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可是這一次出乎傅忱的意料之外,風箏飄遠了,她只剩下一個線軸。
她今日新得到的寶貝,好不容易修好的寶貝,僅僅在手上留了一會,就沒了。
殘腿風箏消失於天際,不知道會飄到什麼地方去,或許會越飛越遠,越來越高,飛出宮牆,也可能飄不了多遠,風一停就掉落了,到別人的手上。
總之,不會再回到她身邊,她的手裏。
她再也拿不到那個讓她開心到眉眼瀲豔生輝的“寶貝”,他嫌棄至極的垃圾。
瘸腿的,如此不堪入目,好比她的結巴,讓人覺得噁心。
傅忱雖不喜歡擾人的哭,卻喜歡看別人因爲鬥不過他,而撕心裂肺痛的哭。
二者完全不同,前者讓他煩,後者叫他爽。
尤其是梁懷樂的,最好痛哭到滿臉通紅,青紫喘不上來氣,再配上她磕磕絆絆的話。
應該最動聽了。
傅忱面上含着愜意的笑等了很久,他沒有等到預料中的哭聲。
她怎麼還不哭?
哦,他忘了,這小結巴向來喜歡躲着哭,她的哭聲可以微弱到令人不濟。
只是那雙眼會朦朧,強忍壓抑到控制不住的時候,雙肩纔會微微的顫抖。
她不敢釋放自己,她什麼都害怕。
不難怪那些宮侍總愛欺負她,他也愛欺負她,好在小結巴命硬又堅韌。
不似那些嬌嫩的花兒,叫人輕輕一捏就碎了。
所以堪堪經得起他肆意玩弄。
傅忱低眼瞧,懷樂一直盯着風箏消失的方向,她在想什麼?
只是她怎麼突然開心起來,傅忱很是愕然,懷樂拉着傅忱衣襟的那隻手,往下挪,牽住了他的大掌。
觸碰到柔軟的瞬間,他的身體有片刻的僵硬。
回神便要將她甩開,奈何小結巴抓得牢牢的。
懷樂另一隻手指着已經沒有風箏的天空,欣喜說道。
“飛了風箏真的真的飛了”
這和傅忱想的不一樣。
不對,她明明看起來是哭的,眼角還有淚花,晶瑩剔透的眼淚,像小珍珠,掛在她的眼睫上。
她在笑?
是哭還是笑?
傅忱眯起眼,他有些分不清了,明明她什麼都寫在臉上,卻又好像不是。
傅忱甩開腦中思緒,掙開懷樂牽住他的手。
她的掌心溫熱,讓他想到捻在指尖的葡萄汁液,那種黏膩感,奇怪,在這一刻卻沒有令人討厭了。
傅忱仍撩起一片衣角,擦拭他的指尖。
眼神一直凝着她。
懷樂以爲傅忱沒有看見,還在給他指。
“忱哥哥你看風箏飛走了真的飛走了。”
說了很多遍了,傅忱聽得有些煩。
他淡漠應付,“嗯。”
飛走了,他知道飛走了,他親自截斷的線,讓那個醜陋的風箏消失在他的眼前。
只是,她這是什麼反應?
難不成在故作堅強?不想叫他看輕她,還是瘋了,被他欺負得腦子不大正常了?
傅忱一直都記得她拿到風箏的時候是多麼的高興,她應當是極其重視那東西的。
若只是風箏丟了腦子失常……
嗯……
這樣就瘋了,他覺得不太好,日後豈不是少了好多趣。
懷樂擡起手將眼角的淚擦掉,拍拍臉。
她過來,許是開心過了頭,沒有留意到她牽過的傅忱的手,碰過的地方,竟被他這樣的嫌棄得不行。
“四四姐姐說把願望寫寫在風箏上”
“放到天上天上有神仙神仙看到了就會幫我們實實現願望了。”
原來是這樣。
傅忱極其敷衍扯一下嘴角,“是嗎。”
世上有鬼神,能驅邪還能給人實現願望,這種傻話,果然只有蠢貨纔會深信不疑。
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傅忱只相信人定勝天。
他若是也跟小蠢貨一般傻,真等着所謂的鬼神來給他實現顛覆南梁,奪位,那怎麼可能。
懷樂雙手合十,朝天虔誠地拜了拜。
站在她身後的傅忱看見她動作,眸光的嘲弄是那麼明顯。
他抱臂欣賞着懷樂泛傻的蠢樣。
他看着懷樂脣角高仰起來。
她還在期許。
“風箏啊風箏一定要要飛得高高的哦”
懷樂碎碎念着,話跟人一樣笨拙。
她駐足在原地不肯挪動,脖子仰酸了也不肯低下頭,只希望剛剛的風再大一些,把風箏颳得更遠更高。
她似乎忘了,那陣風差點把她刮下來摔死。
宮內供着菩薩的殿宇,她不能進去,宮外的聽說也很靈,只可惜她也出不去。
“天上住的神仙呀,一定一定要看到風箏上的願望……”
風漸漸停了。
懷樂轉過身來,她走到傅忱面前,歪着頭故作神祕,叫他猜。
“忱哥哥你你知道我許了什麼什麼願望嗎?”
傅忱一點都不好奇,用腳趾頭都能猜到是什麼。
小結巴會有什麼遠大抱負,無非就是小女兒的心思。
希望能有數不盡的喫食,穿戴不完的珠釵。
如果她足夠自憐,或許會求宣武帝想起她這個女兒,多給她一些關注和疼愛,挪她出偏殿,叫一堆人伺候她。
但那又怎麼可能,宣武帝不會想起她。
梁懷樂卑微弱小,毫無價值,發賣出去都沒人要。
傅忱漫不經心踩踢着地上的碎石塊,他沒問,興致不高道了一聲。
“哦?是什麼。”
懷樂的熱情沒有被他的冷淡打磨到,她還故意賣了個關子。
“懷樂要保密不能說出去”
“說出出去就不靈啦。”
傅忱實在沒忍住譏笑出來,他的笑逐漸放大,一連串的不見歇。
懷樂以爲傅忱這笑是生氣了。
生氣她不告訴他。
她很糾結,漂亮質子看樣子很想知道,她還要不要保密呢。
可是四姐姐說,說出來就不靈了,她還是躲着四姐姐寫的呢。
懷樂糾結了很久。
她不忍心看到傅忱不開心,糾結再三,還是做賊一樣湊近傅忱。
“忱忱哥哥不要氣,懷樂告訴你啦,我們小聲一點”
傅忱下意識又要將她阻隔,他並不習慣別人與他親近,只是剛推,手就頓在了半空中。
因爲他聽到懷樂神祕兮兮地說道。
“懷樂許的願望和和忱哥哥有關哦”
傅忱下意識皺眉一愣,他脫口而出。
“什麼?”
懷樂笑得甜甜的,她捂着嘴湊到傅忱的耳邊,溫熱的呼吸噴灑到他的耳側,有些癢。
“懷樂希望神仙能夠幫助忱哥哥回家,回到自己的家,這樣忱哥哥就會真正開心啦。”
“風箏飛走走了,出了宮牆忱哥哥一定能回家。”
她說的家是西律?
等等,她竟然沒有爲自己許願,反過來替他祈求神明?
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麼滋味,有些莫名的酸澀,讓傅忱一瞬間啞然,他有些失神。
便是他死去的親孃惠沅皇后都沒有爲他用心求過什麼,開心?不,她不會顧及傅忱會不會真正開心。
她愛傅忱,僅僅是因爲他是兒子,將來有繼承大統的資格。
親孃的愛薄涼,有了他一個還不夠,仍然再想要一個,就怕他將來學不出頭,再沒指望了。
可惜,後來是個沒把的。
親孃早去後,傅忱更沒愛了,父皇有了新人,仗着身強體壯還能再有,得了人攛掇,也不管他死活。
她果真待他這般純粹的好?
傅忱逼迫自己回神,他不信!一方面又忍不住想,這個小蠢貨如何看出來他不開心了。
再說,他想回去,用得着她自作主張來求?
傅忱臉色沉鬱,斂起眸,一把將懷樂推開。
又抓了抓懷樂剛剛湊近說話已經有些紅和燙的耳朵。
他兇巴巴吼懷樂,“閉嘴。”
懷樂被他推攘幾步,跌撞到了一棵樹上,春衫薄,樹皮表面糙,扎得懷樂後背很疼,她輕輕嘶一聲。
他冷眼看着,薄脣輕啓,話跟冰渣一樣。
“你有病?”
懷樂連忙站直身子,和他搖頭,着急解釋,“不不是”
怎麼生氣了?
忱哥哥不是想知道嗎?她都說出來了。
懷樂看得出來的,傅忱想回去,他不喜歡南梁,二哥哥總那樣欺負他,宮裏的人都欺負他。他在的質子府,也不比懷樂的偏殿好到哪裏去。
懷樂換位想了想,她覺得傅忱肯定想回去的,哪有人會不想家啊。
這裏沒有他的親人。
還有他喜歡的三姐姐
三姐姐會喜歡他嗎?四姐姐和三姐姐的關係不好,四姐姐經常說三姐姐眼睛長在腦門上,三姐姐將來一定要嫁給天下最有權勢的人。
忱哥哥如今過得那麼辛苦,三姐姐不會陪他喫苦的。
她還想告訴他,懷樂可以陪他喫苦。
“忱哥哥”
傅忱臉色覆滿了冰霜,他的話更冷,他跟之前一樣,“你再喊?”
“梁懷樂你蠢到家了吧,我傅忱用得上你這麼一個可憐蟲來幫我求鬼拜神?”
“你不覺得你很可笑嗎?你分不清楚我們之中究竟誰更可憐?”
懷樂連忙搖頭,“忱”,她剛叫第一個字,傅忱的眼刀就飛到了她的脖子上。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知道漂亮質子誤會了。
傅忱跟着重複,“意思?”
他的聲音極冷,嚇得懷樂脖子一縮,她將自己的小嘴巴抿得死死的。
又想辯解,只能伸手搖晃傳達她原本的想法。
可惜傅忱不聽。
他忽笑,一把扯過腰間懸掛的平安穗,丟到地上,泄憤似地用腳狠狠踩踏。
明藍色的囊面和穗結被踩得髒兮兮的,周圍石頭也被他碾踩粉碎。
看着地上的東西,懷樂覺得她的心也碎了。
委屈地看了傅忱一眼。
旋即沒忍住,眼睛盯着地上的平安穗,積聚起來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
看着她死咬着下脣的模樣,不停落淚的模樣,傅忱心裏起伏的情緒並沒有被平復。
他想看她哭的。
如今哭了,怎麼他沒有預料中的高興?
心口那一塊依然是悶悶的,煩躁沒有消減,反而越燒越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