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巡營
斷糧期間不能在營寨裏亂竄,因爲要明哲保身,因爲要避免被民夫們攔住詢問,但在放糧之後,這個顧慮沒有了。
斷糧已經四天了,城外營寨也紮了四天,這是四天以來,李孟羲第一次到營寨裏來。
進入了營寨中,往中間走去,一路上,李孟羲對四周所有的一切投注了足夠的關注。
他會留心看營寨中留出的道路有多寬,會去看營帳的佈局,會擡起腳踢一下看地上的雪到底有多厚,他還會去時不時隨便選了一個帳篷走進去查看一番。
往往,當李孟羲鑽到帳篷裏的時候,劉備關羽都會停下來等他。
巡營一路看過來,李孟羲看到每座帳篷裏都鋪滿了稿席,能容納十人休息的帳篷,塞了十幾個甚至二十幾個牀鋪。
就地鋪就的稿席也沒舒展開,只鋪了三分之二,剩下的捲了起來卷在一邊,這樣就造成了,每一個牀鋪都很短,人睡上去腿不能伸展的開,只能蜷着腿縮成一團睡。
這樣也好,能最大限度的讓更多的人得以休息。
李孟羲還發現,把稿席捲起一節還有意外的別的用處,稿席頭起捲起捲成了個筒,剛好頭可以枕到上邊,枕頭就有了。
再者,因稿席是直接鋪到地上的緣故,地面又溼又冷,睡地上會很涼,有了枕頭睡的高一點,會溫暖一些。
當李孟羲看到帳篷裏絕大多數睡着的人都是蜷縮着身體裹着被子緊緊的縮成一團之時,李孟羲看到所有人都是側着睡的,不管往左側還是往右側,都是側着睡的。
李孟羲因爲他自己和弟弟都是喜歡躺着睡的,因而他覺得那麼多人都側着睡,有些疑惑。
這麼一疑惑,略想了一下,李孟羲頓時想明白了到底爲什麼。
根源還是在地上,地面太冷,牀鋪也冷,因而,如果是躺在牀鋪上的話,整個嵴背都得接觸冰冷的稿席。
當側躺的時候,身體和稿席的接觸面積是最小的,小了幾倍之多,因而,從保溫效率來說,側躺會更加溫暖。
李孟羲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聯想到了很多,他推測得出,一般凍死的人,死的時候,都是側着躺着死的吧。
因爲不管是在哪凍死的,不管他躺在麥秸上,躺在草上,躺在地上,甚至躺在冰雪上,不管是在什麼環境下,地面都是冰冷的。
此時有意識也好,無意識也好,人都會選擇側着躺來保溫的。
那麼,就這個睡姿問題,躺着睡與側着睡的區別,能有何用處?
李孟羲想到了該如何更科學的製作行軍牀鋪,他想到了寒冷乃是行軍宿營的大敵,炎熱不是,炎熱不是問題,寒冷纔可怕。
既然,寒冷之時,士卒都會躺着睡來取暖,那麼,軍中配發的行軍牀就不必要做太寬了,可以做的窄上許多,窄到勉強能躺着睡,窄到稍微動一點就掉下地的程度。
這樣做的目的,其一,儘可能減少牀鋪的寬度,儘可能的減少士卒的負重。
其二,在稿席寬度降下來的同時,可以把節省下來的重量加到厚度上。
稿席更厚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睡在潮溼的地方的時候,牀鋪不容易溼,意味着睡在冰冷的雪地上時,稿席厚了,不那麼涼。
由此,兩種牀鋪,一種正常寬度,薄一些,一種非常窄,但非常厚實,這兩種牀鋪重量是一樣的,那麼,兩種牀鋪負重一樣,對後勤的拖累程度也一樣。但是,在潮溼地面,在寒冷地面,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窄而厚的牀鋪防潮隔溼能力,隔寒能力,還有緩衝能力,都遠強於普通帳篷。
以李孟羲的推測,帳篷厚薄對禦寒效果的影響不小,極端天氣下,稿席表面溫度高上半度低上半度就是凍死人與不凍死人的區別。
帳篷除了窄一些以外,李孟羲也看到民夫們普遍都是枕着席筒當枕頭的。
毫無疑問,頭枕在席筒上,這一個小細節也能提高保溫效果的,因爲頭部不與冰冷的底下席面接觸了,而是枕的高高的,少了頭部這個散熱點的接觸,保溫效果又提高了那麼一些。
由此,李孟羲覺得可以特意加強稿席的隆起結構。
既,特意把稿席首尾兩端編的硬一點,爲何要硬?
稿席李孟羲不陌生,小時候在老家住,就睡過好多年的稿席,稿席在捲起來的時候,如果編的毛毛糙糙,捲起來就是很大個筒子,卷不貼實。
要是編的比較好的話,麥秸柔和,可以卷的很圓滾。
原因就在這裏,毛毛糙糙的稿席捲起來會很高,支愣着。
在寒冷的自然條件下,出於禦寒這一目的下,稿席捲起的席筒還是高一些爲好。
席筒高上三釐米,頭部受涼氣侵蝕就少上百分之一。
固,行軍草蓆可以特意把兩頭編的硬邦邦的,可以把頭擡得很高,也可以把被子棚的高一點,保溫效果因而更強。
除了軍備相關以外,李孟羲還想到,既然已經確定寒冷之時人會側着禦寒,既然已經確定絕大多數情況之下凍死的人是側躺着的,那麼反過來,假設一個凍死的人是直挺挺的趴着或者仰面倒地的,那麼大可能,這個人屍體被人動過。
這一點,似乎可以用在刑事診斷之上。
李孟羲從帳篷裏出來了。
出來之後他就從懷裏掏出白絹,從腰間拴着的一個小竹管裏拿出毛筆。
天寒地凍的,毛筆上的墨都凍的結冰了。
李孟羲把毛筆塞進嘴裏含了一會兒,墨水味道很噁心的,李孟羲很嫌棄的呸呸呸呸連吐了好幾口吐沫。
劉備關羽看的直笑。
等李孟羲拿着一個小巧的木板,白絹鋪上,提筆開始寫東西,劉備關羽見李孟羲竟然又有東西寫了,劉備關羽二人分外好奇。
好奇之下,兩人走過來問,“羲兒,你寫的什麼?”
李孟羲筆鋒不停,他擡起頭,看向關張二人,說到,“方纔我進帳篷,看見民夫衆人比比皆是側躺在牀。”
劉備關羽兩人相視一眼,茫然無比。“這……側着睡有何不可?”劉備大惑不解。
關羽也道,“地上冰涼,側着睡不暖和一點?”
李孟羲點了點頭,“對!就是地上涼,就是側着睡,就在此處。”
之後,李孟羲一通吧啦吧啦說了很多,劉備關羽二人聽得驚訝連連。
劉備二人驚訝於,李孟羲巡營就一會兒而已,就看見民夫們側着睡,就這一點,就能有重大發現。
李孟羲說可以特意把行軍稿席做的又窄又厚,既能減輕負重,又能提高隔溼隔冷能力,兩全其美。
劉備關羽深以爲然。
李孟羲突然又問了一句,他看看劉備,又看看關羽,好奇問道,“玄德公,關將軍,人凍死的時候,是不是都是側着躺的?”
劉備二人被問了個措不及防。
這麼稀奇古怪的問題,可真難回答。
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劉備遲疑着,語氣很不肯定的說,“凍死的人……大抵是側躺着的吧?”
關羽也說,“應是如此。”
如今年景不好,往前幾年,每年冬天,劉備關羽二人都親眼見過不少凍死了的人,可他們兩個沒有留心注意,到底人凍死的時候,是側着睡着死的,還是躺着死的。
劉備不解李孟羲爲何要問死人,感覺此中必有深意,劉備細問究竟。
李孟羲則答,“此一點,或可用於刑斷之時。
若一日有一死屍,有凍死他殺兩疑,則可看其死時形態,若是凍死,則必側躺,若非側躺,則必是有人移動其屍首再丟於雪上。
憑此一點,可抽絲剝繭勘破真相。”
李孟羲只說了一個猜測,說了一個寒冷時人普遍會側着睡這一個現象引申出來的猜測,李孟羲本人都不當回事,因爲還沒考證過呢,然而,劉備關羽二人看着李孟羲,臉色微變。
在劉備關羽二人眼中,李孟羲簡直都成了斷桉神手了。
李孟羲把東西寫完了,他寫的是……
【標準行軍帳篷最大容納極限是多少?】
此一處,與統籌管理精確度有關。
假設一日,十萬流民來投,軍中急調軍帳前去支應。
若不能精確知道行軍帳篷的容納極限是多少,就不能覈算出到底需要多少帳篷,到底可以接應多少人力。
現下軍中帳篷亂七八糟的,大小不一,也沒辦法覈實統計,不過,
【軍中帳篷大小不一,當齊整劃一。】
除此以外,李孟羲記的還有。
【帳篷極限容納法,稿席折短三分之一,人蜷縮其上,省三分之一長,可提高空間利用率。】
就把稿席捲起來能多睡點人,就這麼一個很常識的東西,李孟羲認認真真的記了下來。
因爲,李孟羲是發現,他自己不知道把稿席捲起來的這個方法,他固有意識以爲,一個帳篷只能睡一什十個人呢,他本以爲,就算把帳篷裏塞滿,不過是一個稿席挨着一個稿席而已。
然而還有最極限的方法,最極限的方法竟然還把稿席捲短了,讓人蜷縮着睡,把空間利用率壓縮到了極限。
李孟羲也已經發現了,巡視途中,並不是所有帳篷裏都是把稿席捲短了,好多都是稿席挨着鋪在地上就算了。
這說明,很多人同樣沒能想到這一點,這說明軍帳的利用率並未充分挖掘出來。
假設事先有特意強調過把所有稿席都卷短了來鋪,那麼現在估計全軍能多睡個幾千人不止。
把稿席捲起來,這就算壓縮空間利用率的極限了嗎?
並不,李孟羲還想到了更極限的方法。
更極限的方法是。
【令民夫衆人盤膝而坐,身披被褥,背對背彼此依靠,可坐而酣睡。
如此,一鋪足可睡三人,牀鋪利用率提高三倍。】
坐着睡肯定超級難受的,可無論如何,難受歸難受,是能睡着的。
坐着睡把牀鋪利用率提高到了極限了嗎?
並沒有,遠沒有。
其實如果時間充足的話,準備足夠的話,李孟羲想到了學生時代睡的架子牀,上邊一人,下邊一人,小小的一個屋子,能睡四個,六個,八個,甚至十六個。
在極缺少遮蔽風雨的屋子的現在,如果有足夠多的雙層牀鋪,那麼依現在有限的帳篷,就足以讓所有人有遮風避雨的地方。
從此處,李孟羲想到了更多,他想到了若是儘可能節省居住成本的話,日後建造軍營也好,去屯田也好,最好還是用上架子牀。
因爲居住成本的最大成本,就在房屋。
不用架子牀,一個小草屋能睡下的人,滿打滿算一屋子鋪四個草蓆睡四個人。
有了架子牀,妥妥睡八個人。
如果再極限一點,把牀與牀之間的隔層弄的很狹窄,三層的架子牀也不是不可以。
這樣以來,多的只是牀的成本,而省的是房間的成本。
用架子牀,一個房子睡十六個人,不用架子牀,一個房間睡四個人。
毫無疑問,架子牀的使用,節省了三間房子,同時,多了架子牀的成本。
可是再怎麼算,木牀怎麼也比房子成本低的多的多。
民生所需,衣食住行。
於居所一點,李孟羲意外找到了性價比最高的居住方法。
【牀架節省居住成本之法,可使居住成本降低二至三倍甚至更多。】
繼續巡營,路上頻頻是民夫們問好之聲,劉備幾人一一笑着迴應。
忽然之間呼號聲響起,“全營換宿!各隊準備!
全營換宿營,各隊準備!”
傳令騎兵奔走各營呼號不止。
本來安靜的營寨,騷動起來。
帳篷裏本在睡着的人聽到呼號爬了起來,抱着自己的被褥鋪蓋往外出。
待帳篷裏的人出完之後,帳篷簾門處,各隊小隊長在守着。
而後,下一批要入宿的人把排着隊一個個上前,把手裏捏着的小布塊交給小隊長查看。
大概是輪到三角布塊的人入宿了,李孟羲看到,四周入宿的民夫們手裏的布塊上畫的都是小三角。
不一會兒就完成了交接,交接過程很快,效率很高。
睡飽了的人出了帳篷後,身上披着被褥,把稿席頂在頭頂擋雪,他們要在風雪中,等足十六個小時才能輪到下一次入帳休息。
另一邊,分佈在營寨各處的一個個粥棚之下,伙伕們開始招呼,熱水燒好了。
然後,民夫們排着隊到前,依然是憑着手中的小布塊前去粥棚那裏領熱水喝。
事先發給民夫們的小布塊是重要憑證,輪換睡覺需要布塊,領熱水也得按布塊分輪次來,因爲軍中柴火也很緊張,沒辦法不限量供應熱水,不限量供應熱水跟不上。
高級的禦寒方法,當然是喫足夠多的高熱量食物,但現在軍中食物短缺,沒有足夠的食物,只能是發熱水。
好在,熱水是管夠的。
未輪到入宿的民夫們雖然站在寒風中一等就要等十六個小時,但熱水的供應可以做到二十分鐘一人一碗熱水,等於是喝熱水喝的汗沒下去,就又可以又領上一碗滾燙的熱水。
十幾萬人,九成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這些可憐人全靠熱水吊命。沒有篝火的,篝火太費柴,用不起篝火。
李孟羲統籌了所有人力物力費盡心思纔想出的補給之法,確實穩住了狀況。
若放任自流,亦或是其他任何方法,估計現在十幾萬人早已凍死者相壘了,而不會凍死者了了,甚至可以說一個真正凍死的人都沒有。十幾萬人,天這麼冷,物資又極度短缺,然而一個凍死的都沒有。
在沒有任何外來物資支援的情況下,能讓十幾萬人苟延殘喘的活下去的,只有李孟羲。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