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侯府旧宅 作者:桃李不谙春风 黛玉果然不愧娇弱之名,才离开扬州不远就病了。因此送灵的队伍不得不将就她,更加缓慢下来。 为此黛玉嘴上不說,心中其实颇为愧恨。 但是为了她的病,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這日停歇在一处农庄,黛玉被王嬷嬷等人服饰着吃了半碗汤药,嘴上和心裡的苦不断侵袭,使得她更觉烦闷。 忽见有些简陋的窗户外,雪雁蹦蹦跳跳的跑過来。 “姑娘,你好点了沒?” 雪雁进屋之后,看见黛玉的神色,顿时收去开心的样子,有些的担忧的问道。 黛玉却沒瞧她,只盯着她手裡提着的竹笼子。 雪雁一拍脑袋:“姑娘也喜歡這個呀?嘻嘻,喏,這就是给姑娘的!听說琏二爷才刚从路边上一個农户的手裡买下来的,一两银子一只呢!” 刚刚转過头来的黛玉的奶母王嬷嬷瞧见,也发出呀然的声音:“好乖巧的石老鼠。” 石老鼠是松鼠的土称。雪雁手中的小松鼠原是农人从田间的树上掏下来的,還很幼小,因见扶柩的队伍经過,就试着摆到路边想要换些钱。正巧被贾琏看见,就买了下来。 黛玉黛眉微蹙,问雪雁:“他为什么给我?” “姑娘這還问呢,定是琏二爷看姑娘病中烦闷,特意买了来给姑娘解闷的了。难为琏二爷這般有心,不像族中那些不知好歹的人,這两日因走的慢些,便满是抱怨! 可见古人說的对,天大地大,娘舅家最大。亏他们還是叔叔婶婶、堂兄弟姐妹,全加起来都不如一個姑舅表哥会疼人。 听管家說,因着姑娘病了,琏二爷怕乡下郎中不中用,特意派人到州城裡面给請的好大夫,說是给封了一包银子,才答应随着一道往苏州去呢。” 王嬷嬷认真說道。 黛玉便不言语,等雪雁将笼子放在炕边,尝试着伸出手想逗弄逗弄两只可爱的幼鼠,见它们害怕就又收回手来,嘴裡叮嘱雪雁:“回头你再见了琏二哥哥,替我谢谢他,多谢费心。” 王嬷嬷本来就得了林如海的交代,见此时时机正好,便继续道:“說起姑娘的舅家,着实不是一般的府邸呢。 堂堂开国公府,如今姑娘的嫡亲外祖母,就是他们家的老太太,听說是個极疼爱后辈的人。 她老人家既然亲自写信给老爷,要接你进京暂住,可见是真心实意想见姑娘的。 如今见到他们家哥儿又是這般疼惜姑娘,想必是再沒有差的了,所以姑娘就算不为别的,只看老太太一番苦心,也该上京去见见才对。” 黛玉听了這话,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淌。王嬷嬷情知不能再劝,只能轻叹一声,端着药碗出去了。 雪雁左瞧瞧、又瞧瞧,有心留下来再陪陪小松鼠们,又怕惹得姑娘更烦,犹豫了半晌,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剩下黛玉一個人靠坐在炕上,默默的对窗流泪。 回想父亲和奶娘等人的话,不由暗暗细思。 琏二哥出身国公府,在京中自然有富贵可享,难得他竟甘愿跋涉千裡来吊唁母亲。不仅千裡吊唁,观其言行,对自己也是颇为疼惜,想来一则受外祖母叮嘱,二则顾念血脉亲情了。 想来人世间亲情、至理果然因人而异,叔叔婶婶们虽对自己也有关心的话语,然多不過虚妄敷衍,更兼在父亲面前加以表现,以图私利。由此,同族之亲情,竟比不得一外族人纯粹。 又一想,等自己孤身去了京城之后,只留下父亲一個人孤身在扬州,从此千裡相隔,竟是两個孤零零的人了,不免悲从中来,难以自已。 一行走走停停,花了十余日的時間,才堪堪抵达苏州。 入了城,来到林家老宅。 家下人丁合着阖族男女老幼,早已聚在门口,待到灵柩出现,顿时哭天抢地一般。 贾琏原本以为林家人丁稀薄,到了此时才发现,不能小瞧任何一個延续了百年的大家族! 那白压压跪了一地的林家族人,少說一二百之数! 可见這裡方是所有的林家族人,去扬州奔丧的那些,不過是十之二三罢了。 這么多的人混在一起,一时难免杂乱,贾琏不得不合同老管家等人,逐一安排、分散。 這边黛玉将母亲的牌位送入祖宗祠堂,又哭了一回,方在奶母及两三個丫鬟的扶持下,准备回去休息。 “姑娘,奴婢等已在正房裡收拾了一间屋子,又打扫干净了,姑娘尽管住进去就是。” 管家媳妇儿在一边笑迎着。 黛玉皱着眉,過了一会儿方道:“我還是想住我原来的屋子。” 管家媳妇闻言颇有些尴尬,转身看了一眼身后,口中劝道:“姑娘倒是個念旧的人。不過我們也是为了姑娘考虑,姑娘一向体弱,住在這边,到底离灵堂近一些,姑娘起坐更方便。” “是呀,黛玉小侄女就不要推辞了,就住這边正房就是了,横竖你母亲去了,你父亲這趟也沒回来,這正房正该你来住才对。” 管家媳妇的话一說完,又从后面走上来一個年轻的妇人,也這般劝道。 黛玉一贯不喜歡与闲人争执,倒也沒再說什么。 但是王嬷嬷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听這媳妇和管家媳妇的话,便已猜到七八分,因此斥那管家媳妇道:“姑娘是主子小姐,原是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岂有你们按照你们的意思强行安排的道理? 姑娘,别理她们,咱们就住以前的屋子去。” 管家媳妇被斥责也不敢還口,只能无奈的笑笑。 倒是先前那妇人身边的一個女孩子忍不住了,拉着她的胳膊焦急的道:“娘,我也喜歡住那裡,我不想搬出来,娘” “别吵!” 妇人打了女孩儿一下,见大家都望着她们,起初還有些尴尬,然后竟释然的样子,道:“实话說了吧,小侄儿也不要埋怨我們。先时我們进来帮你母亲設置灵堂,招待亲友的时候,不放心你娇娇姐一個人在家,就将她接到府裡来安置了,不想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听說你要回来,我們原是要让她搬出来,可是一来外面事多忙乱,二来你娇娇姐也和你一般从小体弱,就给耽误了,所以现在那屋子给你娇娇姐住着呢。” 黛玉原本只以为是下人们懒怠动弹,谁知竟是這么個情况,一时都呆了,弱弱道:“婶娘,可那是我的屋子……” “我們也知道是你的屋子,只是现在再搬挪收拾,也太麻烦了。反正這府裡房子這么多,你不拘住哪儿都是一样的,你要是不想住在正房,别的地方也可以,我叫她们立刻帮你收拾出来!” 王嬷嬷本来是個本分人,此时也被激怒了,她生气的道:“鸿大奶奶也太不省事了,你女儿金贵,难道我們姑娘就合该任由你们欺负?要是老爷在這裡,你也敢這么对我們姑娘?” 這鸿大奶奶本姓陈,正是林埌之母。因林埌之父身上有着秀才的功名,因此他们一家在族中也算是兴旺之家,所以行事本就张扬一些。 她如何将一個奴才辈的放在眼裡。 “王嬷嬷說话也太难听呢,谁敢欺负姑娘,谁又欺负你们姑娘了?大嫂子去了,一大家子的人都跟着忙碌的不行,都是哪裡该省检就省检,哪裡该将就就将就,一时哪裡顾虑的了那么多? 别說她大伯不在,就是在這裡,念在我們沒日沒夜的過来帮忙照管這些事,也不会苛待我們,难道還为一间屋子的事与亲戚们为难? 连你们姑娘都沒說什么呢,你就在這边挑拨离间,我看姑娘分明是好姑娘,全是你们這些做奴才的专爱生事。” 陈氏的话,令王嬷嬷气的嘴皮子都抖起来,就要好好与陈氏說道說道。 黛玉实在厌恶的很,便拉住她:“算了妈妈,我就住這边正房就是了。” 王嬷嬷也念着是贾敏的丧期,方忍住怒意,只是嘴裡不免還是還了几句。 “怎么回事?” 一道陌生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令還想嘲讽王嬷嬷的陈氏住了口。 她转身向来处看去,然后就忍不住暗叹:好個清俊的公子哥! 瞅了半日却认不得,直觉不是他们林家的人。 贾琏安顿了灵堂那边的事,本来就想去瞧瞧黛玉,听见這边吵闹,就走過来看看。 王嬷嬷见贾琏過来,顿时底气足了,毫不犹豫的将事情原委說了出来。 跟着贾琏過来的還有几個管家和林族子弟,其中林埌听了王嬷嬷的话,显得有些焦急。 他拉了拉母亲的手臂,抱怨道:“娘,我和爹临走前,不是說了,让你把妹妹给挪出来的嗎,你怎么都忘了?” 陈氏自知理亏,在儿子面前却如何肯认,骂道:“我怎么忘了,只是你妹妹不愿意搬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只是看着周围围了越来越多的族人,很多都对他们指指点点起来,陈氏心中方才有些后悔,不该纵了女儿一时,惹出麻烦来。 不過倒也不怕。 若是他大伯也回来了那還难办,如今林如海既然沒回苏州,那還有谁欺压得了他们不成? 林埌之父林鸿是個中年秀才,见不得被人指摘。心中将妻子骂了一遍,然后摇头叹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然后装作看不见的样子走了。 贾琏知道,林如海在外为官多年,连家眷都全部带走了,那這偌大的侯府旧宅,肯定会有一些族人忍不住搬进来,名曰:“借住”。 全国各地方大族基本都有這個情况,有的沒主子住的宅子,甚至還会被看管的奴才们私自租借给外人谋利! 所以林家這种情况,在贾琏看来并不独特。 唯一令他想不通的是,如今当家太太亡故,将灵柩都送回来了,你還敢占着主家的宅子不走? 哪裡来的胆量? 看黛玉分明委屈却偏着头不言语的样子,贾琏心裡沒来由的冒起三层火气,阴着脸看着那留守老宅的管家。 管家情知事情已经兜不住,又从老管家那裡知道了贾琏的来历,不敢造次,忙跪下解释:“琏二爷息怒,奴才们其实也劝過,但是鸿大奶奶她们执意不听,也不愿搬走,奴才们也沒法啊……” 其实林氏族人们能够搬进来,都是给了管家和一众奴才们好处的,所以才数年沒闹出事来。 可恨鸿大奶奶,别人知道主家要回来人,都提前收拾好东西搬了出去,只有她仗势不肯搬走,如今果然闹出事情来了吧? 要是因此牵连出這几年的事情来,连累這么多人受過,那就让這蠢女人去死好了! “還愣着做什么,沒听說你们姑娘要住她原来的屋子嗎?還不让你媳妇儿带人去将屋子收拾干净!” 管家本還有些犹豫,看已经阴沉着脸好久的老管家,此时也给他個严厉的眼神,立马起身吼他婆娘:“快去啊,還愣着做什么!” “所有不相干的东西,一律扔到府外去。” 一听贾琏這句话,本来還有些害怕的“娇娇姑娘”,不知哪裡来的勇气,跑到管家媳妇的面前,伸手拦住:“不准你们去,不准动我的东西!” 陈氏也在愣神好久之后,赶忙過去护住女儿,一边骂道:“你们反了?還是你们猪油蒙了心,他算個什么东西,你们這么听他的话?敢丢我女儿的东西,我跟你们沒完!” 林埌的脸色也不好看,看着贾琏道:“琏表弟也不用這样吧,休說這是我們林家的家事,你不应该插手,再說,就算黛玉妹妹真的要住她以前的屋子,我們自己搬出去便是,你何必在此逞威风,還要丢了我妹妹东西,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林埌這话一出,很多人都露出同仇敌忾之色。 显然,对于他们林家的事,却要听从一個外人的指挥,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满。 “琏二哥哥,算了,我不要那屋子了。眼下還是让母亲入土为安,不要为别的事情节外生枝。” 黛玉先前是沒哭的,可是如今贾琏過来帮她做主,她反而哭了。 不想让贾琏和家族中的人起冲突,所以她拉扯了一下贾琏的袖子,劝解道。 贾琏却知道几分黛玉的心情,听得她說的是“我不要那屋子了”,而不是“我不住那屋子了”,便猜到,就算他现在真的将屋子给她腾出来,黛玉也是不会再住进去了。 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性呢? 大概就是别人碰過的东西,她便不再稀罕。 又或者如妙玉一般,脏婆子喝過的茶杯,她宁愿砸了也不会再收回。只是,黛玉這洁癖,少了几分妙玉的清高,多了几分洒脱的真情性。 或许,对于那间陪伴了她许多年的闺房,她這辈子都不会再回首。 遵从黛玉的心意,沒有与乡野村妇多费口舌,让王嬷嬷送黛玉回正房休息,然后才对林埌道:“一天的時間,将林妹妹的屋子恢复原状,否则,别怪我不顾念情分。” 便是林妹妹不要的东西,也不是别人可以随意侵占的。 贾琏撂下這句话,轻轻瞧了陈氏等人一眼,转身离开。 老管家心中很佩服贾琏的气度,从始至终愣是沒有接陈氏泼妇一句话。 只是见贾琏都已经离开,陈氏還是骂骂咧咧,博取别人的同情,他终于冷冷道:“若非琏二爷大度,不与你计较,就你方才骂他那些话,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鸿大奶奶若是不信,你只管问埌少爷,琏二爷究竟什么身份! 今日府裡的事,等回到扬州之后,我会一五一十全部与我們老爷說明,至于老爷会怎么处置,你们只管等着便是。” 老管家可是服侍了林家两代族长的人,在家族裡也是德高望重,所以他的话,也算有些分量。 陈氏本来想還口,但是看一向乖张的儿子,在方才面对贾琏的威胁之时,都只咬牙忍了,便意识到可能哪裡有些問題。 见此,老管家瞪了旁边惴惴不安的守宅管家一眼,冷哼一声,追着贾琏的脚步去了。 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