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8.布魯西洛夫:只要主席願意,吾等便追隨而來
即使滿懷理想,可人的肉體終究只有幾十年光陰。
當理想還未實現,而自己的身體已經衰老時,他便會回首過去。
回望以前的日子時光,回憶以往的點點滴滴,種種事情。
那時候,對以前自己所做的事情便沒有了對和錯,只有平淡如水的寧靜。
雨後,空氣清冽。
微微涼風吹拂而過,吹落了一片枯葉。
枯葉在半空左右飄動,搖搖緩緩地,將是要落地,卻有被微風捻起。
“我不是你的附庸,父親!”
夾帶着怒火的一句話,在耳邊響起。
布魯西洛夫看向身邊,憔悴的神容,帶着平淡的目光看向對方。
如若要說這世上還有什麼牽掛,或許就是自己的兒子阿列謝。
他看着兒子,看着他那不耐煩的神色,臉上並無多少表情。
那是一位父親該有的嚴肅,而他會自始至終保持下去。
“父親,我不會繼承你的事業,絕不會。”
一聲憤怒,阿列謝離開了。
他不想成爲軍人,因爲在他心目中,那是殺人的職業。
人,爲什麼就要互相屠戮,互相殺害?
阿列謝不理解,他想去追尋,可即使是追尋也不會成爲一位軍人。
然而他的父親布魯西洛夫卻希望自己能成爲一位軍人,保家衛國的蘇聯hong軍。
只可惜他志不在此,從提出到現在他們便一直爲此事而起爭端。
直至現在,也是如此。
走到落葉之處,阿列謝停頓了離開的步伐。
一言不發的背影,在初生的晨光下,充滿了生機。
他低下了頭,微微瞥了一眼身後,爾後有一言不發地擺正目光。
最終,他保持着自己的沉默離開了。
布魯西洛夫就這樣目送自己兒子的離開,兩父子依舊如此。
明明是親生血脈,卻如同陌生人那般,充滿了不可調節的矛盾。
在阿列謝離開之時,後院又多了一位來訪者。
瑪利亞輕輕推開白色的柵欄,她先是看了一眼阿列謝離開的位置,然後又搖頭默嘆。
對於布魯西洛夫的家庭問題,瑪利亞自然有所瞭解。
但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對於布魯西洛夫一家的事,她真無能爲力。
不久前給約瑟夫提出了教育孩子的建議,那是因爲約瑟夫的妻子卡託還在世上。
然而,布魯西洛夫這邊就很特別了。
在進行西烏克蘭戰鬥時,他因爲太過於繁忙,以至於他的妻子患病而死。
臨死前想見一面布魯西洛夫,卻遭到對方的拒絕,最終鬱鬱而終。
雖說布魯西洛夫與自己的兒子關係本身就不怎麼好,但依舊能保持一個尊敬如賓的態度。
可經過這件事之後,父子兩便直接分裂。
正因如此,瑪利亞一個外人很難插手。
看着阿列謝離開的方向,瑪利亞默默地回過頭,推開柵欄後,如一位好友一般進入花園。
爲了療養身體,瑪利亞專門請了最好的醫生給他看護。
只可惜,軍人時期所積累下來的病痛,如今正爆發出來。
呈現在瑪利亞面前的,是一位滄桑的老人。
他安安靜靜地躺在椅子上,隨着椅子輕輕擺動,人也與自然融爲一體,如即將落下的枯葉。
“校長,早啊。”
帶着一絲微笑,瑪利亞褪下主席的身份。
布魯西洛夫本就是騎兵軍事學院校長,只不過隨着戰爭開啓才走上戰場。
但這一聲稱呼,讓躺在椅子上的布魯西洛夫,輕輕睜開雙眼。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
不久前,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兒子,而如今則是自己最得意的領導人。
“主席……早啊。”
呵呵一笑,布魯西洛夫不顧什麼禮節不禮節,就這樣直接明瞭地打着招呼。
軍人之間的招呼本身就十分直接簡單,沒有那麼多繁瑣。
落座在這位老將軍身邊,瑪利亞端起一顆火龍果,一言不發,輕輕地揉在手心上。
似是有所猜測,布魯西洛夫隨意地笑了一聲,問道。
“主席這麼早過來找我,是爲了摩洛哥的問題嗎?”
瑪利亞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下了頭。
“是的。”
“但是……我老了。”
“……是的。”
“我幫不了殿下了。”
“……老將軍啊,我早就不是殿下了。”瑪利亞有些無奈。
“呵呵,我知道。”老將軍樂哈哈地笑了起來。
笑聲爽朗,中氣十足,完全不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但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那個殿下。”
“……”一聲嘆氣,瑪利亞重新拾會那往日的笑容:“老將軍,你這樣的話如果被其他人聽到,可是會被抓走的噢。”
“哈哈哈,抓就抓吧,我一把老骨頭,也沒多少年命了。”
看着布魯西洛夫的笑容,瑪利亞也微微地跟着他笑着。
這就是一句玩笑,如此而已。
笑聲過後,便歸於平靜。
該是剛纔的開懷大笑,布魯西洛夫的面色紅潤了不少。
他依舊躺在椅子上,那雙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天空,該是在回憶着什麼,滿懷都寫着滿足。
“殿下,您知道的,如果那時候的您願意,我會扶持您到那個位置上。”
那個位置……
瑪利亞自然知道是什麼位置。
俄羅斯帝國的皇位,成爲如葉卡捷琳娜二世那般的女皇帝。
但是……
瑪利亞輕搖着頭,無奈地一聲苦笑。
“皇帝這個位置,坐着硌屁股。”
“可即使如此,我們也願意追隨着您。”
“……”
“從舊軍官出來的人,其實無一例外,他們追隨的都是您而已。”
“鄧尼金一樣,我也一樣。”
“我們其實都在等殿下您的一聲稱帝。”
“只不過,哈哈哈哈,看來我是沒希望看到了。”
說罷,他繼續搖晃着自己的椅子。
半響過後,瑪利亞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我不喜歡帝制,也不喜歡帝制所帶來的一切。”
布魯西洛夫沒有回答,而是安安靜靜地聽着瑪利亞的話,那雙眼眸輕輕眯着,享受陽光所帶來的沐浴。“我不想說那麼多高大尚的話語,畢竟我跟導師一比較,我就是一個小跟屁蟲而已。”
“……”
“但是呢,我依舊對那個世界充滿了嚮往。”
“怎麼形容呢?”
看着手上的這顆火龍果,紅色的它完全充斥在瑪利亞的眼簾,視野。
“那是一個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世界。”
“沒有了剝削,沒有了壓榨,沒有了貧困,沒有了飢寒。”
“膚色、語言、民族都不在了。”
“有的,僅僅是人類,我們這個名爲人類的種族。”
“我們團結了,努力了,然後放眼於更加深層次的星空,而不是隻停留下腳下的土地與紛爭。”
雙手手心依舊捂着這顆火龍果。
手心的熱量,讓它發熱。
她擡起了頭,看向頭頂上的天空。
天空,萬里無雲,天空的散射,呈現出蔚藍色的廣袤空間。
那雙藍色的眼眸,卻似乎看穿了大氣,看向了更遠的深處。
“你知道嗎,校長。”
瑪利亞又一次換了稱呼。
“在某一次夜晚,我因爲工作得太累,特意來到陽臺上眺望夜晚的星空。”
“那時候已經是凌晨了,四周圍寂靜無人。”
“然後,我看到了一點紅色明亮的星星,正對着我。”
布魯西洛夫略帶在意地停止搖擺,他以認真的目光重新看向身邊的瑪利亞。
他想聽聽,現在的瑪利亞,究竟以一種怎麼樣的地步。
而她所說的紅色星星,也同樣讓他感到好奇。
這份好奇,瑪利亞給予了回答。
“那是火星,毫無疑問的。”
“不知爲何,那時候的我進入了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
“人類數千年來,在缺乏科學經驗的情況下,對火星進行了各種屬於他們的幻想。”
“震旦的熒惑守心、古希臘的戰神阿瑞斯、古羅馬的農耕之神,北歐的戰神提爾。”
“一切的一切,人類數千年的文明時光,遙不可及的地球與火星距離,都在那一刻與我那微妙的狀態連接一起。”
“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崇高感覺,彷彿進入了一種虛無縹緲的空間”
“而這種感覺,讓我對世俗中的所有煩惱都煙消雲散。”
“面對廣闊的世界,縹緲的宇宙,人類的爭端是何等的渺小,只有頭頂上的那片星空,才能容納那顆躁動不安的心。”
“我曾經在想,虛無主義是認爲人類的存在毫無意義,而當我看向那片星空時,我也曾經產生過這樣的想法。”
“只有幾千年時光的人類文明,在面對幾十億歲月的宇宙,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毫無意義。”
“那時候我確實是這麼去想,但很快,那顆躁動的心,又讓我點燃了不一樣的希望。”
“因爲人類的意義,就是頭頂上的這片星空。”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爲人類踏出星空而鍛造基石。”
蔚藍色的眼眸,彷彿倒影出宇宙的星圖。
她看着頭上的藍色天空,心靈一片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她重新收回目光,看向身邊的布魯西洛夫。
此時的老將軍,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彷彿看着一個陌生人似的。
最終,一聲茫然的嘆息,老將軍重新躺回去椅子上。
一搖一擺地,他的目光也隨着瑪利亞一同,看向頭上的天空。
“所以說啊校長,我們人類所謂的帝位,在我眼中是何等的落後,何等的不起眼。”
“現在的我,是打從心底地看不起帝制。”
這句話,完全打消了布魯西洛夫的心。
在今天之前,他依舊認同沙俄帝制,之所以成爲hong軍元帥,只是因爲瑪利亞的存在。
他在今天之後,他便產生了懷疑。
這份擴大到未來的格局,讓他感到驚恐。
已經沒有多少活力的思維,因爲瑪利亞的這番話,再一次活躍了起來。
他聯想到夜空,聯想到一望無際的宇宙,聯想到他所想象不出來的羣星。
然後,他那貧瘠的想象力空了。
他再也想象不到更加深層次的東西,更遙遠的未來。
“我們人類,有這個可能性嗎?”他看着天空,此時正好日月同輝,月球就在頭上。
“我們人類,真的有希望走入星空嗎?”
“有,當然有。”帶着滿足的笑容,瑪利亞向他眨了眨眼:“我跟你說個祕密,我可是看過短暫的未來,在那個未來我們能觸及到星空了。”
布魯西洛夫怔怔地看着她,不知爲何,他覺得這是真的,並非虛言。
“那麼,上帝存在嗎?”
“不存在。”
“那麼,上面有什麼?”
“數之不盡的未來和知識。”
布魯西洛夫苦澀地昂着腦袋。
“這個場景恐怕我是看不見了。”
“對。”她看向老將軍:“我也看不見。”
“哈哈哈。”老將軍笑了起來。
“既然主席看不起帝制,那就看不起吧,我永遠相信您。”
“這麼寬容?”瑪利亞帶着一絲玩味看向對方。
“畢竟我是看着殿下長大的啊,真論說起來,我曾經把你當成孫女呢。”
瑪利亞心滿意足地坐在老將軍身邊。
“這樣的話,那你就應該給阿列謝寬容些,別老是逼着他了。”
“我……”老將軍嚥住了,良久過後,似是放下了什麼東西似的,輕鬆笑道。
“那就讓那臭小子自己去混吧,反正我死後,管他洪水滔天。”
在陪着老將軍坐了一會兒,瑪利亞便準備起身離開。
畢竟任務還在身上,她需要專業的軍事指導員。
臨走之前,身後響起了布魯西洛夫的聲音。
“瑪利亞,你相信人類的歲月抗住時光中的流逝嗎?”
準備離開的步伐,停下了。
瑪利亞回過身來,看向身後的老將軍。
陽光灑落,落在了將要化爲肥土的枯葉上,也落在了瑪利亞的背影上。
她含着笑意,如精靈般輕盈。
“帕斯卡爾說過,給時光以生命,而不是給生命以時光。”
“我,當然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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