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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垂了首,澄清的茶水便映出了他易容後的樣貌——
劍眉星目,輪廓清瘦,雖還有些他往日的影子,但容顏確已大改。
這樣一張斯文清秀的臉,任誰都無法將其與驍勇善戰的鎮北侯聯想到一起。
也方便了他在外行事。
陸時琛淺啜一口茶水,微提了嘴角,道:“蘇少卿可算來了。”
話音甫落,包廂外的年輕男人便打起竹簾,走了進來。
“裴兄好久不見。”蘇季卿執了把摺扇,懶洋洋地對他一揖,笑時眼若桃花,蘊藉風流。
陸時琛噙笑頷首,算作回禮。
蘇季卿是承恩侯世子,現任大理寺少卿,亦是他多年前的至交。
眼下,正審理岷州一案。
蘇季卿坐到他的對面,摺扇往桌上一甩,又氣又笑:“還以爲裴兄回不來,蘇某都預備去岷州給你收屍了。”
岷州的事情在最近鬧得沸沸揚揚——
八百精兵無一生還,鎮北侯亦凶多吉少。
憂心好友的安慰,蘇季卿請命調查岷州一案。
聖人應允,令他不日啓程。
誰料出發前夕,陸時琛卻突然回到了長安城,還給他遞了封密信,邀他到雁歸樓一會。
“裴兄的筆墨可真是金貴,連封報平安的信都捨不得寫,害我白白擔憂,還接下了這麼件苦差事。”蘇季卿氣悶,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陸時琛親自給他斟了盞茶,推到他跟前,笑:“裴某必將功抵罪。”
蘇季卿挑起了眉,端起茶杯抿了口:“哦?”
“岷州一戰的幕後主使,我已幫你找到。”
“是我的副將,向南。”陸時琛低聲道。
蘇季卿險些被嗆到,連咳了兩聲:“……這不可能,向南和顧北從小就跟着你,是你親手調|教,又怎會背叛你、置你於死地?”
陸時琛笑着點了下桌面,道:“確實不可能,但蘇少卿最善鞫讞之事,我信你定能查清緣由。”
蘇季卿是聰明人,思忖片刻,便明白了他話中的深意。
岷州之事,絕非一般人的手筆。
試想,若是一般的人,又哪裏來的兵力和能耐,能將鎮北侯的八百精兵,殺得一個不剩呢?
能發動岷州之戰的,定是權勢滔天、身居高位的人。
普天之下,這樣的人,屈指可數。
既如此,循規蹈矩的查案陳證,想來是奈何不了那幕後之人的。
陸時琛用自己的親信去頂罪,先發制人,倒是好手段。
蘇季卿低低“呵”了聲:“這便是你說的將功贖罪?”
“如何不算將功贖罪?”陸時琛反問。
蘇季卿攤開一手:“向南是叛徒的證據呢?”
陸時琛笑了:“以蘇少卿的能耐,會找不到證據?”
這便是要他自己想辦法了。
眼見偷懶不成,蘇季卿撿起桌上的摺扇,把玩起來:“裴兄慣會折騰我這個大忙人,你倒是清閒自在,還有美人在懷……”
說到這裏,蘇季卿突然記起一事:“我聽說你一回長安,就馬不停蹄地去找了你那位夫人,還險些爲她暴露了行蹤?”
不用想,這些事定是顧北送信時,被他套出來的。
陸時琛半垂着眼,看着手裏的青瓷茶杯,笑而不語。
“想不到你還是個癡情種啊,那個小小的商戶女就這樣好?”蘇季卿用扇骨拍了拍掌心,眼底的笑意愈發玩味——
“我記得當初也是,你爲了娶她,又是威逼,又是利誘,還拆了人家好好的一段姻緣,逼的褚家,不得不同意你的提親。”
陸時琛還是頭次聽到這種話,他微蹙了眉,擡眼往蘇季卿看去:“當真?”
蘇季卿一笑:“嘖,你莫不是忘了,當初,你還險些逼的人未婚夫家破人亡。”
正此時,雁歸樓外,浩浩湯湯地行來一列迎親的隊伍。
傍晚時分,掛滿紅綢的障車從樓下走過,鑼鼓喧天,歡聲笑語不斷。
陸時琛捏着杯盞,目光往窗外落去,忽地神思一恍。
不知是蘇季卿的話,還是眼前這熟悉的場景。
他好似看見了,他成親時的畫面。
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戴絺冕,着絳服,打馬穿過人羣,目光流轉,時不時地轉頭,看向身後。意氣風發的眉眼間,蘊着倜儻的笑意。
而他的後面,正是迎親的七寶香車,車裏,載着蔽膝覆面的新娘……
熟悉又陌生的一幕,似一把利刃,直直插進了他的太陽穴,攪起了陣陣痛意……
陸時琛眼前一黑。
他摁住眉心,深深閉了下眼。
這是……他以前的記憶嗎?
趕在宵禁之前,陸時琛回到了涵清園。
他到時,褚寧正站在抄手遊廊上,扶着欄杆,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往前走着。
——她之前遇難的時候,傷到了腳筋。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可她依劉洪安所言,臥牀靜養了十來日,之後又按時用藥,如今,便也能下榻行走了。
雖然走路的時候,總會牽起陣陣腳疼,姿態也不夠優雅好看,但總要比一直躺在牀上,一動也不能動的,要好上很多。
褚寧逞強,行走時,不肯讓人攙扶,初月便陪在她旁邊,仔細地照看着,時不時提醒道:“小娘子,小心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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