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你永遠可以相信自己的同志
在踏入這片陌生卻又充滿不可思議的美國土地時,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滿懷希望。
組織每一個月都會給他們發錢,以做生活費和學費。
他們都被安排到不同的學校去學習,在一開始的時候甚至經常性會聚在一起,或是談自己的理想與想法,或是談這段時間的學園生活。
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們聚在一起的次數越來越少,到最後他們之間的聚會也不再舉行了。
他本以爲這些學長都只是學業繁忙或者也跟他一樣在勤工節約。
可沒想到,他們都沒事,僅僅是不再與組織聯繫而已。
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伊曼感到了一絲孤獨感。
一艘名爲‘совет留學團’的小木舟裏面,坐滿了十六個人,他們都帶着‘一定要讓這艘小木舟變得更加堅固,更加龐大’的理想。
可到最後,他們紛紛離開,跳上其他路過的大船。
這艘等待着他們建設的小木舟,孤零零地在海上漂泊,而原本熱鬧的舟上,只剩下自己一人。
這種強烈的孤獨寂寞,讓伊曼感到了窒息。
“你,也會走嗎。”
接頭人員將只剩下小半截的香菸丟在地上。
落寞的眼神,帶着無法說清的複雜情緒,凝視着還有餘火紅光的菸頭。
伊曼驚訝地回過頭,他看着這名接頭人員,眼中的詫異顯露無疑。
這位對接人員從一開始直到現在,都是爲他們負責。
第一次見面時,伊曼覺得,這位虎背熊腰的對接人員,是一個猛男,有他在,一般的小混混根本不敢靠近。
那雙凌厲深邃的眼眸,更是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可是,如此之人卻在這一刻,露出了疲憊的軟弱。
健碩得如同一頭公熊的他,此時此刻竟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
“你……也會突然間消失嗎。”
他又一次問道。
爾後,突然發笑。
蹲下身,撿起那半截菸頭,他的笑聲充滿了苦澀。
“也對,畢竟這裏的環境遠比我們那裏好。”
“空氣就是香甜的,沒有飢餓,也沒有臭氣,四處可見都是乾淨的街道,哪像我們那裏,全都是落後的村莊,出門就是臭水溝,喫完上一頓就得考慮下一頓。”
“所以啊,你們走了,我也能理解。”
死死地緊握着拳頭,隨後又無力地鬆開了手。
“但……我不想理解。”
他很想認命了,但又不想就這樣認輸。
現實不斷地打擊這自己。
組織爲了這些留學生,撥了很多錢過來,還特意吩咐自己,絕對不能餓了他們,冷了他們。
喫的一定要好,穿的也一定要暖。
如果有人欺負,你就去幫他們一把。
可是……十六人裏面,十四個人離開,一人曖昧不清,最後只剩下伊曼·柯察金按時報道。
看着對接人的無奈和痛苦,伊曼陷入了沉默。
那十幾名兄弟或許再也見不着了。
離開,已經成爲了常態,就連這位對接人也會認爲自己隨時離開。
這就是孤獨與失望所帶來的絕望嗎。
他覺得自己也有這樣的感覺。
端起半截菸頭,上面還有些灰塵,但是在對方並不介意。
正準備不浪費地抽完時,伊曼突然間伸出手,將香菸給按了回去。
面對對接人不理解的目光,伊曼露出一直以來的自然笑容。
“導師說,抽菸對身體不好,少抽點。”
“……”
怔怔的,他看着這孩子,隨後笑了一聲,似是苦笑,又似是釋懷,他將這半截菸頭給掐滅。
“好,聽你的。”
“聽我戒菸?”
“不可能,想都別想。”
對接人重新在臉上泛起笑容。
“我沒打算離開。”
突然間,伊曼說了一句。
沒打算離開……
呆呆地看着伊曼,他愣了半天,爾後一聲輕笑,感覺到自己的失態後,又轉過身去,罵了一聲‘臭小子’。
伊曼撓着腦袋笑着。
二人之間,少了幾分隔閡,多了幾分同志間真誠。
短短的一句話,一個承諾,即使沒有任何保證,卻讓這位對接人感到心暖。
因爲對他而言,已經足夠了。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在給伊曼拿經費時,又多拿出一些東西。
翻開來看,是一些肉乾。
這些肉乾看起來挺新鮮的,對接人買回來時都不捨得喫。
“給,學習費腦子,別餓壞了。”
“我不能收下。”
“別婆婆媽媽的,我們斯拉夫人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反正我也喫不完,你不要我就拿去喂狗了。”
聽到這,伊曼才帶着一絲不好意思將肉乾接了過來。
“對了大哥,我找到那個人了,導師特意吩咐過的一個發明家。”
說罷,將自己這段時間的事情都告知給這位對接人大哥聽。
其實在兩個月前就已經發現了,但爲了確保沒有認錯人,而且又是自己導師所認爲的那位魯道夫·狄塞爾,他便刻意地進行觀察。
直到最近纔開始明確對方的身份,確確實實就是那位研發柴油發動機的研究人員。
這番話立即讓對接人大哥心頭一驚,連忙把此事給記錄下來。
他重重地拍着伊曼的肩膀。
“你立下大功了,你想要什麼獎賞,我都可以幫你申請。”
“我想……”
他猶豫了一會兒,重新說道。
“我想要更多的錢。”
“錢?”大哥不理解。
“對,就是錢。”該是察覺到大哥的疑惑,伊曼連忙解釋道:“因爲我覺得魯道夫先生將會進入一個極爲困難的時期。”
“導師說過了,她很想招攬魯道夫先生,既然如此,我覺得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用錢收買嗎?”大哥問道。
“不,導師說過了,只有真心纔可以讓人信服,我想在他最困難的時候給予援手,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來得重要。”
大哥似懂非懂地點着頭。
論打架,他可以說是自己村裏面最厲害的一個,可是論這些複雜的東西,他遠不如這些年輕的學子。
“好,我立即給你申請,我會盡可能的給你申請。”
“謝謝。”
“跟我談什麼謝謝,拿着這些肉乾回去補一下,瘦得跟一條竹竿似的。”
“嘿嘿。”伊曼撓着頭,靦腆地笑了起來。
在他離開之後,對接人大哥立即給遠在大洋彼岸的組織發送一份電報。那時候,察裏津內還有着不少安保局的人員。
爲了確保安全,他們以‘糧食反饋電報’作爲掩護,在安保局人員的目睹下,將電報送到約瑟夫手上。
這份電報所反饋的信息讓約瑟夫十分重視。
儘管對留學生的損失率感到十分不滿,而這件事也有着‘拿完錢就跑’的可能性,但是在捷爾任斯基的堅持下,約瑟夫決定給伊曼·柯察金打去一筆錢。
因爲還處於安保局的監視當中,約瑟夫將這筆錢打入到法國摩根銀行裏面,然後再派遣幾名契卡核心人員,通過輪船來到美國。
待他們將所有事情都交代之後,伊曼便可以通過手上的票,去摩根銀行兌現美元現金。
一下子得到了這麼多錢,伊曼着實是有些恍惚。
他從未想過組織會如此重視自己,會如此大膽地把他交落在自己手上。
或許,僅僅是組織對那個發明家的重視吧。
該是察覺到伊曼心中所想,這位對接人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組織最看重的,是不忘初心的人。”
這一番話立即讓伊曼重新拾起信心,他決定拿着這筆錢好好地等待着機會的到來。
從1907年引起的證券金融危機,再到現在的摩根財閥的及時救助,近乎於崩潰的美國,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不少人又一次對投資和證券拾起了信心,加上證券商不遺餘力地進行宣傳,這使得美國百姓產生一種錯誤的想法。
導致這次經濟危機的罪魁禍首,便是遠在大洋彼岸的歐洲列國。
他們突然之間從美國這邊撤資,一下子失去大量資金的美國,便會出現船大難掉頭的情況。
大部分工業在缺乏資金的情況下難以運行,特別是當前最爲發達的鐵路行業,幾乎陷入停滯階段。
而這一切的源頭,便是撤資。
在美國銀行的煽動之下,社會矛盾直接給轉移到了國外,同時還讓人民重新對金融等產業拾起信心。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另外一名留學生也回來了。
名字叫謝廖沙·奧斯特羅夫斯基,與伊曼一樣,現在剛好15歲。
相對於伊曼,他更擅長市場調控下的數字,雖然說他讀的是航空專業。
好久沒報到的他,這一天特意回來,並且領了屬於自己的活動資金。
在這裏,正巧與伊曼見面,雖說二人交集不多,但在知道他和伊曼成爲了留學生團裏面最後的二人後,也不禁有些唏噓。
稍微聚了一餐後,謝廖沙便直接說道。
“美國的工業很發達,國土面積龐大,假以時日,憑藉這如此龐大的國土面積和孤立政策,恐怕會超越歐洲的英法德。”
這樣的言論讓伊曼大開眼界。
如果說伊曼喜歡物理學裏面的各種知識,那麼謝廖沙則更像是一名社會學家。
他敲打着桌面,如此說道。
“這一次,憑藉摩根財團他們暫時性渡過了危機,但也僅僅是渡過而已,很顯然無論是摩根財團還是美國政府都已經看出來了,他們缺少了一箇中央銀行。”
伊曼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本想再挺多點的,但謝廖沙卻起身了。
他拿着自己的資金準備離開餐館,臨走前回過了身,對伊曼說道
“你……現在的你,還對那裏抱有希望嗎?”
那裏?
伊曼微微一怔,爾後認真且嚴肅地回答道:“有,絕對有,而且堅不可摧。”
“堅不可摧。”似是要驗證什麼一樣,他重複地咀嚼着這個詞。
“好,以後再見。”
沒有再回過頭去,他直接把門推開,離開了這家餐館。
伊曼親眼目送自己的同伴離開,爾後也離開了餐館,並開始了自己的工地生活。
彷彿真的要與自己斷絕聯繫一般,自從那天以後,魯道夫·狄塞爾便沒有再次出現。
伊曼也並不着急,他通過對接人大哥,已經知道魯道夫現在的狀況。
不算不差,但也絕對不好。
他沒有再去自己的私人實驗室,就彷彿要證明什麼似的,經常性在證券市場裏面跑。
聽到這一切之後,伊曼依舊保持着冷靜,只是繼續着自己的日常生活。
工作、上課、學習、休息,如此反覆從未變過。
一直這樣,直到兩年後,也就是1910年的中旬,伊曼從大哥那裏聽到了一個消息。
“那個研究人員,又破產了。”
“爲什麼?”他冷靜的問道,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樣。
“投資不慎,似乎還把自己的研究所也給抵押了。”
“那麼,他還能支撐多久?”
“可能兩年或者三年,扛不住後就會選一個偏僻的地方自殺吧,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都是一羣賭徒。”
賭徒……
這世上最難解的不單是毒癮,還有賭癮。
但現在,正好是他最好的機會。
伊曼不喜歡用這些小伎倆,但他願意爲了成功而去等待機會的出現。
五月,天空瀰漫着小雨。
兩年未見的二人再一次見面,只不過這一次是伊曼親自找到了他,同時也親眼看到落魄的他。
“魯道夫先生,好久沒見了。”
兩年的時光,讓伊曼那青澀的面龐多了幾分歲月的滄桑。
魯道夫睜開那雙迷茫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這位他最欣賞的年輕人。
“先生,如果你還有機會的話,你是願意繼續選擇金融投資,還是繼續自己的研究發展?”
魯道夫苦笑一聲,他環顧自己所在的地方一眼,滿地狼藉,不久之後他就會因爲交不起房租而被驅趕出去。
機會?
頹廢的搖了搖頭。
“現在的我,哪有機會。”
“有,而且是一個能讓你大展拳腳的機會。”
黑色的眼睛,正燃燒着一股烈焰。
伊曼緊盯着魯道夫,認真說道。
“先生,現在的您無牽無掛,就像是死去一樣。”
“但是我導師說過,置之死地而後生,她相信這個道理,而我相信您。”
“相信我?”他第一次以認真地目光正視眼前這位年輕的小夥子,不知爲何,他竟然有些期待和好奇。
“我要如何‘置之死地而後生’?”
“俄國!”伊曼按捺着自己激動的心:“那片尚未開發的土地,那片還處於落後的土地,在那裏有着一羣渴望改變的知識分子。”
“他們可以給您提供資金,給您提供場所,給您提供自由。”
“那裏,將會成爲您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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