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我不及哥哥萬一
這人明明早有妙句,偏要待自己三催四請方纔落筆,豈不是存心要他在衆人面前難堪?
思及此處,喉間竟涌上一股腥甜,忙藉着飲茶強壓下去。
黎韞看完詩詞,意外地擡眸朝林祈安望去,見少年清冷眉眼中藏着一抹狡黠。
迎上黎韞讚賞的視線後,林祈安悄然靠近,低聲道:“如何?沒給老周丟人吧。”
“既有這等才情……何必守拙?”黎韞疑惑道。
他分明記得,每逢與他論詩,這少年總要推說“才疏學淺”,恨不得扭頭就跑。
林祈安湊近,小聲道:“實不相瞞,我曾得到一孤本,抄的。”
“......”
黎韞手中酒盞驀地一顫,一時語塞。
側目望去,但見林祈安神色坦然如常,眼角眉梢還掛着幾分得意,彷彿在說“我厲害吧”。
他見過沽名釣譽的,見過欺世盜名的,卻從未見過有人將“文抄”之事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這......成何體統!
“我早說了我不擅作詩詞。”林祈安繼續湊近,小心耳語,“他們非要逼我,連我父親都搬出來了,這我能忍?”
黎韞無奈:“......所謂雁過留痕。”
“無妨。”林祈安輕拍對方肩膀,安慰道:“除了你我,沒人知道。”
這可是清代詩人納蘭性德所作,在此方天地間自然無人識得。要說詩會揚名,他也不是不知道一些大雍歷史上沒有的絕句。
黎韞見他非但無愧色,反而引以爲傲,一時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轉眼見滿座文人爭相傳抄那闕盜來的佳句,忽覺這荒唐場面,倒比那些道貌岸然的詩會真切許多。
罷了,似他這般坦然之人,反倒勝過世間多少僞君子。最難得的,正是這少年身上不爲世俗所困的磊落之氣。
盛水溶執起詩箋反覆品讀,終是嘆道:“‘冷煙和月,疏影橫窗’,當真是神來之筆。”
遂命人取來那柄御賜湘妃竹扇,親自遞到林祈安手中。
自此林祈安竟成了香餑餑,不時有錦衣公子前來攀談。
被擠到廳角粉壁前的趙序,眼見那少年遙遙舉杯,眼尾微挑的模樣,活似在說:趙公子,承讓了。
宴散時,林祈安手中已經收到了十七八張名帖。那闕詞被諸多士子謄抄,想必明日就會傳遍各大書院。
賈寶玉盯着自己詩稿上“胭脂洗出秋階影”之句,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自此之後,一向低調的小三元,往後怕是無法低調了。
而黎韞不知爲何,也未作詩相競。但因着北靜王明顯的優待,手裏收到的名帖,竟也不比林祈安的少。
幾日後,戶部尚書夫人下帖設宴。
京中貴眷們閒來最是講究,四時八節總要輪番設宴。
因着尚書大人與巡鹽御史公務往來,林黛玉這個家中唯一的女主子,少不得要走一遭。
這日,黛玉身着藕荷色縷金百蝶穿花襖,鬢邊只簪一支點翠梅花步搖,由孔嬤嬤扶着下了轎子。
甫一入園,便被幾位珠環翠繞的夫人團團圍住。
這般過分的熱情讓林黛玉心下疑惑,但她還是規規矩矩地挨個行禮問候。
直到有位夫人拉着她的手讚道:“不愧是探花郎的千金,令兄才情名滿京城,林姑娘的氣度更是出衆。”
“夫人謬讚了。”林黛玉微微福身,鬢邊點翠步搖紋絲不動。
這時又有一位性子直爽的夫人笑着問道:“不知令兄可曾定下親事?”
黛玉聞言,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這般話題,閨閣女兒自然不便接話。
孔嬤嬤適時上前半步:“回夫人話,我家公子與姑娘是雙生子,姑娘還未及笄呢。”
“呦,這般年紀的小三元,當真是鳳毛麟角。”
黛玉脣邊綻開淺淺梨渦:“夫人過譽了,兄長不過是僥倖。”
雖這般說着,眸中卻閃過一絲與有榮焉的驕傲。她深知科舉之道,縱是狀元文章也難討所有考官歡心,能中小三元雖有運氣,但實力自然不俗。
待到閨秀們聚在暖閣賞梅時,那些試探愈發婉轉。
這個誇“林姑娘眉目如畫”,那個贊“兄妹定是一般的品貌”。
這種場面,林黛玉早已遊刃有餘,臉上帶着絲絲羞怯,一一客氣謝過。
她眼波流轉間,已將衆人言語拼湊出七八分,定是兄長在外鬧出了什麼動靜。
心下不由詫異,哥哥與她交談之時,一向是三分的得意,都能渲染到七分。這般揚名之事,怎的反倒緘口不言?
更蹊蹺的是......哥哥的詩才
正思索間,忽聽一位着蔥綠衫子的姑娘問道:“林姑娘,你哥哥既有此才情,想必也是通曉文墨的?”
這禮部尚書幼女徐婉清話裏藏針,分明是要掂量黛玉斤兩。
林黛玉茶盞輕輕擱在案上,溫聲道:“我自幼與兄長一起開蒙,倒也粗通些詩詞歌賦。”
話音方落,幾位姑娘便起鬨要聯句詠梅。
三巡過後,黛玉那句桃未芳菲杏未紅,衝寒先已笑東風一出,滿座閨秀皆屏息。這般豪邁氣魄,全然不似深閨弱質,倒像那踏雪尋梅的謫仙人。
衆閨秀誇讚之聲此起彼伏,個個小迷妹似得。
徐婉清手中帕子絞得死緊,強笑道:“比之林公子的《眼兒媚》還是差些意境。”
黛玉眼波微轉,什麼《眼兒媚》?
怎的滿京城都知曉,偏她這個做妹妹的矇在鼓裏?
面上卻不露分毫,反露出幾分小女兒嬌態:“兄長才學,我自然不及萬一。”
身後,孔嬤嬤面色沒有絲毫變化,看着自家姑娘的眼神滿是慈愛。
金流還是太年輕了,這會兒死死盯着鞋尖,肩膀微微發顫,生怕一個忍不住笑出聲來。
因着林黛玉詩才被閨秀圈認可,再有那句“不及萬一”,林祈安的才名更漲。
自此,閨閣女兒皆笑贊:林家兄妹,一個是文曲星下凡,一個是掃眉才子轉世。
偏生那“文曲星”這會兒在書房打噴嚏,一個接一個,不知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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