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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作者:地黄丸
“小郎,邓百将来了!”

  徐佑慢慢坐起身,双手交互搓热,捂了数秒眼睛,再睁开时疲色稍减,然后嘟囔了一句“劳碌命”,在秋分轻柔体贴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已经恢复了白天的神采奕然。

  到了外间,邓滔刚要行礼,被徐佑抬手阻止,笑道:“都是老朋友了,還讲這些虚礼做什么?坐吧!”

  邓滔闻言一笑,却還是坚持拱手作揖,等徐佑入座,方才坐到扶手椅上。只是他身形高大,看上去仍然像是一座铁塔,让人侧目不已。

  “再過一会就是宵禁了,我长话短說,之所以請百将過来,一来是想在离开前叙叙旧,二来嘛,還想請百将帮個忙!”

  邓滔神色不变,道:“郎君請說!”

  第二天一早,徐佑先去拜别袁阶,袁阶很诚心实意的勉励了一些话,并祝他一路顺风。說话时眼中眉角始终难掩忧色,徐佑本不欲节外生枝,但想了想,還是开口问道:“袁公何事如此忧虑?”

  袁阶叹了口气,道:“被你看出来了?其实告诉七郎也无妨,衡阳王要去徐州赴任,途径晋陵,准备来府中小住几日。”

  “衡阳王?他不是封地在湘州嗎,怎么要到徐州去?”

  徐佑承接以前的记忆,知道楚国皇帝安子道生有二十一子,除過早夭、病死或战死的之外,還有十三子。最年长的就是太子安休明,年二十九岁,最小的山阳王安休渊才不過六岁。而衡阳王安休远是安子道第十子,今年应该是二十岁,少好文籍,姿质端妍,生母杨妃在宫中甚得圣宠。

  “难怪七郎不知,這還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袁阶双手负后,走到门口,声音沉重又无奈,道:“衡阳王子凭母贵,颇得主上欢心,前年才刚刚加封了五千户食邑,眼下又受重用,敕令迁任右将军、徐州刺史,都督徐州诸军事,十五日前已经带着侍从自金陵动身。昨晚突然接到他的名帖,說心中对儒学经义有所疑问,想要找我来求答解惑。”

  楚国定鼎之后,大封藩王,倚为国之屏障,但凡十五岁以上成年皇子,尽给实封实权,领兵的也不在少数,并且不忌讳跟大臣往来私交。所以众多藩王外镇军府,内结重臣,势焰滔天,对太子构成了不小的威胁。但安休远应该属于皇子中的一朵奇葩,他的母妃杨氏,因为得到安子道万千宠爱,硬生生的把太子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当朝皇后给气死了。有了這笔糊涂账,安休远非但不跟太子离心离德,反倒因为担心将来太子登基后算旧账,竟能放下皇子的尊严,鞍前马后,倾意奉承,生生的与太子交好起来。

  除此之外,安休远才名也不错,在金陵时常跟侍中顾卓、中书郎袁灿等有诗文往来,但要說仅仅为一点经义的疑问就要特地行帖来拜访袁阶,却又显得不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袁阶一個五品太守,在袁氏算不上最重要的人物,有什么出奇之处,会让安休远宁可改道也要来拜访的?

  徐佑心中起疑,但脸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道:“袁公不愧是儒学大宗,连十殿下都要前来求教,這难道不该是好事嗎。何至于忧心忡忡?“

  袁阶眼中浮现几分讥嘲,道:“朝中大儒何其多也,哪裡轮到袁某来给殿下授业?顾卓、袁灿,谁不是学贯古今,博学多识?我可虑者,只怕其……”

  “醉翁之意不在酒!”徐佑脱口而出。

  “醉翁之意,不在酒……”袁阶终于露出今天第一次笑容,道:“七郎总有妙语!不错,我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若是那样,可就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了……”

  徐佑猛然想起一件關於安休远的传闻,眉头皱了起来,望着袁阶的侧脸,道:“是不是为了三娘?”

  袁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能想到這一层,沉默片刻,喟叹道:“是啊,我袁氏世代清虚,一无天下之珍奇,二无世间之瑰宝,又有什么东西能被殿下看中?也无非有一女,色容尚可,略有才名……我也不瞒七郎,在你提亲之前,十殿下也曾私底下婉转說起過此事,不過被我拒绝了……”

  徐佑自重生以来,偶尔也会想起這個問題,他其实一直不明白袁阶为什么会同意這门亲事。因为无论从那個方面看,他和袁青杞都很不般配,唯一可以拿出来的只有家世,但江东多少名门望族,又不是徐氏一家独大,要想从中挑选一個无论人品才学都胜過他的并不是难事。

  可此时想想,被安休远看上的女人,一般的世家未必会有這么大的胆子娶进门,也只有义兴徐氏這样的本地豪族,兵强马壮,根深蒂固,哪裡会怕他一個小小的藩王?加上能娶到袁氏的大才女,也算门楣有光,這才有了袁徐两家一拍即合,定下了這门被闲人们议论好久的姻亲!

  “哈,原来我還是沾了十殿下的光!”

  袁阶自然明白他话裡的意思,摇头道:“七郎也不必妄自菲薄,比起這位殿下,你已经算是三娘最称心如意的夫婿了。只是造化使然,徒呼奈何?”

  徐佑见袁阶的言谈中对安休远大为不耻,莫非那则传闻是真?忍不住低声问道:“十殿下跟海盐公主之事……”

  袁阶悠忽转身,正视徐佑,眼神中透射出极为严厉的光芒,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七郎也是读過圣贤书的人,岂能不知道這個道理?许由闻禅而恶其声,洗耳颍水,巢父仍责其污了犊口,可见贤达连名利之事都不能听,何况是听這样的秽言?况且此事牵扯到了内府,君子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论语》裡關於慎言的教诲,你都忘了嗎?”

  徐佑顿时头大,跟儒宗的人交往最怕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惹来一大通子乎者也,尤其儒家的圣人也多,說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让你连還嘴都還不過。袁阶提到的许由和巢父都是上古时代的隐士,尧听說许由的大名,找到他后,說要把天下禅让于他。许由拔腿就跑,赶紧到颍水边洗耳朵。正好他的好友巢父在遛牛,问他怎么了,许由把事情一說,巢父跟着也怒了,大骂许由不去下游洗耳朵,让脏水污染了自己的牛嘴。

  這是前面的典故,而后面這一句出自《子路•第十三》,意思是說君子对于他不知道的东西,一般都采取保留的态度。

  袁阶是先警告,再劝告,引经据典,要不是徐佑真的在前世裡读過几本书,光靠這一世的记忆,早听的晕晕沉沉,昏昏欲睡了!

  徐佑腹诽道,你要不是也听說過這個八卦,何至于我刚开了头,就這么大的反应?子曰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袁老头你也真是够了啊!

  “袁公教训的是,我读书不精,沒有领会圣人的道理,這句话却是不该问!”

  袁阶见他恭谨受教,大有孺子可教之赞,语重心长的道:“不可与言,而与之言,此为失言!你对我說這样的话已经错了,当初告诉你這件事的人,更是大错。你老实跟我說,到底从何处听来的這些话?”

  徐佑愣了下神,脑海裡浮现一個许久不曾出现的人的影子,当初两人结伴同游,一文一武,却相得甚欢,也是他常居金陵,又常在东宫走动,才能听闻這等宫闱秘事。

  可那一夜之后,他再沒有出现過,想来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

  而自己,也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在鲜血染就的仇恨面前,少年策马的那些时光,早就变得如斯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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