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紫禁城賈琮面天顏

作者:滄海一隻老橘貓
當夜寒徹,朔風四起,呼嘯不絕。

  烏雲蓋頂裏的天空下,絲絲密密的凍雨夾雜着薄雪,不多時,已是天地俱白。

  而榮慶堂中卻整夜燈火通明。

  沒有一個丫鬟僕婦能靠近正堂半步。

  就連賈母最信任的貼身大丫鬟鴛鴦,也只能帶着院中下人頂風戴雪遠遠守在門口。

  更無人知道她母子三人,在堂中究竟商議了些什麼。

  次日清晨,雪愈下得緊,滿院銀裝素裹。

  賈琮正準備出門跟賈安賈樂兄弟去東府邊鍛鍊身體,邊賞雪景。

  只見小翠兒眉飛色舞跑進院子,拉着賈琮的手直嚷嚷。

  “三爺,三爺,二房出大事了!”

  賈琮拂開小翠兒頭上落滿的雪花:“這天還下着雪呢,又亂跑,滿院子就你愛八卦!”

  “說吧,二房可出什麼大事了?”

  小翠兒笑嘻嘻地道:“二老爺,二太太一家今兒一大早就搬出了榮禧堂,住老太太東跨院去了!”

  “聽說還要給二太太修一座新佛堂,用來爲咱們家在宮裏的大小姐祈福!”

  “還有,就連管家對牌鑰匙,老太太都全部交給了咱家璉二奶奶!”

  賈琮眉毛往上輕挑,心內微沉。

  這賈史氏也未免太過偏心。

  王氏暗中幹下那麼多陰私齷齪事,居然還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僅僅關進佛堂了事?

  倘若是大房下暗手害了二房中人,只怕賈母連頂着丹書鐵券去勤政殿告御狀的心都能有。

  見賈琮沉吟不語,小翠兒又蹭了蹭他的胳臂:

  “三爺,二老爺搬出了榮禧堂,咱們老爺是不是能搬進去了?”

  “咱們也可以換個大院子住了吧?”

  賈琮伸手將小翠兒剛梳好的雙鬟揉得亂七八糟。

  “傻丫頭,先看看再說吧,難道這院子還不夠你住的?”

  看來昨日榮慶堂內的那場深夜商議,是以賈赦勝利爲告終。

  只不知道賈赦究竟有沒有拿到王氏親筆罪狀與榮國家主印信。

  “三爺,這雪怕一時半會停不了,咱們今兒還去不去東府?”

  賈安賈樂從新搭好的三間小倒座中走來問道。

  賈琮揮揮多少長了些肉的蘆柴棒胳膊:“去,爲什麼不去,習武可不能一日曝十日寒。”

  “早些回來就是了。”

  自家那個便宜老子可不算什麼能夠沉得住氣的人,只怕等會醒來就會打發人來找他。

  “小翠兒,今兒天氣冷,可不許再去榮禧堂看熱鬧,就在院子裏玩。”

  “你高興堆個雪人也好,跟小紅打雪仗也好,要是老爺打發人找我,就告訴他去東府。”

  小翠兒連連點頭應承:“知道了,三爺。”

  果然,賈琮剛去東府不久,連日常鍛鍊都還沒結束,便見賈赦打發人請他去書房。

  書房裏籠着燒得正旺的火盆,銀霜炭發出暗紅的光。

  黑油大案上放着幾張紙,上面滿滿當當都是歪歪扭扭的字跡,按着鮮紅手印。

  旁邊卻擺着一個錦緞包裹,看形狀像是一個盒子。

  見賈琮進來,賈赦一雙桃花眼裏滿滿都是嘚瑟。

  樂呵呵地招手笑道:“琮兒,快過來看看,這些是什麼。”……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樂呵呵地招手笑道:“琮兒,快過來看看,這些是什麼。”

  賈琮且不去看那張紙上寫的罪狀,先打開錦緞包裹裏的盒子。

  盒子裏是一方黃金大印,印紐則是一頭威風凜凜的麒麟。

  黃金印下方壓着一疊名帖,這纔是真真正正的榮國世傳家主印信。

  遠非賈赦自己手中的一等將軍印信可比。

  賈琮朝賈赦連連拱手,滿眼笑意:“恭喜恭喜,爹終於成了榮國家主。”

  “不過,爹,你還是要趕緊去一趟吏部,將這名帖換過。”

  “最好是想個什麼法子,證明原來這家主印信並不在你手中,並從前一切使用記錄都與你無關。”

  賈赦微愣,隨即反應過來。

  “琮兒,你的意思是?”

  賈琮緩緩點頭:“祖父去世十來年,這家主印信先在老太太處,後來又落在二叔手裏。”

  “二叔是個假正經,自詡人品端方的讀書種子,他未必敢拿家主印信做些什麼。”

  “但是,咱們家那位老太太跟王氏麼,那可就說不好了。”

  賈母也是出身勳貴之族,史家至今一門雙候,比賈赦這一等將軍的爵位還高。

  她要想拿着榮國家主印信整出什麼幺蛾子,絕對比王氏那毒婦還要可怕的多。

  一語提醒了賈赦,立即想起昔年那場血雨腥風的滔天橫禍。

  他便是被賈母親手拿着榮國家主印信,跟四大異姓王誥命一起,將他生生逼進了東院。

  從此蟄伏,再不得出頭。

  “有道理,我等會便走一趟吏部。”

  “是了,琮兒你說,咱們到底要不要搬回榮禧堂?”

  經過這幾件事下來,賈赦再也不將賈琮當做尋常七八歲孩童看待。

  跟他說話時有商有量,神情甚是和藹。

  那象徵榮國家主所居的榮禧堂原本是在賈代善逝世後他就能搬入。

  卻被賈政那個假正經生生霸佔了十來年。

  重新搬回榮禧堂也算是他心中一個不大不小的執念。

  賈琮輕輕搖頭:“不要。”

  “非但不要搬,爹還要將榮禧堂封存起來,最好連大門匾額都改成一等將軍府。”

  “還有就是咱們家昔年所欠的國庫欠銀……”

  賈赦渾身寒毛一炸!

  他當然知道當年榮國府國庫欠銀,但賈琮不過才七八歲的孩子,他怎麼知道這回事?

  此事關乎莫大機密。

  連賈政那假正經都未必清楚這看似金尊玉貴,赫赫揚揚的榮國府,其實尚欠國庫一大筆銀子。

  昨日關於榮國家主印信不在他身邊之事,還能用賈琮是個不世出的妖孽,能從細微之處推斷而出。

  而國庫欠銀,卻絕對不能從賈府日常看的出來,這已經絕對不是單單能用妖孽來形容的事。

  “琮兒,你怎麼知道國庫欠銀的?”

  賈赦眼底滿是探究。

  賈琮心內“咯噔”一響,暗暗叫聲“不好”!

  這段時間他順風順水已慣,終是不小心在賈赦面前露了馬腳。

  ――被賈代善那無良老頭弄來佔據了原本賈琮的軀殼,這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機密,絕對不能被任何人知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被賈代善那無良老頭弄來佔據了原本賈琮的軀殼,這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機密,絕對不能被任何人知曉。

  “爹,我要是說我上回從馬上摔下來,在夢中遇見了祖父,這些事都是祖父告訴我的。”

  “你信不信?”

  這個時代的人大抵迷信得緊,說是祖父託夢,總比殘魂奪舍要好得多。

  賈赦將信將疑:“琮兒,你確定見到的是你祖父?”

  “當然。”

  賈琮將當日賈代善的身形相貌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

  賈赦深深吸了口氣,掩去眼底深藏的一抹酸澀。

  當年若不是賈代善用擎天保駕之功,護下了他跟賈敬,他們兄弟二人絕對不可能在那場驚濤駭浪裏全身而退。

  尤其是他。

  “除了國庫欠銀,你祖父還說了什麼?”賈赦抿了抿乾澀的嘴脣。

  “祖父說,倘若爹還是一蹶不振,來日賈府大難,必然落得白茫茫大雪真乾淨的結局……”

  賈赦倒抽了一口涼氣。

  轉頭望向窗外滿天雪花,自言自語:“到底是場什麼樣的大難?”

  “會落得白茫茫大雪真乾淨的結局?”

  “家業飄零?子孫流散?”

  賈琮搖搖頭:“具體的事我不知道,祖父只叫我提醒爹……”

  他總不能將後世網上的那些猜測統統說給賈赦聽。

  賈赦悶悶坐在黑油大案前,一聲不言語。

  半晌,才沉沉嘆了口氣:“琮兒,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適才拿到榮國家主印信的喜悅,被賈琮一番話說得煙消雲散。

  賈琮自然明白賈赦此時心中波翻浪滾,也就默然退出。

  才走出書房小院不遠,便見賈赦書房中小廝直直追了出來。

  “三爺,三爺,老爺讓你回去!”

  賈琮只能又轉回頭。

  再見賈赦,他已經收拾好了心情。

  “琮兒,夢見你祖父的那些事情,千萬別對人說起,明白嗎?”

  賈琮點頭笑道:“我知道。”

  若不是剛剛露了馬腳,他也絕對不會撒出這個彌天大謊。

  “所以,那國庫欠銀?”賈赦又將話題拉了回去。

  賈琮斬釘截鐵地道:“還,必須還!”

  賈赦磨了半晌牙根子,才低低問道:“老太太那裏?”

  還銀一事,事關重大,他到底有些心中發怵。

  賈琮從書架上抽出他上回打開過的那本書靜靜放在賈赦面前,含義不言而喻。

  他雖然不知道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但這段時間,背地裏風言風語打探出來,當今聖人跟原太子義忠親王非但並無深仇大恨,而且關係密切。

  既然關係很好,對賈赦這位昔年太子好友,自然會有幾分香火情面。

  身邊放着這條金大腿,還需要顧慮什麼賈母顏面?

  他本是被賈代善那無良老頭從後世召來的殘魂,對忤逆不孝等罪名,壓根沒有這個時代中人的覺悟。

  “行!吏部今天不去了!”

  賈赦咬牙做了個決定:“琮兒隨我走,帶你去見上次說的那個人!”

  神京,紫禁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神京,紫禁城。

  賈赦的馬車相隔那片金瓦紅牆遠遠就停了下來。

  “下車,爹帶你進去。”

  “賈安賈樂,你們兩個就在這裏等着。”

  賈琮跳下車,對賈安賈樂笑道:“你們留一個在這裏等着就好,另一個去趟王家將小青的弟弟接出來,請個郎中給他瞧瞧病,等病好了再做安排。”

  “你心腸倒好。”賈赦笑了笑,伸手幫賈琮緊了緊身上氅衣。

  牽起他的手,撐開油紙傘,緩緩走向宮門。

  “總要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賈琮輕聲道。

  他可沒忘記小青昨夜死狀慘烈那一幕。

  “沒事,那小廝到時候我來安排。”賈赦摸摸賈琮頭上短髮。

  宮門前寂靜無聲,只有漫天飛雪不斷灑落。

  “站住!”

  “閒雜人等不得靠近宮城半步!”

  紫禁城宮門前的侍衛雙戢齊出,攔住賈赦去路。

  賈赦將手一翻,露出一方晶瑩潤澤的羊脂玉佩,依然是當天去見賈敬的那一方。

  “去告訴夏守忠,賈恩侯來了!”

  “你找六宮都太監夏總管?”

  宮門侍衛不認得賈赦,更不認得他手中玉佩。

  但夏守忠可是六宮都太監,位高權重,在宮裏混飯喫的侍衛自然不會不認得。

  宮門侍衛還待再問,忽見一名侍衛統領從宮城門樓裏快步衝出,朝賈赦屈膝半跪行禮。

  “三爺,您回來了……”

  一句未了,雙目已是微微發紅。

  賈赦扶起來人,淡然一笑:“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守在這宮門口沒挪窩?”

  侍衛統領揉了揉雙眼,看着賈赦強笑道:“不挪窩也好,至少比在裏面……”

  他話還未說完,又生生嚥了下去。

  賈琮心中疑雲大起。

  宮中侍衛,要麼是宗室子弟,要麼便是出身勳貴門庭。

  爲什麼要向賈赦行禮?

  自家這便宜老子當年究竟有多牛?

  還有。

  賈赦在榮國府裏行大,就算上寧府賈敬,他也該是二爺,這三爺又是怎麼排出來?

  宮門侍衛見自家統領與賈赦相談甚密,早有人趕緊進入宮城通報夏守忠。

  不多時,便見一名中年太監,冒着大雪,帶着一羣小太監飛快朝宮門趕來。

  “三爺!”

  賈赦轉頭看着飛奔而來的那道身影,神色似喜似悲。

  此人本是先太子徒烔隨身小太監,也算是跟着賈赦他們幾個自幼一起長大。

  當年鉅變後,天璽帝徒煜不忍兒時玩伴被關在慎刑司那不見天日的地方。

  便將夏守忠留在了身邊。

  賈赦看着夏守忠沉沉嘆了口氣:“小忠子,你倒是越混越回去了,好好的勤政殿御前大總管不做,反成了什麼六宮都太監。”

  “以後三爺這個稱呼再也莫要叫了,就叫我恩侯。琮兒,這是你夏伯伯。”

  夏守忠一邊接過油紙傘,殷勤地給賈赦撣去肩上雪花,又將自己手籠塞在賈赦手裏,滿臉堆笑。

  “都是主子恩典,在哪裏不都是做奴才?”

  “三爺,你這小兒子好個相貌。”……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三爺,你這小兒子好個相貌。”

  夏守忠口中稱呼不改,從腕上褪下一串晶瑩如玉包漿溫潤的念珠給賈琮掛上。

  “你爹來的匆忙,也沒提前說一聲,等明兒夏伯伯再給你備一份好禮。”

  賈琮脆生脆氣地回答:“琮兒謝謝夏伯伯。”

  在這些人面前,必須將所有雜亂念頭都好生隱藏起來,裝成小孩自然是最方便的事。

  “乖孩子。”夏守忠摸摸賈琮的頭,轉身又對賈赦陪笑道:

  “三爺,聖上在東暖閣等着呢,咱們快些去,這時候沒人覲見回話是個空兒。”

  說着,半躬起身子在前方引路。

  身後。

  宮門侍衛滿頭問號。

  “老大,這個賈恩侯到底是什麼人?怎麼連夏總管都對他如此殷勤?”

  侍衛統領望着逐漸遠去,消失在漫天大雪裏的一行背影,幽然嘆息。

  “賈恩侯,那可是當年能在勤政殿上掀瓦的人啊……”

  倘若當年不是那場滔天鉅變,這些宮門侍衛,又怎麼可能連這個昔年號稱神京第一公子的賈赦都不認得?

  …………………………

  賈赦牽着賈琮的手跟在夏守忠身後,順着御道,一步一步朝這紫禁城中心走去。

  這條路,當年他走過無數次。

  只是如今,在這金碧輝煌的蘭宮桂殿裏等他的人早已換了一個……

  勤政殿東暖閣。

  當今聖人天璽帝徒煜,拉開明黃帷幕,透過玻璃窗不斷朝外張望。

  漫天飛雪裏。

  他想要等的那個人,終於緩緩出現在視線之內。

  天璽帝徒煜看了良久,長長髮出一聲嘆息:“這麼年多過去,三哥也老了……”

  片刻後,暖閣外的小太監拉長了聲音向內通傳:

  “一等將軍賈赦覲見!”

  天璽帝三步兩步衝出暖閣,踢開門口小太監:“一邊去!難道朕看不見麼,要你瞎通傳些什麼!”

  “三哥!”

  “恩候!”

  賈琮眼睜睜看着身穿明黃常服的中年人,快步衝出門外,親自將賈赦拉進暖閣,全無半分君主風儀。

  一時愣在當場。

  這是什麼情況?

  怎麼一派基裏基氣的畫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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