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渣男竟是我自己
史湘雲正拉着賈環,不依不饒地說着什麼,那眉眼間滿是活潑俏皮。
賈環嘴角微微一勾,湊近她輕聲道:
“雲姐姐,我不久便要御駕親征了,這幾日忙得暈頭轉向,竟許久未曾騎馬了。
你這騎術,這兩年可是大有長進,出發前,怎麼也得和我比劃比劃。”
湘雲一聽,雙頰瞬間泛起紅暈,眼中閃過一抹別樣神采,似嗔似怨地斜了他一眼:
“好你個環兒,這時候倒拿騎術打趣我,莫不是以爲我怕了你不成?
你若有本事,儘管放馬過來,也叫你知道,什麼叫‘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正說着,湘雲眼角餘光瞥見惜春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莫名一陣心虛,雙頰愈發滾燙,比她身上穿的石榴紅綾子裙還要豔麗幾分。
“不理你們了,我找林姐姐去!”
說罷,向賈環微微福了一福,拉着惜春,蓮步輕移,快步跑開了。
待她們身影消失,賈環忙幾步上前,利索地反鎖了房門。
可剛一轉身,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不禁脫口道:
“不對呀,我如今貴爲皇帝,整個後宮都是我的,何苦這般偷偷摸摸?
傳出去,豈不是丟了我大周的顏面!”
迎春在一旁,終究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都當皇帝了還這般沒個正形。”
屋內,青瓷筆洗裏的殘墨在杏黃地衣上暈染開來,像是一幅水墨畫。
鎏金自鳴鐘的銅擺錘,正卡在第五響與第六響之間。
迎春倚在填漆螺鈿案邊,蔥白似的指尖輕輕繞着賈環玉帶鉤上的螭龍紋,柔聲道:
“陛下可聞得臣妾今日用的香?”
她頸間幽蘭香氣裏,隱隱纏着幾縷清甜,恰似把秋雨潤過的梨花碾碎,融進了沉香屑裏。
賈環鼻尖蹭過她耳後的明月璫,細細嗅了半晌,才猶疑道:
“莫不是鵝梨帳中香?”
“正是岫煙妹妹調的。”
迎春發間鬆脫的一縷青絲,輕輕掃過賈環手背——
“她說要添一味鵝塘月色,須得在子時去採那帶露的梨蕊,也不知費了多少心思。”
正說着,案頭的汝窯天青釉瓶突然傾倒,墨菊瓣撲簌簌落了滿案,也落滿了兩人交疊的衣袖。
賈環指尖一頓,龍涎香的氣息裏,忽地浮現出舊年的記憶。
“說來岫煙姐姐也同咱們一處生活了許多年,如今在姑蘇,也不知過得怎樣,怪讓人惦記的……”
賈環慵懶地側躺在迎春懷裏,輕聲感慨道。
迎春指尖沿着螭龍紋緩緩遊走,在龍首處稍作停頓——
“陛下可還記得那年大觀園詩會,你在紫菱洲喫醉了酒,我讓岫煙扶你回後房歇息……”
平日裏,大觀園裏有史湘雲這個熱鬧人兒在,三天兩頭就有詩會、宴飲,賈環一時還真有些記不清了。
好在迎春耐心提示,那些模糊的記憶才漸漸清晰起來。
“寒潭渡鶴影,冷月葬花魂。”
賈環喃喃念道:“那晚我醉得人事不知,多虧岫煙姐姐照顧了一宿,第二日起來,她還笑我吐髒了牀鋪。”
想起文抄公的往事,賈環有些不好意思,把頭往迎春懷裏埋了埋。
迎春輕輕掐住螭龍口中銜着的玉珠,秋香色宮絛在掌心勒出淺淺紅痕。
“陛下吐髒的,哪裏只是牀鋪?第二日清晨我去瞧,岫煙妹妹的銀絲抹額纏在拔步牀的雕欄上,耳垂上明月璫的珍珠墜子,生生被碾碎了三顆……”
她湊近賈環耳畔,呵出的香氣裏帶着幾分嗔怪
“更別提枕邊那方繡着‘寒潭鶴影’的帕子,上頭浸滿了梨花瓣似的胭脂印——
環兒當真一點兒都記不得了?”
恰在此時,鎏金自鳴鐘的銅擺突然掙脫桎梏。
“噹啷啷”撞出第六聲清響。
案頭的青玉筆山應聲而倒,幾支紫毫順着墨菊紋滾落,在迎春杏黃宮裙上拖出一道蜿蜒的墨痕。
賈環猛地坐直身子,金絲楠木圈椅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他怔怔地望着窗櫺外飄落的梨花瓣,恍惚間,似看到邢岫煙那夜散落的青絲,與今夜的月色交織成一瀑銀紗。
“難怪……難怪那日雲姐姐嚷着要看我新得的《寒塘鶴影圖》,岫煙姐姐卻突然打翻了茶盞……”
他喉結滾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迎春腰間的環佩
“後來她總躲着我,原來是因爲這個……”
迎春忽然用力一扯螭龍玉帶鉤,金鑲玉的搭扣“咔嗒”一聲彈開。
她拈起案頭半乾的羊毫,蘸着殘墨,在賈環鎖骨處畫了朵顫巍巍的梨花。
“陛下可知道?那方帕子上的鶴眼,原是岫煙用銀針挑着孔雀翎的翠羽,熬了三個通宵才繡成的。”
窗外,一陣夜風吹過,將青玉筆山上的紫毫吹得四散。
有支筆桿上,刻着蠅頭小楷:“仁宣七年寒露,環三爺醉後戲作”,正是那年大觀園詩會的日子。
“糟了,我竟成了這始亂終棄的人!”
賈環指尖撫過鎖骨處的梨花墨痕,那絲涼意,忽而化作三年前寒露夜的酒氣,在心底泛起層層漣漪。
窗外,夜雨淅淅瀝瀝,打溼了芭蕉葉。鎏金自鳴鐘的銅擺,正卡在子時三刻。
迎春腰間的翡翠禁步突然泠泠作響,原來是賈環霍然起身時,碰着了案頭的鎏金狻猊爐,香灰簌簌落在杏黃地衣上,洇出幾點暗紅。
“不行~”
賈環急道:“我得趕緊派人去姑蘇!”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一陣清越的玉磬聲。
寶釵扶着鶯兒,蓮步輕移,款款而入。
她身着石榴紅蹙金翟衣,繡着牡丹的裙襬拖在地上,映得滿室生輝。
寶釵纖指捏着一方素白帕子,帕角繡着的“寒潭鶴影”,在燭火下泛着孔雀翎的翠光。
“陛下且慢。”
她蓮步輕移,走到賈環面前,蔥管似的指甲輕輕劃過帕上鶴眼,孔雀翎的翠光在她眉間流轉。
“陛下可瞧仔細了,這寒塘鶴的眼,原該是黛色,怎麼竟洇出海棠紅來?”
她抿嘴一笑,腕間的蝦鬚鐲碰着青玉磬,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臣妾是說——”
她忽然將帕子覆在賈環眼上,孔雀翎的翠色透過素紗,映在他眉心。
“前兒教習嬤嬤來稟,新選的女史裏,有個姑蘇來的姑娘,學《女則》時,總把‘清靜守節’念成‘寒潭鶴影’。”
窗外,幾片帶雨的梨花瓣飄進屋內,沾在了寶釵鬢邊的金鳳銜珠釵上。
她指尖輕輕一彈,那沾着胭脂香的花瓣,便落在賈環脣畔。
“陛下猜怎麼着?臣妾罰她抄《弟子規》,她卻用銀針蘸着梨蕊粉,在竹紙上刺出滿篇的鶴影,生生廢了尚儀局三刀澄心堂紙。”
鎏金自鳴鐘突然“噹噹”連響七聲,驚得檐下的金絲雀撲棱棱亂飛。
賈環猛地扯下眼前的素帕,帕上“寒潭鶴影”的翠羽,在燭火下泛出粼粼波光。
那鶴眼處的胭脂印,竟與他鎖骨處的墨痕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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