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黃雀在後

作者:林羽樂
寶玉臉色頓時垮下來,自賈政外放學政,這些日子他是徹底放飛了自我。

  每日只在家裏與丫頭遊戲取樂,或出門與世交飲宴談笑,哪裏把書放在心上,偶爾心血來潮看一看,隨看隨忘,記住的不如忘的多。

  到如今,竟比前兩年還不如,除《大學》《中庸》篇幅較短,能帶注背出外,《論語》只記得五六成,《孟子》則完全夾生,若憑空提一句,斷不能接背,更遑論理解。

  如今正月快過完了,哪裏還來得及背書,忙求救地看向寶釵、黛玉二人。

  寶釵微微一笑,眼睛看向別處,並不理他。

  黛玉則白了他一眼,不爲所動,沒用的東西,這麼大個人連四書都不會背,還有臉求情。

  賈琮笑道:“寶玉,我知道你們讀書人的規矩,背書可不單單隻背誦經義,還得將章句集註一起背下來。

  聽說四書加在一起三四十萬字,還有一二個月,憑你過目成誦的本事,想來易如反掌。

  到時我親自試過,若真能倒背如流,就帶你同去,若是不成,你可別怨我。”

  衆女忍不住嗤一聲笑起來,若這麼好背,寶玉也不至於十餘年還背不下來。

  讀書這行當,若沒有懸樑刺股、鑿壁偷光的苦功夫,任憑你多聰明的人,絕無可能背下幾十萬字。

  即便背下來,還需時時溫習揣摩,否則三兩個月過後,還能記得幾成?

  這還只是基礎中的基礎,離科舉中式還差着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賈琮以前看些網文,寫着主角過目不忘,穿越到古代輕易就能弄個進士、狀元,如今方纔知道,那比賈母批判的才子佳人話本更加可笑。

  因爲四書背完還得背五經,這又是好幾十萬字,因科舉第二場便是五道五經題,若連題目出處、意思都不清楚,如何作八股文章?

  與前朝舉子只治本經不同,太祖建國之初便發現了前朝讀書人只攻一經,不及其餘的弊病:

  “近來試官多以四書文爲主,而於經藝不甚留心”,因下詔“士子專治一經,於他經不旁通博涉,非敦崇實學之道”。

  故改“五經獨取”爲“五經並試”,以選拔“淹通經術之士”,並將經義考試移在第二場,讓考生有充裕的時間發揮。

  此後讀書人再也沒有“專治一經”的好日子,五經都得學得背,第二場考試五道五經題,管你什麼本經,都得作答。

  再下來是讀各朝歷史,應付第三場的五道策論史論題。

  策論題命題範圍極寬,或論禮法之重、論史事得失、論文教之興、論富國之道、論兵法戰事、論律法之威等等。

  若肚子裏沒點貨,不能旁徵博引,只會背幾句聖人的話,能論個屁。

  四書、五經、史書三關過完,還要揣摩時文制藝的功夫,這又不知要花多少時光去慢慢的研磨練習。

  想靠押題、背程文的方式矇混過關,絕無可能,因爲四書原文足足十七萬字,即便不截搭,其組合用作考題也是用不完的。

  比如:上一科的考題“生財有大道:生之者衆,食之者寡;爲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

  這句話由六個短句構成,完整一句話可以作爲一道題,六個短句分別拿出來,意思全然不同,可以作六道題,兩兩相鄰的句子拿出來,又可以變出五六道題,變化多端。

  且每道題意思各不相同,絕不可能用破整句話的破題,去破某個短句。

  如此一來,題目哪裏出的完?足以保證每科的題都是前所未有的新題,又去哪裏背?

  寶玉哀嘆一聲,選擇躺平,不去就不去罷,要他去背餌名釣祿的經文,那是萬萬讀不下去的。

  ——

  這日,甘肅加急軍情終於送抵京師,總兵官劉傑崢因怠慢軍務、目無上官被南安王革職拿問,舉薦忠靖侯史鼎暫領甘肅鎮軍務。

  同日,史鼐也被火速押解回京。

  兩件事合起來一想,滿朝文武這纔回過味兒來,劉傑崢是鎮國府的心腹,賈琮定是事先收到了風聲,怪道大發雷霆。

  原來史家侯爺搭上了四大王爺的船,竟反了水。

  若不以牙還牙,四王的氣焰只會更加囂張。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故即便此時不是出風頭的時候,賈琮也必須斷然出手,寧可在今上心中留下權臣的印象,也要拿下史鼐。

  否則,被人欺上門來,還不能反抗,手底下的弟兄們怎麼想?

  若跟隨你得不到保護,誰還跟你走?不如都投靠四位王爺划算。

  散了朝,牛繼宗有意無意走到刑部尚書晏寧身邊,低聲道:“大司寇可否借一步說話?”

  晏寧原任戶部尚書,乃中立黨骨幹,與賈琮也“合作”過幾次,屠斐叛亂後,爲給馮遠騰位置,才調到刑部。

  見他過來,因捻着山羊鬍笑道:“侯爺請。”

  兩人緩緩走到一邊,離人流遠了些。

  “侯爺可是爲史鼐之事?”晏寧故意道。

  牛繼宗搖頭道:“老大人何必戲我,史鼐這小子,衍聖公爺都參了他,何用老牛費神?是劉傑崢……”

  晏寧抹了抹脣上兩撇鼠須,嘆道:“聽說劉總兵是侯爺故舊。

  唉,如今南安王爺掛帥出征,假節鉞,他竟得罪了王爺,難矣……老朽愛莫能助。”

  牛繼宗忙道:“老大人誤會了,老牛並不是要撈他出來。其實……”

  說到這裏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少保的意思是請刑部押而不問,過些日子再議不遲,這個忙老大人不會推辭罷?”

  晏寧點頭笑道:“看來少保身邊有高人指點吶。等西域戰事塵埃落定再議此事方纔穩妥。

  若勝了,陛下龍顏大悅,劉傑崢縱有小過,念其初犯,也就不計較了;若戰事不利,南安王自然倒楣,劉傑崢則不問可知是受了冤枉。”

  牛繼宗拱手笑道:“什麼都瞞不過老大人慧眼。”

  “侯爺過譽了。請替我上覆少保,老朽自當詳查此案,不使忠良蒙冤。”晏寧道。

  牛繼宗喜道:“老大人執法嚴明,一心爲公,老牛佩服。爲保萬全,傑崢在押期間,錦衣衛會派人監視,以免小人從中作梗。”

  晏寧笑道:“這再好不過,老朽也怕劉總兵不明不白在刑部天牢出事,少保肯出手襄助,自是極妙。”

  “對了,有關史鼐一案的罪證,錦衣衛查到了不少,鐵案如山,會如數移送刑部,也免了老大人勞心。”牛繼宗笑道。

  “好好,這倒免了老朽麻煩。”晏寧笑道。

  “多謝老大人成全。”

  “同殿爲臣客氣什麼。”

  ——

  三月十四日,今上在三司上奏的史鼐案題本上御筆硃批:准奏,着褫奪保齡侯府世爵,追奪過往恩榮,革職抄家。

  消息傳回榮府,賈母當場便哭暈了過去,保齡侯府除名了,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是保齡侯府出身的侯門貴女,唯一的身份就是榮國夫人。

  賈琮對此早有準備,請葉天士來給她診了脈,開了藥。

  這個結果完全在他控制當中,請孔星河出手,確保史鼐翻不了身,而老保齡侯史公留下的鐵券和北靜王等人說情,足以保他一命。

  如此,老太太也不至於太過傷心,賈琮很“體貼”地照顧了老人家的承受能力。

  “寶玉,你們好生照料老太太。我送葉先生。”

  “是。”

  賈琮陪着葉天士出來,低聲道:“葉先生,老太太可有妨礙?”

  葉天士嘆道:“老夫人年近八旬,又聞噩耗,心神俱震,悲則氣消,三焦氣機滯塞,運化無權,不啻大病一場。

  幸而老太太平日保養得宜,根基甚好,服用幾劑補益心脾、安神理氣的藥,應可好轉。只是往後切不可大喜大悲,否則恐有大患。”

  賈琮點點頭,拱手道:“多謝先生。”

  雖然他現在並不計較老太太以前的作爲,也願意她老人家安度晚年,卻也不會爲了她而改變既定的政治策略。

  這是世家大族的老夫人應該面對的甘苦,天底下沒有隻享福不喫苦的貴婦,皇后都不行。

  賈琮不會去當聖母,能承受就繼續高樂,不能承受也只能去見先榮國公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外如是。

  “對了,先生如今在濟安堂可還好?帶了幾個學生?”賈琮笑道。

  葉天士笑道:“蒙國公爺關照,一切都好,每日能診貧苦病患一百餘人。在太醫院掛了醫士的名,帶了四五個少年,白天接診,晚上授業。”

  “好好,葉先生桃李滿天下指日可待矣。俗話說,不爲良相,即爲良醫。千百年後,恐怕葉先生的大名比宰相還響亮得多。”賈琮笑道。

  葉天士忙連聲謙遜,賈琮於他有知遇之恩,他由衷感激。

  “若有什麼爲難之事,儘管來找我。”賈琮笑道。

  “多謝國公爺。國公大恩,學生萬死難報。”葉天士深施一禮。

  “先生太客氣了。”

  賈琮笑着送他出門,忽見程靈素閃身出來,低聲道:“西域軍情。”說着呈上一支才從鷹腿上解下來的竹管。

  賈琮目光一凝,接過竹筒返回書房,又請龐超來商議。

  查過封口火漆無誤後,賈琮打開細細看去,上寫着:

  官軍連戰連捷,先後克復吐魯番、喀喇巴爾、迪化、昌吉、呼圖壁、瑪納斯等地,士氣高漲。

  三月十一日,南安王命史鼎率五萬衆爲前鋒,直撲伊犁河谷,自坐鎮迪化,分兵駐守喀喇巴爾、吐魯番一線,以防南面之敵襲擾後方。

  又命一偏師輕裝南下,穿山中小徑,折而向西,合擊伊犁。

  賈琮看了看地圖,把情報遞給龐超,劍眉緊鎖,戰事如此順利,難道南安王真的用兵如神?還是敵人太過膿包?

  “先生以爲如何?”賈琮雖也曾縱橫沙場,但如今身在後方,也判斷不了前方局勢。

  龐超搖搖頭,道:“琮哥兒,你是軍中大將,你都看不明白,我哪有什麼高見。

  不過,前兒傳來消息,說伊犁河谷一帶數十年前便被羅剎人侵佔,經營日久,南安王舍三股新寇,而先取強敵,殊爲不智,恐更生變數。”

  賈琮緩緩點頭,道:“羅剎國國力強大,貿然與他開戰,打贏了還好說。

  若僵持起來,甚至使得羅剎人和阿布賴、白衣軍等勾結起來……那就更麻煩了。”

  龐超道:“這是其一。最緊要處,若拖得久了,羅剎國必派使節前來施壓,朝廷征伐些流寇反賊強盜,那是理直氣壯,可若要驟然與羅剎國開戰……

  恐怕今上並朝堂諸公並沒有這個打算。即便要開戰,也要謀定而後動,先喫肉後啃骨頭。”

  賈琮悚然一驚,道:“這個道理南安王不會不明白,爲何竟不管不顧去捋虎鬚?

  朝廷給他準備的錢糧可不是打羅剎人的,若有閃失,他有一萬個腦袋也不夠砍。

  狗賊竟好大喜功至此,拿國運博自己的軍功麼?”

  龐超道:“急於立下蓋世奇功,入主軍方,這固然是四位王爺的謀劃。不過更主要的意思還是養寇自重!

  故意先放着西域各部反叛頭人、阿布賴、白衣軍等軟柿子不打,先去撩撥羅剎人,不管打不打的贏,羅剎人必有迴應。

  屆時西域局勢更加複雜嚴峻,二十萬大軍擺在那裏,絕不可能無功而返,朝廷也好、今上也好無論如何也不會不敗而退。

  所以麼……錢糧輜重必定會源源不斷送過去。

  等什麼時候,南安王爺覺得時機成熟了,再一鼓作氣把西域打下來,到那時西域是誰家的西域,就難說得很了。”

  賈琮聽得瞠目結舌,半晌冷笑道:“王爺黨竟想得這麼遠了?原來他們不單想要重返軍中,更想借機霸佔西域這塊地盤!嘿,胃口不小。”

  龐超笑道:“朝堂爭鬥,走一步看三步,尋常事耳。

  四位王爺此舉,一是重掌兵權;二是支持大皇子;三是借朝廷的力,一口吞掉西域地盤。

  仗着山高皇帝遠,誰都拿他們沒辦法。我也是直到今日纔想明白,不得不說,北靜王等人相時而動、當機立決,不可小覷。”

  賈琮冷笑道:“他們卻萬萬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皇后早有定計。

  前兒我進宮請安,皇后暗中問了此事,我按先生的意思回說本安排了甘肅總兵劉傑崢,哪料卻被南安王誤打誤撞先參倒了,推脫了過去。

  皇后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信,卻也沒再理論,想來她另有後手。”

  龐超點頭道:“要想打勝仗不容易,想打敗仗卻是易如反掌的。

  這個理由雖說合情合理,卻不可能騙得過皇后去,之所以不理論,不過是給你面子,未來還有用你的地方,不便因小失大。”

  賈琮嘆道:“想來是如此。如今我都不知道是應該希望皇后成功還是失敗了。”

  若是成功,兵敗如山倒,憑空折損二十萬人馬。

  若是失敗,意味着南安王的謀劃可能會成功,西域局面就更惡化了。

  算來算去,喫虧的都是國家和朝廷。

  龐超嘆道:“皇后也罷、南安王也罷,只管自己得利,何曾爲國家考慮過,果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先生說的是。”賈琮也嘆了口氣,旋又振奮精神,道:“先生放心,琮絕非此輩。”

  龐超搖頭,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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