王府護衛捧着如意走到臺上,喝罵道:“不長眼的東西,還不滾下去,找死麼?”
幾個劊子手忙點頭哈腰退下。
賈琮鬆了口氣,還好還有轉機。
卻見如意公主白了他一眼,道:“等着。”
賈蓉等人忙磕頭:“謝公主救命之恩。”
如意理都不理,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雷泰等人微微一笑,看來有戲。旋即冷冷掃了呂文斌等人一眼,現在誰再敢說個斬字,他就先將其斬了,反正有這柄玉如意頂着。
呂文斌三人頹然坐在椅內,現在賈琮的人虎視眈眈看着,他們怎麼敢硬來?
不怕大不敬,也怕自己腦袋搬家。
三樓上的龐超看着眼前一幕,長吁了口氣。
——
榮慶堂裏,衆人還在焦急地等着前方的消息。
眼見日已過午,忽聽下人來報,如意公主駕到。
賈母忙帶着衆人迎出去。
卻見如意公主一身勁服,大步走來。
“老太太,十萬火急,我就不囉嗦了,尊府丹書鐵券何在?”如意道。
“啊……”
衆人吃了一驚,這可是家裏世代富貴平安的根本,老祖宗留下的最貴重之物,怎麼好輕動。
如意扶着老太太,揮退衆人,低聲道:“母后說,只有這個能救命,老太太,你還猶豫什麼?琮哥兒沒了,賈家守着這死物何用?”
賈母沉吟片刻,苦笑道:“公主說的是。叫璉兒即刻去祠堂把祖宗的丹書鐵券取來!”
“是。”邢夫人、王夫人雖十分不願,可在這等大事上,也沒她們說話的份兒。
“老太太英明,有琮哥兒在,日後說不定還多給您掙回來一面金券,您老這買賣可不虧。”如意公主扶着她回到堂內。
賈母嘆道:“承公主吉言,我也不願琮哥兒有什麼大出息,只要他少給家裏惹些禍事,讓我把最後這幾年安安生生過了,也就罷了。
日後,還望公主多費心管管他。”
她心裏清楚,若拿出丹書鐵券,只要不是起兵造反,什麼罪過都能抵了。
如意臉一紅,忸怩道:“賈琮是您老的孫兒,你不去管,倒讓我去管什麼。”
賈母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道:“公主冰雪聰明,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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