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羣而不黨
何況,本身賈家和皇后就是一條船,元妃再做了皇貴妃,那還得了?
現在只需要一個正大光明的打倒元妃的理由,自己便能順理成章接掌副後金寶。
因笑道:“妹妹十六歲入宮,服侍陛下也有數年,兢兢業業,未嘗過犯,若我能主張,這位份也該晉一晉了。”
周貴人大喜,道:“姐姐做了皇貴妃,臣妾這點小事,自能做主。”
吳貴妃嘆道:“只是此事我不便去說,只恐人拿住話柄反而不美……”
周貴人忙道:“些許小事怎好勞動姐姐,妹妹自當效犬馬之勞。”
吳貴妃握着她手道:“此後你我情同骨肉,有福同享,永不相負。”
周貴人“感動”得熱淚盈眶,泣道:“蒙姐姐擡愛,妹妹願終身侍奉姐姐左右,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只求姐姐莫要嫌我出身微賤,愚笨醜陋。”
“好妹妹。”
“好姐姐。”
兩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心中卻各有打算。
“先給你個甜棗,等事成之後,豈能讓你活着?哼!”
“蠢貨,以爲扳倒元妃就能輪到你做副後?賈琮和皇后報復起來,看你有幾條命。”
——
這日散衙後,工科右給事中貝曼專門邀了新科進士、選入都察院任御史的符承志、武曉琳到江月樓品茶。
兩個毛頭小子初涉官場,在京中人地兩生,見有前輩相邀自然欣然赴會。
雅間內,茶博士點了茶來,貝曼笑道:“此茶名喚雪嶺紅梅,清冽幽香,甚得京中貴人厚愛。二位賢弟可來此地品過?”
符承志出身貧寒,忙紅着臉搖搖頭,這裏的茶至少1兩銀子一杯,他哪裏喫得起。
京城居大不易,省喫儉用不過勉強在外城度日,即便少有餘錢也得寄回家裏,哪敢出來喫茶。
武曉琳也慚愧搖頭,他雖出自金陵繁華地,家裏也不過堪堪度日,朝廷那點俸祿僅夠喫住而已,有錢喫茶,不如割兩斤肉喫。
貝曼笑道:“聖人云,君子憂道不憂貧,謀道不謀食。二位賢弟不必自苦,只要走對了道,還怕沒有顏如玉,黃金屋麼?”
兩人聽得心癢癢的,對視一眼,都說京官貴重,他們是一點沒感覺到。
俸祿就那麼多,京中買房是萬萬不敢想,租房也只能租外城極普通的小院兒,時常連肉都沒得喫,還得天天早起上衙。
直讓他們恨不得會試、殿試名次考差些,外放去地方上當個百里侯,至少不愁沒肉喫,沒房子住,沒丫頭伺候,沒吏員下人使喚。
總比在京裏當個光桿司令強,連院裏的書吏、幫閒、筆帖式都不敢輕易得罪,誰知道誰是誰的親友故交,着實憋屈。
聽了這個話,兩人心裏的饞蟲登時被勾起來。
符承志忙問道:“請貝兄指點迷津。”
“朝聞道,夕死可矣。”武曉琳也道。
貝曼道:“君子矜而不爭,羣而不黨。古人云,人以羣分。羣則道也。”
符、武兩人微微一愣,心中明白了幾分,忙道:“貝兄請指教。”
“二位有羣乎?”貝曼笑道。
“我二人人地生疏,哪有什麼羣。”
貝曼嘆了口氣,道:“十年前爲兄何嘗不是如此?
在地方上倒也罷了,都說破家縣令,滅門府尹,在咱的一畝三分地上,咱就是爺,誰敢不敬着捧着?
可在京裏不成啊,這地界,天子腳下,豪門貴胄多如過江之鯽,別說自家犯了什麼事兒,便是沒犯事兒,不小心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烏紗保不住也罷了,只恐還有性命之虞。
上年的空倉案、貪瀆案、謀反案等大案子,你們運氣好沒經過,別說你我這等七品小官兒,便是紫袍子也不知殺了多少。
在朝堂上安身立命,單憑自個兒,難吶!”
“聽說地方上當官有什麼護官符,都中可有?咱抄一張記着,往後也好保身。”武曉琳忙道,他在金陵時倒曾聽同年提過。
貝曼笑道:“老弟是南省人,你們那裏的護官符名氣最大,頭一家便是賈不假,白玉爲堂金作馬。”
武曉琳拱手笑道:“大兄博聞強記,這說的正是當今的榮定二府賈家。”
貝曼點頭道:“地方上情勢簡單些,只要不得罪護官符上的大戶人家便沒事兒了,可都中卻沒有護官符的說法。”
“這是爲何?”兩人忙問道。
“你想,都中達官貴人、王公貴胄何其多?其聯絡有親、世代交往、門生故舊又有多少?即便給你都寫出來,你記得住麼?”
兩人搖頭。
“這就是了,何況咱們這行,乾的就是得罪人的事兒,你不得罪人,想當好好先生,年考如何過關?京察如何自保?
落個‘尸位素餐,人浮於事’的考語,去官革職算是輕的。
若是運氣不好,落個‘枉顧聖恩,坐領空餉’的罪過,丟官不說,怕還得喫些刑罰。
那時,寒窗苦讀十餘年、歷盡科場百般苦的功夫,可就付之東流了,豈不冤枉?”
兩人連連點頭,心中大駭,沒想到京官風險如此高,忙道:“求大兄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不過是與二位賢弟投緣,說幾句梯己話,不願你們重蹈愚兄的覆轍。”
貝曼擺手笑道:“若說在都中爲官的法子麼,不過方纔說的一個字,羣。
有個好羣,便上有朝堂巨擘庇佑提攜,中有同僚朋友扶持照應,下有富家大戶服侍供奉,豈不快活?
還用得着爲食無肉、出無車、居無廣廈、寢無美人而煩惱麼?
可笑爲兄苦讀聖賢書二十餘年,直到今日才懂得‘君子憂道不憂貧’的真義,道不在書中,只在周遭矣。”
兩人聽得心中又熱又癢,卻又被貝曼一直吊着,既不解渴,更撓不到癢處,忙追問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知怎麼尋個好羣?”
貝曼慢悠悠喝了口茶,笑道:“二位賢弟也有意加羣乎?”
“有,有,只恐無人引薦,不得其門而入。”
“二位可知,如今朝堂之上有幾個好羣?”貝曼笑道。
“這……聽說新黨諸位中堂主宰朝綱,沛莫能御。”
“聽說江中堂老而彌堅,歷三朝而不倒,乃是政壇常青樹。”
“還有關相爲江南學社魁首,在士林威望隆重。”
“還有四位王爺,累世富貴,如今更行走軍機處,參贊軍國重事。”
兩人這些日子耳濡目染,旁敲側擊,也瞭解了些朝堂的格局。
“二位賢弟果然是有心人,言必有中。不過這些大人,身居雲端,咱們怎麼夠的上?”
貝曼笑道:“何況,他們之間未必真能同心同德,若上錯了船,便如舊黨幾位相爺一樣,好處沒撈到,反而身敗名裂,抄家滅門,豈非大大的不妙?”
“是極是極,不知大兄是什麼羣?小弟甘附驥尾。”
“我也是一樣,望大兄不棄。”
貝曼見時機差不多了,遂道:“愚兄本爲通政司八品知事,權小事繁,又無油水。
眼見年與時馳,意與日去,不意承蒙馮部堂青眼提攜,擢爲工科右給事中,如今上官也高看一分,日子倒也愜意。
二位若有意,某可代爲舉薦。”
兩人相視一眼,馮遠的“威名”他們自然是如雷貫耳,不過聽說這死胖子得罪人太多,滿朝上下沒個不恨他的,如今雖身居高位,只恐下場堪憂。
遂遲疑道:“久聞馮部堂素喜與朝堂重臣舌戰於金殿之上,我等拙於言辭,恐幫不上忙。”
貝曼是個人精,一眼看穿二人的想法,笑道:“二位賢弟是擔心大司徒樹敵太多,必遭反噬?”
兩人乾笑默認。
“杞人憂天矣。二位難道不知大司徒與江相、賈少保的關係?”
兩個官場新丁一臉懵逼,搖搖頭。
貝曼笑道:“江相分管戶部,他老人家自重身份,不會輕易下場與人作口舌之爭,自然由大司徒代勞,許多事大司徒定了,江相從不駁回,二者方能相得益彰。
再說賈少保,方纔已說了‘賈不假’的口號,這不過是當年老寧榮二公創下的名頭。
到如今賈少保執掌賈氏,早變成了‘賈不假,手握雄兵作駙馬’,放眼朝堂,便是幾個王爺,又豈敢與少保爭鋒?
有了江相、賈少保一文一武兩棵大樹,還怕不能乘涼麼?”
兩人恍然大悟,連連點頭稱是,想到賈琮崛起之迅猛,權勢之威重,光芒之耀眼,身份之高貴,登時已有主意。
“何況,我聽說二位所以能科場得意,多虧遇到賈少保這位貴人相助罷?
若能投入他麾下,以後飛黃騰達,豈非指日可待?真叫愚兄豔羨,怎麼我當年就沒遇到這等好事。”
貝曼顯然早就做過功課,知道符承志考牌淋溼難辨,武曉琳毛筆損毀的故事。
二人忙拱手道:“大兄說的是,我二人深受少保大恩,萬死難報,只恨人微言輕,不能效勞。
如今既有這等機緣,我等誓死追隨少保、江相併馮部堂,求兄長牽線搭橋。”
貝曼笑道:“我等讀書人,不像山上的草寇,入夥還要殺個人以爲投名狀。
既有此心,改日爲兄做東,引見幾位同僚與你們認識,此後守望相助,便是自家骨肉兄弟。”
“謝兄長提攜。”兩人喜道。
“你我意氣相投,志同道合,客氣什麼。”
貝曼笑了笑,道:“聖人云,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乃是不取不義之財的道理,可不是說君子就該挨餓受凍。
常言道君子愛財,取之以道。方纔愚兄也說了,走對了道,錢財不過身外之物,不值一提。”說着從袖子裏掏出幾張銀票遞給二人。
“二位賢弟請笑納,就當爲兄敬賀二位魚躍龍門,平步青雲。往後在內城租個近些的院子,也免得上衙勞累。”貝曼笑道。
符承志、武曉琳一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竟是一人五百兩銀子。
“這……無功不受祿,小弟怎好受大兄這等饋贈?”
“朋友有通財之義,值什麼?你我既是羣友,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區區阿堵物何足掛齒?快快收下了。
若他日其他同僚問起,聽說你們還在外城與升斗小民爲伍,不光愚兄和你們沒臉,馮部堂臉上也不好看吶。
外人見了,恐怕還說咱們這幫子人情比紙薄,毫無救濟扶助之義,豈不惹人恥笑?”貝曼道。
兩人這才收了,拱手嘆道:“多謝大兄,往後還望多多提點。”
“提點談不上,咱們都聽命而行便是。”
貝曼道:“兩位應知,咱們這一行官卑權重,能以小博大,故得大人物看重。
且官兒越小,越沒顧忌,敢於放膽直言,風聞奏事,言者無罪嘛。
即便說錯了,也沒人和咱們計較,誰敢打壓我等,便是阻塞言路,這個罪名誰敢去背?
故許多事情,大人物不便拋頭露面的,都交給咱們去試探試探。”貝曼緩緩道。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活兒來了,因說道:“可是上頭有吩咐須我等效力。”
貝曼笑道:“二位賢弟果然一點便透。正有一事,須你們打個頭陣。”
“但說無妨。”
“彈劾保齡侯史鼐!”
啊?!兩人吃了一驚,沒想到出山第一仗便如此險惡,雖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可不能真的叫小牛犢子去摸猛虎的屁股呀。
“大兄,這保齡侯高矮胖瘦咱都不清楚,如何彈劾?”
“聽說賈史王薛四家乃是百年世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咱們去動史家,豈不大大冒犯了賈少保?”
貝曼見兩人一臉震驚懵逼的樣子,十分享受這種信息差帶來的優越感,笑道:“朝堂之上詭譎難言,前日親如兄弟,昨日便反目成仇,今日是老親世交,明日便分道揚鑣,分分合合,是敵是友哪裏辨的明白。
何況這也不是咱們操心的事兒,上頭自有打算,咱們聽命行事便可。記住這四個字,少得煩惱,多得好處。”
“是,多謝大兄指點,不知從何處下手?”兩人道。
“都在這裏了,拿回去看看,明兒寫個摺子遞上去。”貝曼從懷裏掏出兩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遞給兩人低聲道。
“你們初出茅廬,心裏有些發憷也是常事。只要第一仗打好了便聲名鵲起,不光上頭看在眼裏,聖上也看在眼裏。
記住,咱們科道言官,擼下來的官帽子越多越大,咱升官兒就越快越大。”貝曼笑道。
“放心,此仗你們只是做個斥候,去探探路,爲兄隨後跟上,咱上頭有人,不必擔心。”
“是。”兩人把信封揣在懷裏,既然貝兄不怕得罪賈少保,定是得了授意,那咱還怕什麼?想來是史家不聽話,惹怒了賈少保。
想到第一仗就能碰個硬茬子,又能“報效”恩人賈少保,兩人心中忐忑盡去,打定主意回去把畢生所學都拿出來,定要把史鼐參成篩子,好生在“上頭”跟前露露臉,最好一戰成名,那就發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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