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後人觀古水之謬

作者:南宮我夢
斥候所尋找到的水脈,在離鉅鹿城超過二十里外一條大河處。

  到達目的地,一條大河蜿蜒大地之上,李孟羲走到河岸邊,看着蜿蜒深闊的大河,他感慨一句,“這河真大啊。”

  一句話說的很沒見識。

  邊上,關羽不由的轉頭看了看李孟羲,再去看李孟羲口中所謂的大河。

  眼前的河流並不寬闊,而且因爲天旱的緣故,河裏水位銳減,半個河牀都乾涸了,只留中間窄窄的水流有氣無力的流淌着。

  這麼個小河,算得什麼大河。

  細究起來,是李孟羲與關羽兩人認知的偏差。

  李孟羲所熟知的河流,是家鄉村子周遭的河流,那般河流,一個破瓦從這岸丟到那岸,打不出十個旋來,就這樣的河,中心水深的能沒過人,已經算是大河了。

  因而,李孟羲見到河道寬的估計能打五十個旋的河,直接就覺得是超大的河了。

  兩千年滄海桑田,環境變化太大了。

  漢代水資源遠比後世充足的,後世連黃河都斷流了好多次,放在漢時,黃河長江可是十足天險,水量充沛至極。

  還有,據說古代洞庭有八百里廣闊,後世屢代圍湖造田,湖泊面積減少了八成多。

  後人觀古水,謬如刻舟求劍。

  此中暴露出李孟羲一個嚴重的常識問題,一提到河,李孟羲第一反應,是九成能游過去甚至能趟過去的河,是普遍因爲水資源貴乏且被水庫截住了水變得平緩無比的河流。

  而關羽這個漢末土着,對水是另外的感官,提到河,關羽的第一反應是,水域廣闊,煙波浩渺,隔絕難渡堪稱險阻。

  這一點常識上的差異,於實戰中會造成嚴重誤判。

  聽斥候彙報前有小河,李孟羲一聽小河,便派人扛幾個竹排過去搭浮橋去。

  結果,半天未能通行。

  到前邊一看,說是小河,河流寬十幾響寬,水流湍急的不行,這喵的叫小河?

  放漢末,就是小河啊,可放後世,就是大河了。

  有日斥候又彙報,前有湖。

  李某人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副畫面會是各種風景區,遊船鋪滿了湖面,湖水又髒又綠,滿是水藻。

  對湖泊的常識印象如此,李某人會覺得,湖泊的話,水域有點大,得派船過去。

  結果,實際情況會是,何止是有點大,又何止湖面會滿是水藻,而是蘆葦蕩遮天蔽日的八百里洞庭,八百里水泊梁山。

  船派過去,直接船隊迷失在蘆葦蕩中,全軍覆沒。

  不熟漢代風土的李孟羲在判斷上失準。

  這個問題對關羽而言不存在。

  只要提到湖,關羽所想的肯定就是八百里水泊浩渺,乃蘆草叢生的險地,哪怕無有蘆草叢生,秋冬時水上會起大霧,在霧中行船跟進入了鬼域一樣,一不留神就迷路。

  一條水流並不充沛的河而已,李孟羲驚歎河大,關羽嫌棄一泡尿下去都比這河大,就此極不起眼差別處,意味着若水上用兵,關羽要老練於李孟羲,意味着今日關羽沒跟李孟羲較真,沒駁斥李孟羲說這河不大,沒暴露出問題,意味着日後李孟羲可能一個疏忽,就在水戰上遭遇重大失敗。

  李孟羲沒見過八百里水泊,後世就算仍然有八百里水域,可因爲污染的緣故,水面上都沒有草生植物了,一片開闊,沒有藏險之處。

  後世滿湖蘆葦蕩的湖泊,會湖上起大霧的湖泊,幾乎沒有了。

  而漢末,比比皆是此類險水。

  風調雨順祥和之世來的人,怎知古代水情之兇。

  學問一道,看來和和氣氣的,並不好啊,你看關雲長,你倒槓一句,辯駁兩句啊,你顧及彼此交情不吭聲,李某人的一次重要成長,兵法中極重要的【地勢】一項,古今地勢山水差異的重要感悟,李某人沒能領悟到。

  李某人身邊,缺一個槓精。

  ——

  李孟羲跟關羽兩人河岸看了半天,關羽道,“走,羲兒,咱下去看看。”

  李孟羲欣然相從。

  找了一條小路,關羽在前,李孟羲在後,兩人順着河岸走了下去。

  走過半個乾涸皸裂的河道,到中央,河邊上,關羽挽起袖子,伸手在河邊摸索。

  李孟羲好奇無比,龍蝦?螃蟹?

  誰知道,關羽掏了半天,掏了一個沾着淤泥的螺殼,中原人俗說的螺殼,應該是蚌,農村從河裏池塘裏撈上來砸碎餵鴨子那種。

  撈完了蚌,看着李孟羲發笑的李孟羲,關羽解釋到,“那年我還小,十來歲,天旱,河裏水乾了,我下河撿了有盾牌大那麼一個螺,砸開得了一珠,賣了好些錢。”

  說着,關羽兩指手扣着螺殼,一用力,卡察一聲,把螺殼掰成了兩半。

  然後,任關羽一通找,沒有找到珍珠。

  蚌隨手扔河裏,就着河水洗了洗手,起身,看向李孟羲,關羽道,“老話說,老蚌生珠麼,蚌長的大才會有珠。”

  言下之意,沒找到珍珠是沒找到大蚌,不是他關某在哄小孩兒。

  李孟羲好笑的看着關羽。

  看關羽揹着手,拿眼四處尋摸着還想繼續撈蚌的樣子,李孟羲頓時就想起小時候的趣事了。

  小時候有個同學,有次撿了個空的煙盒,結果拆開煙盒一看,裏邊有好幾百塊錢。

  然後自此以後,那個同學只要見了煙盒就撿,見了煙盒就撿,很好玩的。

  關羽小時候撿了個大蚌,蚌裏有珍珠,於是乎這麼多年過去了,流亡江湖多少載了,再看見河,見河干了,關羽忍不住還想去撈河蚌,還想撞運氣去找珍珠。

  這傢伙窮酸的……

  關羽往邊上繼續去撈河蚌,李孟羲不想下手,他嫌水涼。

  走到關羽身旁,李孟羲連問了數個問題。

  “關將軍,這河蚌,人能喫嗎?河蚌也算是肉吧?”

  “還有,要說珍珠,我倒想起來了,並不是非只老蚌纔有珠。我知道有養珠術,將蚌殼剪下來一角,然後塞進蚌裏,放水裏養三五年,蚌裏必能有珠。”

  “且,一蚌可植幾十珠不止。”

  正伸手撈蚌的關羽突然停住勐地擡頭看向李孟羲,一臉驚訝至極的模樣,“當真?珠子還能種?!”

  “能啊。”李孟羲一本正經的道,“真的,真能這麼種。”

  關羽瞬間心情就簡直了。

  珍珠可老值錢了,非常值錢!要是把珍珠當麥子種,一蚌得十個珍珠,養一千隻蚌,養個三五年,便得珍珠萬顆,能拿鬥裝了,能拿麻袋裝了!

  瞬間,關羽就得了富甲天下之法。

  迫不及待的,關羽立刻去掰蚌殼,倉促之間,手指一不小心都被蚌殼邊緣割流血了,蚌殼掰下一角,關羽問,“怎麼個種法?塞裏邊?”

  “不是。”李孟羲指點,“得塞蚌肉裏。”

  關羽於是又換了個新蚌,卡察一聲把蚌掰成了兩半,然後就照李孟羲說的,把蚌殼給刺進蚌肉裏。

  做完這一切,關羽手捧着河蚌,認真問,“這便成了?能種出珠子?”

  李孟羲笑了,“這樣不能出珍珠。”

  關羽眉頭一皺,“爲何?”

  李孟羲笑得更開心了,“哈哈!你把蚌掰死了,還咋養?”

  關羽低頭看手中河蚌,可不,掰成兩半了,掰死球了。

  關羽也哈哈笑了。

  在之後,在水邊,李孟羲問關羽河蚌能不能喫,喫河蚌會不會生病,等等喫河蚌相關。

  而關羽,一句一句答着,不停反問李孟羲養珠的細節。

  李孟羲:“那河蚌好喫嗎?煮着不腥?”

  關羽:“沒喫過,不曉得。照你說,種珠得用剪子?”

  李孟羲:“剪子也不好使,得小刀,鑷子。河蚌要是腥,加點鹽,多加點花椒,會不會好喫點?”

  關羽:“會吧。”回覆的心不在焉,只關心珍珠了,“養蚌得咋喂?蚌喫肉,還是喫麥?還是喫草?”

  李孟羲詫異的看向關羽,關羽一臉認真模樣。奧,古人沒那麼精力去細究蚌到底是喫啥的。

  蚌喫什麼?應該是蜉蝣生物?或者水草?或者,肉和穀物其實都喫?

  嗨,作爲一個現代人,李孟羲也同樣不知道河蚌喫啥啊。

  “不用喂。”李孟羲道,“丟河裏,把蚌裝籠子裏,丟河裏養着,河裏有水,有喫的,不用管他。”

  因爲實在不曉得蚌的食譜,實在不知道怎麼養,李孟羲便直接白嫖了,白嫖河裏的水,還白嫖河裏的蚌的食物,管他河蚌喫什麼,河裏反正肯定有喫的。

  關羽再一想,妙啊,都不用缸,也不用糧食,直接拿籠子養河裏,費的只是籠子。

  關羽越發覺得,養蚌種珠之事,大有可爲。

  之後,李孟羲還是問河蚌如果能喫,挖一些回去當軍糧,如果實在難喫,可以跟糧食混起來;關羽則還是問種珠相關。

  這倆人聊的都不在一個頻道了,一個專注喫,一個專注多到用鬥裝的珍珠。

  在此時此刻,李孟羲對珍珠不珍珠一點不在乎,徒對餵雞鴨都嫌費事的蚌肉感興趣,頗有些視錢財如糞土的過人氣量。

  實則,珍珠又不能喫,養蚌除了浪費勞動力,卵用沒有。

  在飯都喫不飽的時候,一切奢侈品的生產活動都是徒費民力。

  半天之後,關羽不顧河水冰冷,幹勁十足的撈了許多河蚌放在了岸邊。

  斥候抵達,斥候在岸邊呼喊,說大隊已到。

  ——

  木匠營全營還有漁隊全營,共計千餘人,帶個大量淄重物資到了河邊。

  一聲軍令下達,匠人們開始從車上卸帳篷,卸物資,就在河岸邊,一字排開準備紮下營寨。

  另有,漁營幾百人扛着魚鷹舟揹着魚網,順着河岸下河了。

  漁隊曾在之前的漫長行軍途中供給起了幾百人量的口糧,供給起了整個造船一項所有的魚膠補充,還供給起了百多隻雞鴨所需的所有魚雜,停滯了許久的漁隊,終於再次啓動了。

  李孟羲站在岸邊,他身後就是連綿紮營的木匠營,身前就是大河,河裏漁隊的人已經扛着舟下河了。

  漁夫們把魚鷹小舟放到水上,然後揹着網踩到舟上,拿起一根撐船的長杆,撐着往水中央走。

  到了水深處,船篙放起,拎下背在肩膀上的網,一手抓網繩,一手捧網,然後用力一甩,網嘩的一下散花一樣撒下去了。

  網撒入水中之後,等網沉下去,稍等片刻之後,拉網,收網,將網整個拖到小舟之上,然後解開魚網,看有沒有漁獲。

  復而,收網完畢之後,再整理好魚網,再撒。

  ……

  李孟羲在河邊駐足看了許久,他盯着離得近的某個漁船,等人連撒了十幾網之後,李孟羲遠遠的喊,“嗨!有魚嗎?”

  漁夫擡頭遠遠的看了過來,憨厚的漁夫俯身從船艙裏抓起一條巴掌大的魚,抓起高舉着給李孟羲看,“有魚啊……哎!”

  一個手滑,漁夫正得瑟炫耀,魚蹦噠到水裏去了。

  李孟羲瞅見人家顧着說話,卻把魚弄跑了,李孟羲不厚道的笑了。

  有魚就行,有魚便說明組織起漁隊的確是能有漁獲的,有了源源不斷的漁獲,就能源源不斷的補充糧食缺口。

  這還是一段河流,河流上游下游還不知有多長,這還是一條河而已,鉅鹿一郡之地,那麼大的地方,不知會有多少水脈,能容納下多少漁船。

  假如,鉅鹿的水域可容納下五千條漁船,每隻漁船每日不停撒網捕魚,假設每日都能捕到二十條魚的話,魚大小加起來,能有十斤,十斤魚,夠五人一天口糧,喫不飽,但也餓不死。

  一艘漁船的漁獲量能養五人的話,五千艘漁船,竟能養兩萬五千人。

  雖說,隨着捕撈,野外的魚類很快會銳減,但打漁本就是應急之需,只用撐一兩個月,待糧食問題解決了,耕種走上正規之後,野外有沒有魚,影響不大了。

  鉅鹿一郡,如果把所有水裏的魚,奧,還包括河蚌,把水裏所有的能喫的食物,如果全部撈出來,應該是能養起十幾萬人的吧。

  關鍵問題,難以高效撈魚,很難把水裏所有的東西都撈完。

  漁獵養軍的極限在哪?

  只靠打魚打獵,可以供給多少人食物需求?

  李孟羲覺得是,得分時間,分地域。

  中原地區,兩千年前的漢代,自然環境開發程度肯定低於唐朝,肯定遠低於明朝。

  也就是,漢朝,野外獵物和魚類資源,遠比明朝時期豐富。

  中原,漢人,漢文明,乃是整個古典時代,耕耘開發最強的民族,蠻族們,兩千年過去,蠻族棲息地山還是山,河還是河,可中原,兩千年過去,本來的山坡變成了梯田,湖泊被填成了平地變成了良田,叢林變成了田,沼澤也變成了田。

  同樣是鉅鹿一郡,只靠漁獵,漢代假設可以養一萬人,明代便只能養兩三千。

  而今是漢代,野外生物資源比唐宋元明清都充足,這是李孟羲有信心以漁獵的方式來解決部分糧食的信心之一。

  第二點,有真實的參考數據,有真正的靠漁獵爲生的民族,明末,白山黑水中的漁獵民族總數達到了幾百人之多。

  漁獵可供養的人口,足以達到幾百萬級。

  固然,白山黑水間,俗稱棒打狍子瓢舀魚,自然資源比鉅鹿郡充沛的多,且白山黑水間,土地面積肯定比鉅鹿大的多。

  那,若以明末作爲參考。

  明末,遼東一大塊地域,生存的漁獵人口是三百萬,假設鉅鹿郡平原的生物資源是白山黑水的二十分之一,鉅鹿一郡,面積又爲遼東十分之一,那麼,鉅鹿一地漁獵可養活的人口,是三百萬的兩百分之一。

  一萬出頭。

  李孟羲也覺得,這個數字應該差不多。

  軍衆十五萬,一萬人的口糧有辦法解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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