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版圖加二
櫃檯上那尊鎏金自鳴鐘恰在此刻報時,齒輪咬合聲裏,他恍惚聽見去年除夕兒媳說的話:
“爹,等學成新式雙宮繅絲法,咱家就能買下河灣那十畝桑園。”
老吞頭捏着鹽炒瓜子的手背暴起青筋,榆木桌縫裏的麥殼簌簌震落:
“都是吳貴那個憨貨,當個伯長,連自家婆娘都降不住!
當年老子在田壟上掄钁頭,她娘懷胎六月還……”
鎏金自鳴鐘突然發出報時轟鳴,蓋住了他後半句粗話。
波斯商人腰間的貓眼石串叮噹作響,櫃檯後掌櫃的狼毫筆在賬本上洇出一團墨漬。
“這話可渾了!”
陳鐵頭突然用火藥囊壓住老吞頭顫抖的手,硝石味道混着麥芽糖的甜膩。
“你當如今還是咱們年輕時蠻牛犁地的光景?”
他努嘴示意鄰桌——頭纏白布的西域商人正用銀刀割着蜜瓜,鮮紅果肉映着櫃檯“童叟無欺”的烏木牌;
穿貂鼠坎肩的女真皮貨商捧着蓋碗茶,腕間卻戴着工部新鑄的螺紋鋼鐲;
最裏間蒙古茶商操着生硬官話,正與漕幫漢子交割印着皇家織造局徽記的磚茶。
如今大周正與他們的國家交戰,可這些人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瞧見那鑲金牙的色目人沒?”
陳鐵頭壓低聲音,“他親哥是瓦剌王帳萬夫長,上月卻把家小都接來京城,連祖墳的草皮都鏟來種在四合院了!”
櫃檯後的波斯商人突然插話,琉璃眼珠映着茶湯裏浮沉的茉莉:
“在我們故國,女子還在用骨針縫羊皮呢。”
他撫摸着腰間鋼殼懷錶,表蓋上分明鏨着軍器局徽記。
“而在大周……”
他忽然改用官話吟唱:“天街踏盡公卿骨,羅裙翻作九霄雲!”
滿堂鬨笑中,蒙古茶商拍案而起,鑲銀馬奶壺撞得青花瓷盞叮咚作響:
“草原雄鷹都願在這裏做家雀!我三個兒子全進了通譯學堂——”
他醉醺醺指着牆上“莫欺少女窮”的桃符。
“總比留在漠北給可汗當箭垛強!
我花了一千兩銀子,給三個兒子和五個小妾都買了國債,讓他們得以免除大周的徭役。
我很希望陛下能夠北伐成功,我的老家在漠南。
若是以後漠南成爲了大周的漠南府,那麼我的幾個兒子就會成爲漠南府第一批參加府試的學子,就像斡難府那樣。”
衆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這蒙古茶商,心裏暗歎,果真是無奸不商,沒想到他竟看得這般長遠。
說書先生適時抖開摺扇,驚堂木壓住滿室喧囂,可他一時說岔了嘴,把《薛水水退婚記》與《冠軍侯傳奇》混在了一起,道出一句:
“且說那薛水水熔了三十六國金印鑄成紡錘,各國使節跪獻的絲綢路引堆得比摘星樓還高!”
一時間,滿堂鬨笑。
老吞頭怔怔地望着茶漬裏扭曲的倒影,忽聽得街市傳來轔轔車聲。
十八匹河西駿馬拉着鑲玻璃的四輪貨車駛過,車簾掀處,露出半幅未完工的九旒冕——那是他兒媳正在繡的帝王冠冕。
“老哥啊~”
陳鐵頭把狗娃塞進他懷裏,小娃的虎頭鞋正踢在他心口。
“等吳貴跟着聖駕踏平遼東回來,你這老貨怕是要住進貼着金葉子的大宅院——”
話音未落,波斯商人突然解開繡滿楔形文字的羊皮卷,露出內襯的《京城戶籍文書》;
女真皮貨商掀開貂裘,內襟赫然彆着五城兵馬司的銅腰牌;
西域商人更是醉醺醺高喊:“等天兵收了龜茲,老子立馬改漢姓!”
櫃檯上的自鳴鐘再次轟鳴,鎏金齒輪咬碎了最後一絲異域鄉音。
老吞頭低頭看着狗娃攥在手裏的麥芽糖,金燦燦的糖絲,正勾連成一片錦繡山河的形狀。
茶樓檐角的銅鈴突然震顫起來。
老吞頭懷裏的狗娃仰起頭,麥芽糖絲還黏在嘴角,卻見西北天際壓來滾滾烏雲——
那雲裏翻涌的,分明是風息草原飄來的硝煙。
三千里外,風息草原的流雲被炮火撕成絮狀。
賈環勒緊汗血寶馬“大漂亮”的金絲轡頭,馬鞍上未乾的血漬蹭過他玄甲胸口的團龍紋——這紋樣還是吳貴媳婦用金線繡的。
皇帝反手摘下護面甲,露出被硝煙薰出棱角的臉龐,眼底映着二百門神威將軍炮的銅鑄炮管。
“吳貴!”
賈環的馬朔尖掠過前排燧發槍陣,青銅朔鋒上纏着蒙古王旗的狼毛穗,“帶你的人護送火器營壓到左翼三裏!”
身着鴛鴦戰襖的吳貴應聲暴喝,他麾下三千燧發槍手踏着《武經總要》裏的疊陣鼓點,鐵底戰靴碾碎了草原春草。
二萬支槍管在陽光下泛起藍汪汪的寒光,恰似蝗羣掠過麥田時的金屬振翅聲。
盤旋天際的海東青“小青”突然俯衝,鋼爪撕開探馬赤軍的牛皮箭囊。
賈環順勢擡朔指天,二百門填裝鏈彈的大炮同時咆哮,灼熱氣浪掀翻了蒙古中軍的蒼狼白鹿旗。
被轟碎的包鐵城門後,蒙古太師帖木兒看見自己映在炮管上的臉——扭曲如羊皮地圖上潰散的墨跡。
“大漂亮”碗口大的鐵蹄踏過燃燒的勒勒車,賈環左手控繮右手旋朔,挑飛兩個持彎刀撲來的百夫長。
吳貴帶着火器營楔入敵陣缺口,燧發槍三段擊的硝煙裏,竟有紫藤花瓣混着鐵砂迸濺——
那是上都城牆坍塌時,軍器局廢墟里未謝的春花。
當海東青第三次掠過蒙古金帳的蘇魯錠長矛時,倖存的十萬鐵騎已龜縮進上都甕城。
賈環甩開馬朔上黏連的碎肉,接過親兵遞來的望遠鏡。
鏡頭玻璃片上,映出二百門重新裝填完畢的巨炮,炮口調整角度時發出的齒輪咬合聲,壓過了城內薩滿祭司招魂的銅鈴。
“陛下!”
吳貴突然指着甕城箭樓大喊。
衆人擡眼望去,只見被鏈彈轟塌的角樓廢墟里,竟有半幅未燒盡的繡品在飄蕩——
金線團龍紋在硝煙裏忽明忽暗,正是他媳婦上月送進軍營的護心鏡繡樣。
賈環大笑着摘下鳳翅盔,髮梢還在滴落血與汗的混合物。
他身後,二萬支燧發槍管組成的鋼鐵森林正在重新裝填,二百門火炮的引信孔在暮色裏像星羣閃爍。
“小青”落回鎏金護肩上時,上都城頭的哈達爾王旗終於緩緩降下,旗杆斷裂聲驚飛了三十里外茶樓檐角的雨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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