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怒了,所有人都怒了
年幼時,正準備上學的凱末爾,接受了父親的叮囑。
‘是什麼呢?父親。’
那個時候的他還不能理解。
軍人,不就是上場殺敵,爲蘇丹打下更多的領土嗎?
這不就是軍人的職責嗎?
一直以來,身邊的同學都是這樣認爲。
就算不是爲了蘇丹,也是爲了自己纔對。
可是,他的父親,卻以另外一種形式講述了何爲軍人。
‘是守護,我孩子。’
粗糙的手掌,撫在凱末爾的臉上。
那一日,是陰冷的至冬,凱末爾卻感覺到手掌上的溫暖。
‘不要忘記了,軍人的責任是爲了這個國家的人民。’
‘不要……忘記了。’
嘭!
大門,轟然關上。
守在門口兩側的護衛,立即轉過身,朝着從裏面出來的人敬禮。
能夠加入這場會議的人,都是身居高位,又或者十分重要的人物。
很顯然,眼前這人也同樣如此。
可是,這兩位護衛卻感到了詫異。
那雙凌厲的眼眸,散發着一種近乎於悲痛的失望。
緊接着,便是會議室內的怒吼。
“滾!你這無能且懦弱的膽小鬼!”
彷彿是一頭正在咆哮的野獸那般,嚇得這兩名年輕的護衛身子一顫,差點沒被嚇到槍給掉下來。
回過頭,他再一次看向這扇半掩的大門,凱末爾雙眼一凝,冷哼一聲,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只因拒絕他們對民衆開槍而被視爲短見,懦弱。
如果真的是短見懦弱,那麼他寧願如此。
身爲軍人,就應該如此纔對。
可惜啊……
他緊握着拳頭。
春末的冷風,吹散了他腳邊上的落葉。
看向頭頂的夜空,滾滾濃煙又不知從何升起。
難道說自己加入這個黨派,真的錯了嗎?
想當年,正因爲蘇丹的暴政,他才決心加入青年土耳其黨。
因爲他們講究的是科學。
科學纔是生產的根本。
然而,當他們執政之後,卻大肆收刮民脂民膏,甚至還推廣泛突厥主義。
這樣的行爲,與蘇丹又有什麼區別?
現在的自己,又與那劊子手有什麼區別?
看着自己的手,明明什麼都沒有,他卻覺得,上面沾染了鮮血。
現在的自己,又要何去何從?
風,再一次吹拂而過。
他的思緒,已經陷入了迷茫。
…………
這場人民運動不單讓伊斯坦布爾進入戒嚴,就連遠在德國的恩維爾,也受到了驚動。
他知道,自己必須回去。
但回去總得有些時間,在這個缺乏遠距離及時通訊的年代裏面,一來一回,恐怕會讓他錯失很多良機。
所以在回來之前,恩維爾給伊斯坦布爾這邊發了一份電報。
電報很短,總結而言只有一句話。
‘鎮壓,不惜一切代價地鎮壓暴亂。’
在得到恩維爾的允許之後,身爲三巨頭之一的傑馬勒帕夏立卻仍有些猶豫。
他認爲一旦開火,將會將他們推向奧斯曼人民的對立面。
可是,三巨頭本身就是三個人的意思。
在恩維爾不在的時候,傑馬勒帕夏負責內政,而另外一個頭目穆罕默德·塔拉特則負責軍隊。
所以就算傑馬勒帕夏反對向百姓開火,但擁有軍隊指揮權的穆罕默德·塔拉特,也不會受他的控制。
“指令就是指令,我們需要的是偉大的突厥主義,非此者,皆爲異端。”
穆罕默德·塔拉特紅了一雙眼,他以近乎嘲笑的表情,看着傑馬勒帕夏。
就在剛纔的那場重要會議,傑馬勒帕夏略微贊同那個年輕少校。
悠遊寡斷,最讓他所不齒。
“你還是繼續乖乖的坐在辦公室內吧,小‘姑娘’。”
以如此侮辱性的稱呼來呼喚自己的同僚,穆罕默德·塔拉特已經沒了後顧之憂。
畢竟,這命令就是恩維爾下的。
他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個。
執行,堅決的執行。
“塔拉特!你得好好想想,我們組建這個黨派時的初衷啊。”
眼見塔拉特將要去執行這份命令時,傑馬勒·帕夏暗中命令自己的手下去尋找凱末爾,而自己則攔在了塔拉特面前。
“朋友,我最親密的朋友啊,請不要忘記,我們當年組建這個黨派時,爲的是什麼?”
“我當然不會忘記,我們爲的,是光復昔日的奧斯曼榮耀!但現在的你卻阻擋在我的面前?”塔拉特怒而吼道。
“傑馬勒·帕夏,丟掉你那無用的夢想吧,那些敢反抗垃圾就是一羣未經開化的刁民。”
“對待刁民,就必須用果斷的手段。”
“子彈,火炮和絞刑,這纔是他們應得的!”
說罷,手一甩,將傑馬勒帕夏給甩至身後。
可是,在即將踏出這間房間時,他又回過了頭,對他喊道。
“別用你的仁慈用在這些刁民身上,好好想想我們現在面臨的國內外問題吧。”
說完後,他便離開了這裏,只留下傑馬勒·帕夏一人在此。
如今的奧斯曼帝國可謂是內憂外患。
所以,他們又要怎麼去做呢?
是以仁政,亦或是以強權?
一時間,傑馬勒帕夏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
伴隨着穆罕默德·塔拉特的指令下達,大量的軍隊開始進入城市。
只不過,他們並沒有立即開槍,而是發出了警告。
‘若是再繼續遊行運動下去,將會採取強硬手段。’
不少人都意識到,這個命令是認真的。
若再繼續下去,迎接他們的,將會是無情且血腥的鎮壓。
瑪利亞也不願意將這樣的行動成爲無意義的流血衝突。
她要的,是更加徹底的人民運動。
所以,在瑪利亞的吩咐下,馬卡洛夫給所有同志都下達了一條指令。
不可隨意冒進,而是要建立與奧斯曼政府對峙的紅色區域。
但凡是由他們所領導的反抗區域,都會服從瑪利亞的安排。
可是,絕大部分反抗力量,都不是他們負責領導。
畢竟,從一開始的時候,瑪利亞他們並沒有直接插手其中。
瑪利亞所做的事情,至始至終都只有一件。
釋放壓抑在民衆心中的怒火。轟隆——
天空,響起了震懾人心的雷鳴。
厚重的烏雲,彷彿要朝着地下壓垮而來。
周在的空氣變得稠密且壓抑,彷彿要捏住脖子一樣,讓人難以呼吸。
一座工廠的屋頂上,瑪利亞正站在上面。
她腳下的人們,正舉行了大規模罷工和抗議運動。
瑪利亞的目光穿過了人羣,鎖定在最前方的奧斯曼正規政府軍上。
他們的武器已經橫至在面前,裏面的子彈早就壓滿上膛。
荷槍實彈的士兵絲毫嚇不到這裏的人們。
從哈米德二世再到現在的青年土耳其黨人,持續了三十多年的壓迫,早已在所有人心中埋藏了一顆隨時被點燃的炸彈。
而這枚炸彈,在瑪利亞的安排下,提前引爆了。
“公平,正義!”
爲首的,是一名基督教神父。
他高舉着手上的十字架,放聲怒吼。
在他身後,則是來自不同宗教或者不同民族文化的人民。
在信仰上,這些人都是不相同的,可是在受壓迫這一上面,他們都是一樣。
一開始的泛伊斯蘭強行推廣,讓無數人失去了只有信仰的權力。
再到現在的泛突厥主義的強行要求,更是讓他們失去了家庭內爲數不多的私人財富。
就連猶太人,也舉起了手上的抗議旗幟。
一名軍官舉起手上的槍。
黑沉沉的烏雲,驟然間落下的傾盆大雨。
“最後一次警告!”
他大聲呼喊,握着槍柄的手,已經失去了血色。
“立即回去工作,否則將會開槍!”
“立即,馬上!”
伴隨着擴音器,軍官的聲音傳遍到所有人耳中。
可是,迴應他的,只有奧斯曼人民的怒吼。
“我們要求公平和公正,拒絕強徵兵強徵稅!!!!!”
“歸還宗教自由!”
伴隨着這名神父的大聲抗議,身後的人民也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怒吼。
這是從哈米德二世登基以來,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憤怒。
他們本以爲,伴隨着青年土耳其黨人的出現,會讓生活變得好,人民公平得到保障。
可是,其壓迫剝削卻越來越厲害。
就連一些猶太人資本家也忍受不住,對這所謂的泛突厥主義思想表現出強烈的不滿與反感。
而這份感情,就在這一刻,被點燃了。
事實上,與其說這是瑪利亞將其點燃,還不如說瑪利亞在早已點燃的火線上,鼓吹了氧氣助燃而已。
伴隨着爆發的出現,伊斯坦布爾已經陷入了人民的汪()洋當中。
與此同時,其他城市也不約而同地爆發了起義。
如果只是單一爆發起義運動,對於如今的奧斯曼政府而言不足爲慮。
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足以影響整個國家的運行。
狂風,夾帶着冰冷的大雨,無情地敲打在這座古老的城市內。
緊接着,便是一聲槍響,與那隱匿於雲層深處的雷鳴融爲一體。
在這一刻,衝突發生。
發了狂似的奧斯曼人民衝向軍隊。
那名軍官怒吼着,不允許自己的手下開槍。
他深怕,這一槍打響之後,會造成無法形容的後果。
可是,一直處於緊張繃緊的士兵,在狂風與冷雨下,終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
伴隨着人民的衝撞,最後的理智被壓垮了。
爾後,所有人都撞在一起。
鐵錘,刺刀,板凳,子彈。
在這場呼嘯的狂風暴雨之下,雙方絞成一團。
鮮血染紅了流淌在街道上的雨水。
哀嚎,怒吼,呼嘯與雷鳴,在這座充滿悠久歷史的古老城市裏面,交匯成了一首反抗暴政的交響曲。
轟隆——
雷光一閃而過,照亮了那張冷峻的面容。
立於不遠處的凱末爾,緊握着拳頭。
他要去阻止這場血腥衝突。
可是,在他前往的途中,卻被傑馬勒·帕夏的人給攔住。
通知他的是傑馬勒·帕夏,阻止他的也是傑馬勒·帕夏。
看着這場混亂衝突,凱末爾的心,涼了半截。
人民的憤怒已經阻擋不了了。
本以爲,在推翻蘇丹的獨裁專政之後,就能夠開始對民生進行改善。
可是,伴隨着一次又一次的稅收加重與泛突厥主義的思想強推廣,原本積壓在民衆心中的怨恨,不單沒得到解放,反而更加激烈。
這就是現實。
儘管壓迫他們的蘇丹已經被軟禁了,可是,隨着希望的破滅,他們的憤怒,將會以幾何式增長。
這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無法迴應民衆訴求的他們,將會成爲最大的敵人。
因爲,在現在的民衆心目中,毀掉他們生活的,並不是已經沒有了實權的蘇丹,而是你們這羣讓他們失望的青年土耳其黨人。
‘因爲,你們破壞了我們這三十幾年的生活!’
曾經,一名孩子這樣責怪着他。
只因凱末爾這一身軍裝,讓他感到了刺眼。
而那孩子的父親,正是被他們強徵入伍,最後戰死在外。
面對那孩子的斥責,凱末爾沒有迴應半句,僅僅是低着頭,保持着沉默。
那個時候他便開始疑惑,他們這些人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對亦或是錯。
直到了現在……
大雨傾盆而落。
冰冷的雨水,洗刷着地上的血跡。
染紅了的雨水,形成了一條條血紅色的河流,蔓延在整座城市四周。
也淹沒了凱末爾的腳跟。
他看着這紅色的雨水,那雙被譽爲真主之鷹的眼眸,陷入了死沉。
這場大規模運動持續了一整天。
死傷軍民不計其數。
在準備點燃這場人民運動之前,瑪利亞就已經吩咐自己的大後方,以商旅的形式,將各種物資運送過來。
這般,反抗勢力這邊就有了可以爲他們提供援助的後勤。
只不過,瑪利亞帶來的只有物質,而非武器子彈。
在運輸還不能完全導通之前,瑪利亞的武器裝備都只能運輸到靠近高加索那邊的亞共。
所以,一旦發生更大規模的火拼事故,就必須儘可能的避免傷亡。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在瑪利亞的祕密安排之下,安插在裏面的各個同志,不約而同地提出了下一步方案。
建立人民公社,並且要求奧斯曼政府,將公平歸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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