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工人
上班途中,瑪利亞向他提出了建議。
不要默不作聲的埋頭苦幹,儘可能與身邊的交談交談。
“爲什麼?”約瑟夫不解。
“因爲,只有交談,才更能夠了解他們。”
約瑟夫反覆琢磨着這句話,直至回到了崗位,他還在思考着這句話的含義。
這時,跟他一起負責剷煤的工人嘆了一口氣。
臉色憂愁,滿臉的鬍渣子和煤跡,掩蓋住了他曾經的歲月。
環顧四周一眼,經常在他們四周巡邏的安保人員似乎沒在了。
抓住這個機會,約瑟夫偷偷地湊了過去。
“老鐵,怎麼稱呼?”
握着鐵鏟的工人,依舊機械性重複着自己的動作。
沒有擡頭,僅僅是瞥了一眼身邊的人。
良久過後,才沉沉的說了半句。
“有話快說。”
從很久之前,約瑟夫就一直負責煽動罷工。
他知道工人的艱辛,也知道他們並不好溝通。
畢竟,一直呆在這種環境之下,誰的脾氣都不會好。
所以對於他這樣的態度,約瑟夫並不介意,反而笑道。
“請問,剛纔外面的黑袋子裏面,裝着的是誰?”
鍋爐一張一合,洶涌的火光,照亮了這位工人的臉。
熱浪蒸烤着二人,彷彿頭髮都要被烤焦了一樣。
他沉着臉,握着鐵鏟的手,繃出青筋。
眼睛垂下,雙肩低沉。
“是霍夫。”
眼眸映出鍋爐內的火焰,正灼灼而動。
“我最好的朋友,就在昨晚病死了。”
病死了?!
約瑟夫頓覺不妙。
他沒想到一下子就釣到一條大魚,身邊的人居然就是死者的朋友。
而且,更嚴重的是‘病死’。
工棚環境十分惡劣,約瑟夫曾經就在裏面住過一段時間。
裏面的空氣混濁惡臭,四周圍不是髒水就是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排泄物的噁心玩意。
如果真的是病死,極有可能會出現瘟疫這樣的情況。
約瑟夫沒有再去追問,他只是安慰幾句,然後把這件事記了下來。
與此同時,瑪利亞也在自己崗位這邊打聽到了一些消息。
因爲這個崗位是流水線組裝,與她一起的人大部分都是婦女或者童工。
相對於約瑟夫那邊的人,這裏的婦女與童工反而更好交流。
事實上,在瑪利亞第一天到來這裏時就讓不少工友看見,只不過那個時候瑪利亞埋頭苦幹,並沒有留意。
現在,她更改了方案,打算與身邊的人交流。
小孩子的親和力本來就強,與她在同一車間的基本是童工和婦女,相對約瑟夫那裏而言較好交流。
短短的一個上午,她就與自己流水線內的額員工打成一片。
瑪利亞很會聊天,又因爲組裝工作的體力需求沒有約瑟夫那裏嚴重,所以她會趁着工頭不在的時候跟身邊的工人交談。
這些工頭經常性三五成羣的在外面偷懶,所以留給瑪利亞的時間多了不少。
藉此機會,她與這些人聊了很多。
包括今天早上的那具屍體。
“一覺醒來,他就死在那裏,身體都發臭了。”一位孩子如此說道。
“他是病死的,而且病了有一段時間了,唉……”一位婦女如此說道。
“他爲什麼不去治病呢?”瑪利亞問出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婦女翻了一個白眼:“你傻啊,看病要錢的,你有錢嗎?能活着就已經很艱難了。”
“這樣啊……”
“而且,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有些時候,一天死幾個都很正常。”
“保不準,那一天到我了呢,呵呵。”婦人毫不在意的笑着。瑪利亞愣在原地。
流水線上的機器還在運行,商品源源不斷出現。
婦女和孩童繼續工作,他們的說笑,卻如機器一般的冰冷。
心中已經默默記下,瑪利亞繼續着今天的工作。
晚上,便又是加班的一天。
只不過今晚有人曠工了,那是一個孩子,就在自己的車間裏面。
工廠已經派人去找,只不過都是拿着鐵棍木棒,恐怕找到後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瑪利亞記得那孩子,他是一個較爲開朗的孩子,儘管在這種惡劣的工作環境下生存,但見面時都能看到他的笑臉。
可是,今天卻見不到了。
童工的曠工並不多見,工廠裏面會有嚴格編制,出入都要搜身。
瑪利亞之所以沒被搜身,她認爲那應該是將軍的功勞。
就連第一天那種摻了木屑的黑麪包也給她換成了正常軟熟的麪包。
這讓她不禁有些後怕,爲自己對這個時代的工廠惡劣程度的低估而感到後怕。
萬一沒有將軍的暗中協助,恐怕她會面臨更加兇險的待遇。
看樣子,自己還不夠成熟啊,以後得警惕起來,不能再這樣魯莽行事。
工作繼續運行。
起初,瑪利亞並不在意,只是繼續着晚上加班的工作直至結束。
到了第三天,之前曠工的孩子,出現了。
只不過,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體,身上有不少黑色的淤腫。
廠長正在責罵出去找人的工頭,因爲對他來說,童工也是他的東西。
這件事對瑪利亞衝擊很大。
“爲什麼?”車間內,瑪利亞臉色異常沉重。:“爲什麼他會突然間去世了。”
相對於瑪利亞的詫異,身邊的人反而平淡許多。
站在她身邊的婦人有些不忍心,她輕撫瑪利亞後背。
“因爲啊,前日死去的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父親死了,世上再無依靠,可能是感受到了絕望吧。”
“況且,那些工頭可不會放過他的。”
說到這,婦女嘆了一口氣,搖着頭,又繼續着自己的工作。
“死了也好,畢竟解脫了。”
最後的一句補充,讓瑪利亞的心,越加沉重。
沉得彷彿要透不過氣一樣。
這樣的日子還在繼續,而且確實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在工棚內睡睡着然後死去的人並不少見。
或許是病死,或許是冷死,又或許是餓死。
死掉的人會被立即處理,草草埋掉,然後就繼續招聘其他工人。
瑪利亞也在這段時間裏面,變得越來越瘦,皮膚粗糙,泛着黝黑。
短短一週時間,她就已經變得跟個難民似的。
“這就是現實,如今俄國的現實啊。”
勞累了一整天后,約瑟夫抽着煙,如此說道。
菸草的質量很差,點燃之後,煙味薰得瑪利亞直呼受不了。
只是,今天的她卻借了一根。
點燃菸草,吸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衝擊着自己的口腔,瑪利亞忍不住,不斷咳嗽。
“這是個寶貝,瑪利亞同志。”約瑟夫帶着些許笑意,舉着手上的捲菸笑道:“如果學會了,快樂似神仙啊。”
“不要了,這玩意太辣了。”
她打死也不要再去吸菸,不單傷身,而且還惹得一身煙味,難聞死了。
只不過,手上的煙並沒有立即丟掉。
青煙縷縷飄起,瑪利亞看着菸頭的火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最後,她把再吸了一口。
依舊是被嗆得淚水直冒,但這股辛辣,卻讓她提了不少精神。
“任重而道遠啊。”
嘆了一聲,踩熄菸頭之後,瑪利亞回去了。
迎接她,是明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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