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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又是短小的我
第25章商衍
第25章
車伕揚起鞭子,低喝了一聲,彩纓油壁犢車便踩着轔轔之聲,緩緩駛遠。
眼見他們消失在街徑盡頭,化作微不可查的一個黑點。
身旁的一道低喚,終於將男人的神思拉回——
“侯爺……侯爺我們該走了,聖人還在宮裏等着您呢。”
鎮北侯府的門前。
墨色襴袍的男人長身而立,視線飄遠,落在了犢車消失的方向。
聽到耳畔略顯尖銳的聲音,他睫羽微顫,轉頭掃了眼旁邊的宦官,一愣之後,低低“嗯”了聲。
方纔那名女子,確實和她很像。
可如今,他已經不是隧王之子商衍了,而是鎮北侯陸時琛。
——剛從岷州死裏逃生的陸時琛。
還有許多事情,都亟待他去解決。
眼下的處境艱難,稍有不慎,便會令他暴露身份,滿盤皆輸。
是以,還不容他在此刻肆意妄爲。
商衍神情微斂,壓下了心底的驚濤颶浪。
他快步走下垂帶踏跺,翻身跨上了青驄馬。
“駕——”
他揚起手中的馬鞭,策馬與犢車背道而馳。
暮春三月,天光煦暖。
路邊的槐樹之上,初初冒頭了幾簇嫩綠的新芽。
嶄新的幾抹綠意,貿然撞入了眼簾。
商衍的目光從路邊靜靜掃過,絢爛的春景映入他眼底,卻挨寸失了色,銀裝素裹。
——成了雪滿枝頭、萬物蕭條的凜冽深冬。
恍惚間,他看到了六年前,那個寒意籠罩的長安街頭。
那時,正是永和十二年的大寒。
大雪好似扯碎的飛絮,紛紛揚揚地落下。
整個天地白茫茫一片,而他一身污濁地倒在雪地裏,卻髒了這片純淨的白。
他藏在坊牆角落,靜靜地等死亡來臨。
——他已經被隧王徹底遺棄了,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於他而言,倒也算一種解脫。
看着茫茫寂寥的街巷,少年的商衍單膝支起,仰首靠在牆上,低低嗤了聲。
縱是出身王侯,又當如何?
身爲不受寵的庶子,被嫡母欺辱,被兄弟踐踏,被父親無視,簡直是家常便飯。
他在隧王府,活得連一條狗都不如。
原本,他是可以繼續隱忍下去的。
可王妃和嫡兄,卻始終不肯放過他,偏要硬生生地將他逼到絕境——
不過就是隧王多看了他母親幾眼,他們便怕那個卑賤低微的女人重獲恩寵,在背地裏使了些腌臢手段,令他的母親死在小廝牀上,徹底污了名節。
而他的那個父親呢?
看到母親慘死的景象之後,卻是嫌惡地皺了眉,轉身離去。
——根本就不管他的哭訴指控,也不管他的母親是否無辜。
甚至,連一個憐憫的眼神都吝於施捨。
看着父親折身遠去的背影,他驀然了悟了。
——這世間唯一能靠得住的,就只有他自己。
商衍斂去悲痛的神情,異常平靜地抹去了淚水。
獨自料理好母親的喪事之後。
在一個烏雲遮月的深夜,他拿起匕首,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嫡兄的院落。
然後,親自將匕首,插進了熟睡的兄長的心口。
溫熱的鮮血噴濺而出,悉數潑灑在了他臉上。
愈襯得他雙眸沉黑,肅殺冷冽到沒有半點溫度。
瀕死的兄長從夢中醒來,雙眼鼓脹,死死瞪着眼前的商衍,眸底盡是不可思議——
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眼前這個卑賤到不值一提的庶弟,是怎麼敢,又怎麼能來殺他的?
可縱使他再不甘、再不肯,最終,還是在商衍不停轉動的匕首之下,冷冰冰的注視之下,慢慢停止了呼吸。
商衍面無表情地從他胸口拔出匕首,欲轉向隧王妃的院落,再去殺了那個蛇蠍心腸的婦人。
可惜了。
他殺害嫡兄的事情被提前發現。
隧王指派了府兵搜尋,恨不能立馬將他抓捕起來,施以嚴刑拷打。
商衍自然不是那類坐以待斃的愚鈍之人,他避開了隧王的眼線,逃出王府,逃出隧王的封地,一路躲到了長安。
可沿途的追殺,到底將他逼到了窮途末路。
如今,他身負重傷、衣不蔽體,無依無靠,亦無路可退。
或許,馬上就會死在這個寂寥冷清的冬日了。
商衍靠在牆邊,伸手接過一片雪花,暗自祈求道:
凍死餓死都可以。
就是別讓他死在隧王的手裏。
他毫無求生的意念。
這時,一輛油壁香車停在了他的跟前。
車裏走下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娘子,她蹲下身,將一個溫暖的手爐遞給他,甜着嗓子地道:“今天好冷的,你還是快些回家吧,不然,一定會被凍壞的!”
十一二歲的小娘子,杏眼清澈,面容姣美,戴珠翠,曳綺羅,與滿身髒污的他有云泥之別。
然,她對他,卻沒有一丁點的厭惡和嫌棄。
商衍遲疑地接過手爐。
抓住溫暖的同時,他也抓住了生的希望。
被帶回王府時,商衍再次折斷了他那所剩無幾的傲骨,在隧王的腳邊,以額觸地,長跪不起,道:“父親並不缺子嗣,失去了一個嫡長子,還會有次子。但,好刀難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