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我是一個很溫柔的托洛茨基
晃晃悠悠地,如一片落葉,迎着風,飄浮在空中。
雪花落下,或是落在工人的肩膀上,或是落在正轟鳴工作的機器上。
黑色的工業與白色的雪花,一上一下,本應隔絕,卻又互相交融,形成了一副視覺感官的美麗圖景。
房間內,托洛茨基緩緩醒來。
長久以來的監閉生活讓他的身體異常虛弱。
警惕性,也變得越來越高。
當他醒來的那一刻,映入眼簾的,是一面洗刷得白淨的牆面。
耳邊,是機器的聲音。
轟隆轟隆地,顫動不止。
工人們有說有笑,時不時從樓下走過,然後交談幾句,便迎來了一陣歡笑。
這時,外面樓梯口處響起了聲音。
輕盈的步伐,一步步地踏在鋼鐵製成的樓梯上。
伴隨着輕輕的敲門聲,房門被打開了。
一位年紀大概在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正端着一個木盤,盤裏都是乾淨的清水。
該是看見一直昏迷不醒的托洛茨基醒來了,婦女愣了一下,連忙放下這盤清水,朝着下面大喊着什麼。
很快,房間內有多了幾個人。
幾名孩子和兩個年輕健壯的男性工人。
托洛茨基正想說些什麼,卻感覺喉嚨一陣幹痛。
心細的孩子先給他端來一杯水。
捧在手心上時,托洛茨基只感覺到這杯水的溫熱。
孩子笑嘻嘻地說道。
“大叔叔,水是剛煮開的,你要慢慢喝,可別燙到了噢。”
將水煮開?
托洛茨基挑了挑眉。
他可從未聽過,俄國人有這個習慣。
又或者說,他從未聽過現在的人,有這個煮開水的習慣。
雖說如此,但還是很有禮貌地道了一聲‘謝謝’。
細細吹開上面的熱氣,稍微抿了一小口,滋潤一下自己乾燥的嘴脣。
身邊的人並不着急,那兩位男性工人更是帶着一種宛如看着親兄弟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感覺,有些不自在。
他從來沒有被人以這樣的眼神注視。
在《火星報》編輯部內,他與普列漢諾夫是爲競爭,與弗拉基米爾是爲合作。
在外面,演講時,自己的激昂可以吸引一大批受衆。
在談判時,他對投資者和合作者往往都是步步緊逼,不留有任何餘地。
“他是一個持才傲物人,很有才華,很有理論見識,然而卻又是一個十分嚴厲且不講情面的人。”
曾經,有人對他做出如此的評價。
無法溝通、難以相處、可以把人給活活氣死。
儘管在一開始的時候,托洛茨基確實是爲這樣的不理解而感到悲傷。
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這一習慣,讓他對付這種處於階級之上的人,更加從容不迫。
可唯獨這一次,他感到了一絲不知所措。
工人兄弟的熱情,婦女的關懷,孩子們的純真。
這些,都是托洛茨基很少遇見的東西。
在以前,別人都是以敬畏、崇拜或者厭惡的目光對着自己。
唯有親切,從未有過。
“《火星報》的編輯部,是一個比西伯利亞更加寒冷的地方”
在與弗拉基米爾交談時,他曾經如此形容這裏。
儘管,他是因爲《火星報》而出名,也因爲《火星報》對他的欣賞而大力扶持。
可就算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如此埋怨。
“沒有任何的人氣。”
“就像是一臺臺冰冷的機器,端坐在高閣樓臺之上,敲打着打字機,喝着那難喝的咖啡。”
“目之所及,沒有工人,也沒有農民。”
“而他們所說的,所講的,卻是革命。”
“一種缺少了對底層瞭解的革命。”
這,就是托洛茨基對孟什維克的評價,同樣也是對目前《火星報》編輯部的評價。
然而,他卻沒想到,自己也成爲了這樣的人。
不是不願意,而是沒那時間,也忽略了這一情況。
他開始爲了優化自己的文筆而長時間留在房間裏。
與他爲伴的,是冰冷的打字機,苦澀的咖啡,還有空蕩蕩的房間。
試想,小時候的自己,也感受到他人的關懷。
老師的期待,母親的關心。
只不過,出來社會之後,人還是改變了。
不再去回望過去,而是看着前方的道路,讓自己的心越來越堅硬冰冷。
久違的親切感,重新浮現出來。
他愣愣地看着這幾名工人。
孩子還在小心翼翼地鼓着腮子,給他這本熱水吹着氣。
婦人正在用清水擦拭着房間。
兩名工人端坐一旁,宛如兩尊雕塑。
“大叔叔,水不熱了哦。”小孩子嘻嘻地笑着,他將這杯水遞給對方。
清澈的眼神,讓托洛茨基深處的那顆冰冷的心臟,多了一條裂縫。
“嗯……”
“謝謝。”
從孩子手上接過這溫水,洛茨基輕輕地喝了一小口。
水還是有點燙,但是在這寒冷的冬天裏面,卻暖和着自己的身體。
“大娃子啊。”那婦女突然走了過來,笑道:“你叫啥名字啊。”
大娃子……
托洛茨基眼眉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按照年份來計算,他現在是二十七歲了,再怎麼說也是個知識分子,家鄉里的俊俏後生。
只不過,被這位四五十歲的婦女如此稱呼,托洛茨基又好像覺得沒什麼問題。
點了點頭,便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
“我……”正要說出口,他猛的止住,那股強烈的警惕心又一次浮現出來。
‘托洛茨基’這個名字已經在沙俄帝國的通緝犯名單上橫列了出來。
現在,自己能逃出來並且被人所救下,或許只是巧合而已。
他並不是懷疑這些人是沙俄政府的爪牙。
讓他警惕的是工賊。
工人繁多雜亂,裏面有什麼人,誰也理不清楚。
或許會有爲了革命事業而甘願犧牲的偉大工人,但也會有爲了自身利益而出賣同伴的可惡工賊。
正準備編出另外一個名字時,坐在邊上的兩位工人突然咳嗽了一聲。
“瑪爾阿姨,我們想跟這位先生聊聊,可不可以幫忙帶點喫的東西上來呢?”
瑪爾阿姨看了一眼這兩名工人,又看了一眼托洛茨基,似乎意識到什麼,笑了一下,便帶着那孩子離開了房間。
一下子,房間又陷入了一片安靜。
左側的工人打破了沉默的氛圍。
他指了指自己。
“你好先生,我叫托馬斯,是一名武裝工人。”
又指向身邊的同伴。
“他叫……,同樣也是一名武裝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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