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恨之入骨病態支離
神京大明宮偏殿。
甄太妃滿面病容,面青脣白躺在牀上。
此時已經是初夏,她身上還蓋着厚厚三層錦被。
身邊圍着一羣宮女太監,正在服侍她服用湯藥。
甄太妃原本只有鬢邊一痕銀髮的青絲,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雪白。
那張豔絕下的妖媚面龐,如今滿目憔悴。
就連穠纖合度的婀娜身姿,也瘦成了一把骨頭。
露在錦被外面的手指,一根一根,指節突出,形如雞爪。
她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其實有一大半都是自己作出來的。
當日永泰帝出宮。
皇太后將她軟禁在大明宮偏殿,喫穿用度上面,並沒有任何欠缺。
只是防止她向江南傳出消息,打亂璽帝賈赦等人佈局。
這才命西內中人圍了偏殿。
甄太妃卻一直擔心皇太后要致她於死地。
每日飲水食物都只敢取用一點點。
還要先拿來喂飛來覓食的鳥雀,這纔敢進食。
是以不上半月功夫,整個人已經瘦得脫了相。
等到甄家老幼闔府鎖拿進京,三司會審後。
甄應嘉甄應熹兄弟菜市口處斬,甄老夫人率領全家遠竄九邊延綏鎮喫沙子。
皇太后便將西內的人全部撤了回來。
解除了甄太妃的軟禁。
西內的人撤走,甄太妃立即得知孃家出事的消息。
全家流放,兩個嫡親侄子已成刀下亡魂。
愈想愈是心如刀絞,是以,原本只是有三分餓病。
如今已經病勢漸沉,將近膏肓。
每日昏沉沉看着宮牆上日影升起又落下,掰着指頭數日子。
只盼着被她幹出的那件大蠢事,弄到江南去的永泰帝能夠早早回來。
否則再這樣在大明宮偏殿煎熬下去。
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到永泰帝回京的那一……
此時的寧壽宮內。
皇太后正在問戚老總管。
“懷義。”
“赦兒的船如今到什麼地界了?”
“大概還有幾日到京?”
戚老總管算算行程,輕聲道:“應該快到河間府了。”
“兩三日之內,能入神京。”
皇太后忽然看着宮牆上空的藍白雲,溫和一笑。
聲音裏卻是這幾十年裏,濃到化不開的怨毒。
“讓陛下見見那妖妃如今的樣子,就讓她安安靜靜的走……”
“都折騰了大半輩子了,強撐這麼久多累啊……”
“下去去陪陪她兩個侄子也好……”
昔年李夫人臨終,至死不見漢武帝。
卻讓漢武帝想了唸了一輩子。
她如今卻偏生要留着妖妃這條賤命,一定見到永泰帝才能安靜死去。
可見那妖妃寵冠後宮之時的殺傷力有多大。
大到如今皇太后對她依然恨之入骨,寢食難安。
………………………………
榮國府。
賈母接到賈赦將要返京的家信。
木着臉坐在榮慶堂內。
一時間不知道該是喜還是怒。
她跟甄家關係極其親近。
甄太妃是她昔年閨蜜手帕交,甄老夫人也是金陵世交老親。
甄應嘉之妻出身史氏旁支,算來還該叫她一聲堂姑姑。
卻不想被老大這混不吝,瞞着下人去了一趟江南。
將整個甄家都弄到樹倒猢猻散,牆倒衆人推的結局。
甚至,就連年已八旬的甄老夫人,都被流放遠竄延綏鎮。
難免讓她有些觸景傷情,兔死狐悲。
想着又暗恨寧國府賈敬。
若不是連他都幫着迎春隱瞞,她又怎麼可能這麼久時間都不知道賈赦出京?
正在此時。
只見賈政慌里慌張的衝進榮慶堂。
揮手將所有丫鬟都屏退。
半跪在賈母身前,一邊捶腿,一邊輕聲道:“母親,大哥要回來了是不是?”
賈母將手中賈赦書信給賈政。
“收到家信了。”
“你大哥回來是好事,你這麼神色慌張做什麼?”
賈政變貌變色地道:“什麼好事,這事一旦不弄好便是大的禍事!”
賈母眉頭大皺:“政兒,別胡!”
“難道連兄友弟恭,你都忘了嗎?”
賈政壓低了聲音,悄悄地道:“大哥是跟老聖人一起離京的!”
“如今宮裏甄太妃病重,老聖人還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倘若要是他知道了……”
“甄太妃今次病重是因爲甄家抄家流放,甄應嘉甄應熹兄弟斬首……”
“老聖人豈肯善罷甘休?”
“那可是老聖人放在心尖尖上一輩子的人!”
賈母只知道賈赦是跟永泰帝一起出京。
卻完全不知道永泰帝已經糊塗昏聵到時空錯亂。
連認人都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皺眉問道:“大明宮宮甄太妃病重的消息,是誰告訴伱的?”
賈政輕聲道:“兒子今去見北靜王,王爺親口跟兒子的。”
賈母想了想才接着問道:“怎麼是北靜王?不是義勇親王得?”
北靜王是異姓王,對宮闈之事理當不如義勇親王這正牌王爺熟悉纔是。
賈政沉沉嘆了口氣。
“次輔大人流放遼東,甄家兄弟菜市口斬首……”
“義勇親王身邊如今只剩了大舅兄與一羣文官……”
“自顧不暇,噤若寒蟬。”
“哪裏還有心情理會深宮之事?”
賈母忽然雙眼一眯:“這些話也是北靜王讓你來告訴我的?”
“所以,北靜王讓我親手給你大哥下個絆子?”
“最好將他攆出榮國府自生自滅了事?”
“免得受他牽連?”
賈政性子迂腐愚鈍,上面那些話用他那簡單的腦回路絕對猜不出來。
果然。
賈政睜大了雙眼:“母親怎麼知道?”
“的確是王爺讓兒子這麼的。”
賈母看着賈政那滿臉清澈的愚蠢,忽然冷冷一笑。
北靜王想讓賈政出來當槍使,也要看她這個做母親的答應不答應!
如今很明顯朝堂之上。
義勇親王勢力被璽帝將近打殘大半。
她再去貿然得罪聖眷優渥的賈赦,豈非自己找死?
這可不是開始局勢未分明,雙方勢均力擔
甚至義勇親王還稍占上風的時候。
想着才長長嘆了口氣。
“政兒,是母親錯了……”
“以後,你跟玉兒一樣,離北靜王越遠越好……”
“免得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銀子……”
賈政果然沒有轉過這個彎來。
傻乎乎問道:“母親,原來不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爲什麼這次不成?”
“難道真的要大哥拖累合族老幼,跟甄家一樣?”
賈母一拍案几,霍然起身!
指着賈政鼻子罵道:“蠢貨!”
“聽你的話纔會禍及全族!”
“你實在沒事做的話,就帶着那羣屁事不頂的清客相公去喝花酒寫歪詩!”
“關於你大哥的任何事,都不許插手!”
賈政哪裏敢跟賈母,現在銀庫房總領是屠昌恆。
他連一百兩以上的銀子都支不出來。
王氏那毒婦的嫁妝被賈敬封了之後,他愈加雪上加霜,身上窮得叮噹響。
就連趙姨娘那一點點私房,都被他折騰出來用了。
至於那些清客相公,早就散得一乾二淨。
不然也不會那麼閒着,有事沒事就拿賈環煞性子。
只是如今他想拿兒子煞性子都沒人了。
賈環被賈敬接去了東府養傷。
賈寶玉又有賈母親自看護。
賈母見賈政臉色陰晴不定,卻不開口應承她的話。
自以爲賈政不情願。
雙目射出一道寒光:“怎麼,你覺得母親錯了?!”
賈政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一邊扶着賈母坐下。
一邊又習慣性的繼續給她捶着腿。
口中輕聲道:“母親得自然有理,兒子以後不去管大哥的事就是了……”
“只是那北靜王謙恭憐下,溫厚可……”
不等他完,賈母擡手一巴掌抽在賈政臉上!
“白癡!”
“還不給老婆子滾出去!”
“自去東跨院面壁思過,好生想想!”
賈政捂着臉龐衝了出去,興好榮慶堂中此時無人。
不然他一次接一次的挨巴掌,還如何見得府中人面?
……………………
賈琮當然不知道他那假正經好二叔,又被賈母抽了一巴掌。
他正在荒字九號校舍,看着一身遠行裝扮的顧添壽。
略微有些發愁。
邵能被遠竄遼東的消息,終於經由正式官方邸報,傳到金陵應府。
顧添壽得知這個消息後,決意要去遼東尋仇。
“三爺,這是朝廷邸報……你看……”
瀚辰書院學子備考,除了八股文,貼經等等之外。
策論也是極其重要一部分。
所以瀚辰書院裏當然會有朝堂邸報。
賈琮沒有去接那份邸報。
輕聲道:“其實,邵能被流放遼東,不死也死了大半……”
“何必要自己去一趟?”
顧添壽道:“三爺,屬下不親自取他狗頭,對不起我夫妻兩家上下十八條人命!”
殺父之仇,不共戴。
何況邵能那個不收殺的還是顧添壽兩家十八口。
這就沒法子再勸了。
賈琮問道:“你身上銀錢可夠?路費盤纏可準備好?”
顧添壽訕訕一笑,神色有些窘迫。
他留在家鄉的財物早被焚燒一空,來賈琮身邊又不久。
除了一張手弩,一些亂七八糟殺饒物件。
算得上是兩袖空空。
賈琮笑道:“你啊你……”
從荷包裏掏出一張兩百兩銀票,放在他手鄭
“我也沒去過遼東,不知道要多少路費盤纏。”
他看看徒垚又看看徒埩,兩人更是一臉茫然。
誰都不是對盤纏有概念的人,唯一好點的戚有祿又跟着賈赦去了神京。
“添壽。”
“自己估算着用。”
“等到神京時,若是不夠,你去找我爹,再去取點。”
賈琮想了想,又道:
“是了,遼東地廣人稀,要不要去忠淳親王府上打聽打聽邵能下落?”
“讓我爹寫封信就成。”
顧添壽連忙道:“三爺,不用,我能找到那條成精的老狗!”
誰家殺手殺人還滿世界敲鑼打鼓去尋的?
顧添壽拜辭賈琮三人,縱身一躍,消失在茫茫黑夜裏。
賈琮看着他的背影。
默默給遠在遼東的邵能點了一排長長的白蠟燭……
被自己麾下最頂尖的殺手盯上的家主。
除了邵能這條老狗也是沒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