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賈母盛怒斥兒孫
“荒唐!”賈母怒不可遏,手中茶盞重重地擱在桌上,震得案上翡翠佛手叮噹作響,“省親別墅,何等莊重之地,竟要用舊料?讓娘娘回來看什麼?看我們賈府一副破落戶的寒酸模樣嗎!”
話罷,她轉而瞪向賈赦,用眼神質問他。
賈赦被盯得脖子一縮,聲音顫抖囁嚅道:“約莫……二十萬兩……”
衆人聞言,皆倒吸一口涼氣,屋內瞬間靜謐。
王熙鳳立刻在心中算起賬目來,莫說闔府上下四百多口人,單算日常花銷,每年至少要支出三萬兩。
這還只是飲食、僕役、衣物脂粉、車馬出行等開支。若是碰上節日宴會、人情往來,那花費更是捉襟見肘。
如今建省親別墅竟差二十萬兩,若掏空銀庫,往後榮國府如何運轉?
她不禁感慨,賈璉不回來倒挺好的,自個兒的前途纔是正經事。
“好!好得很!”賈母氣得渾身顫抖,“你們竟打起我棺材本的主意,沒一個安好心!”
目光掃過,衆人齊刷刷跪地,大氣都不敢出。
賈赦縮着脖子,心裏直罵晦氣。
明明是和老二商量好的,一起來找老祖宗談銀子,怎麼到頭來自己倒成了出頭鳥?元春封妃雖是闔府的榮耀,但畢竟是二房的閨女。
他偷眼瞥向賈政,見他低頭裝鵪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僞君子,平日裏滿口仁義道德,關鍵時刻倒會躲清閒!
邢夫人被這陣仗嚇得一哆嗦,心下同樣埋怨起二房。見老祖宗震怒,她小心開口勸道:“老祖宗息怒,不若將別苑規模......”
“閉嘴!”賈母霍然拍案而起,厲聲呵斥。
那圖紙上的亭臺樓閣,樣樣都是她親自過目的,親自指點的。
她富貴了一輩子,一向愛在裝飾擺件、喫穿用度上下功夫,最厭惡那些眼皮子淺、小家子氣的。
要改動?豈不是當衆打她這老太君的臉!
王夫人忙上前攙扶,手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一邊替婆母順氣,一邊暗自瞪了邢夫人一眼,她家元春可是有封號的妃位,如何能被其餘兩位比下去?
待氣息稍平,賈母靠回纏枝牡丹錦墊上,渾濁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
鎏金香爐裏沉水香明明滅滅,映得她面上皺紋愈發深刻。
“你們可知,世家立身之本是什麼?”
見滿堂寂然無聲,她忽然冷笑一聲,枯槁的手指扣着案几:“體面!”
“什麼都能省,唯有銀子不能省!什麼都能減,唯有排場不能減!”
“銀子花得越多,排場鋪得越大。你的耳目就越通明;你的心腹就越貼心;你的爪牙就越鋒利!”
“今日短了三分氣勢,明日就有人敢踩你七分!”
她聲音陡然拔高:“那些虎視眈眈的,就等着我們露怯!這京城裏那麼多貴族,一旦讓人聞着味兒......”停頓一瞬,茶盞猛地被掃落在地,碎瓷四濺,“這百年望族,轉眼就能被撕扯得骨頭都不剩!”
賈政額頭沁出冷汗,忙勸道:“母親,您可千萬注意身體啊,只是現銀暫時週轉不開,兒子定然能想出辦法的。”
其餘幾人也趕忙相勸,都稱定能解決難題,只爲安撫家中的老祖宗。
廳內諸人,神色各異,不知是否真能領會賈母的良苦用心。若林祈安此時在場,必定會爲外祖母這一番慷慨激昂之語鼓掌稱絕。
世家豪門究竟是如何崛起的?
難道是憑藉勤儉節約、耕讀傳家,亦或是家庭和睦?
實則不然,這些至多隻能維持溫飽,撐死成就一個“小康”。
縱觀古今中外,想要躋身豪門之列,只有一個途徑:掠奪。
沒有任何事情比搶劫來錢更快。
於沙場之上浴血拼殺,搶奪他人的爵位;在宦海之中鬥智鬥勇,謀取別人的官職;於商場之內狡黠算計,奪取他人的財富……
但凡豪門,在其形成的歷程中,必定是累累屍骨鋪就,斑斑血跡浸染。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說的便是這般殘酷現實。
賈府當初靠軍功發家,大觀園裏的一草一木,皆是奠基在敵人的鮮血之上。
故而,賈府若想重振雄風、擺脫困境,唯有保住體面,堅定地去選擇陣營、繼續投身爭搶、全力拼搏
毋庸置疑,此刻定有無數雙眼睛如餓狼般緊盯着賈府。
只因只要賈府稍有破綻露出,這些人便會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蜂擁而上,將賈府分食殆盡。
覬覦賈府的,可不單單是其餘貴族,還有賈府的旁支子弟,甚至連底層奴僕
都盼着能從賈府的衰落中分得一杯羹。
往日裏,這榮慶堂內紅燭高照,往來皆是歡聲笑語,如今卻只餘一片死寂,唯有這些不爭氣的子孫們小心翼翼的敷衍聲。
賈母掃過屋內古玩陳設,都是往昔富貴的見證,可如今,竟成了諷刺。
疲憊地閉上眼,往事卻如走馬燈般掠過。
那年十六歲,初嫁進榮國府之時。府上擺宴,光是一道“雪霞羹”就要用二十隻上等官燕。不是爲了好喫,而是要讓來客都看看,什麼纔是百年望族的底氣!
而如今......這些本該撐起賈府的兒女們,竟將祖宗留下的基業敗盡,跑來伸手給自己要銀子。
是她做錯了嗎?
老大無能,她竭力培養老二,又將唯一的女兒遠嫁新科清流;
最有出息的孫子早夭,最疼愛的孫子是個銜玉而生的富貴命,她又將孫女送入皇宮;
她爲兒孫謀取了武將王家女,以及國子監祭酒的嫡女;
是啊。
王家與林家正當盛寵,孫女又才得了榮耀。
不就是缺點銀子嗎?
有了權利和體面,有的是人送銀子給自己花。
“老祖宗!”賈赦擡眸時,見賈母被氣的閉上了眼,忙起身上前查看。
其餘人盡數起身圍了上來,扶着賈母在榻上躺好,個個爭相表起孝心。
王夫人捧着茶水的手微微發顫,邢夫人絞着帕子偷瞥賈赦臉色,賈政則不住地抹着額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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