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鏡寒(二) 作者:未知 李曄又忙了起來,玉陽的喪儀剛剛過去,他又多了許多要處理的公務。其實也並非什麼要緊事,不過是從前遲敬的部下如何處理,又如何安置在軍中等等。不過要讓各方滿意,不出紕漏,圈點勾畫,也是頗費一番精神。 他甫一擡頭,便瞧見了未靈,她正靠坐在案邊定定地注視着自己,同他隔得這樣近。他以爲是自己眼花了,她自從自己回來後便甚少露出笑顏,更無須說這般眷戀之意。 李曄便將紙筆擱在案上,溫聲道,“靈兒這般瞧着我做什麼?” 未靈指了指一旁的杯盞,原是新沏的一壺茶水。未靈替他緩緩斟了一杯,笑着奉與了李曄,“靈兒瞧着定舟近日很是勞累,特意泡了六安,想來能爲定舟提神解乏。” 李曄見她此般溫情,只作不知,接過了那茶盞。茶盞乃是白瓷所制,湯麪上浮着些許細瓜子般的嫩葉,除此外,也都叄五作結,沉到了杯底。茶水自是清澈透亮,浮散着幽幽清香。茶倒是好茶。 未靈見他將那杯盞拿在手中靜靜審視,便輕聲道,“定舟是不喜歡這六安的味道?可我特意問了珍娘,她說定舟最喜歡這味茶了。想來是我手藝不精了。” 李曄淡淡道,“只要是靈兒泡的,便是味道再差,我也能飲得下。” 未靈似是失落,又斟了一杯,細細聞來,狀似疑惑,“莫非是涼了?”便要去嘗一嘗。 李曄再不剋制,登時從她手裏奪下那杯盞。只在下一刻,他便瞧見了她從衣衫下抽出的匕首。她出手很快,李曄終究躲閃不及,被她在右肩刺中了一刀。有近侍聽到內室的打鬥聲,便衝了進來,卻又被他斥退。 未靈此刻只憑着恨意撐着,她不會武功,自然敵不過他,被他躲過去後,便再也沒有時機。幾招之後,李曄見她的力氣終究跟不上了,一下鉗制住她的雙手奪下了匕首,也終於將她制服。只是她眼裏,卻早已噙滿了淚,更是滿目恨意。 “李曄……你殺了我啊……你殺了我啊……” 李曄將那刀背從她臉上劃過,她的身子一直在顫抖,她那不是怕,可他又希望那只是害怕。刀背仍在未靈的面上遊弋,只聽得李曄輕笑道,“你真以爲我不敢殺你?阿影,還是覺得我捨不得呢?嗯?” 未靈驀然變了神色,他知道,李曄一直都知道,原來他都是清楚的,可笑自己…… 李曄見她仍是驚訝,也並不作聲,只將那匕首插在桌案上,半數沒入,淡淡道,“我記得衛都督頗通武藝。怎麼,你連他叄分也未曾學到,也覺得自己能殺的了我?” 未靈冷聲道,“你不配提他……是你,是你害的他,是你害的衛家,如此下場……你真狠心啊李曄。”眼角雖有清淚,她卻是微微笑道,“就算我殺不了你,我也會做。就算身死……嗬……你不會放過我的,他們都死了,也缺我做個伴啊。” 李曄最是見不得她流淚的,他總是會心軟。可現在肩上的痛倒讓他稍稍清醒了些,他撫上她的眉彎,緩緩道,“阿影這般聰慧,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般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麼?是真的不知?還是不敢承認呢?要殺他的人從來都不是我……是你身後的人啊……” 她果然再也忍不住,眼淚全數涌了出來。 李曄將她濡溼的鬢髮撥至耳後,繼續說道,“可是啊,我真的捨不得殺你,真的,阿影。” 未靈雙手被縛住,終究是再沒有力氣掙扎,只是冷笑,“你又何必說的如此冠冕堂皇,是你動的手。你連翎姐姐都不放過,你明明知道,她都有……你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放過……你不會放過我的。只要你放了我,今日殺不了你,也會有以後……嗯……” 未靈喉嚨一緊,卻是被他掐住了脖頸。他再不似此前平淡心境,眼裏也盡是怒意,李曄手間微微使力,連帶着衣衫間也滲出了斑斑血跡。 未靈合上眼,或許就這樣,死在他手裏就好。 他卻突然放開了自己,頗爲放鬆道,“想來,阿影還未親手殺過人吧。” 未靈尚在怔忡間,還並未回過神來,卻又被他一下子扯着肩走到了院中。 李曄接過近侍遞來的弓箭,勾了勾,頗是滿意。未靈不防被他拉到身前,將自己緊握成拳的指頭一根根得掰開,又添了支箭一併架在了弓上。她的手被他緊緊握着,任憑她怎麼使力也抽不開去。 李曄在她耳後笑了笑,頗是溫柔道,“今日我便好好教一教阿影,以後才能殺的了我。”說罷,又朝那近侍道,“把人給我帶過來。” 未幾,便有兩名親衛押了一位女子從迴廊上快步行來。 起先隔的太遠,加上她衣衫散亂,未靈並未瞧出那是誰。直到她行至檐下,未靈纔算是看清了面容。 原來是小梅。 李曄見她握着弓的手微微顫抖,便問道,“我聽說,阿影一直在尋她?” 未靈道,“小梅此前突然失蹤了,我同她也有些情誼,所以會稍稍關心些。如今捆着她,又是何意?” “何意?”李曄淡淡道,“阿影真的不知?” “不知。” 李曄嘆了口氣,似是失望,“不知也好,不過一個罪奴,正好用來教一教阿影。” 李曄將那弓身擡起,緩緩瞄準了院中的人。 未靈喉嚨微動,終是開了口,“你不能殺她。” “理由?”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她是於明的人……其他的,並不須我多說。” 李曄輕哼了一聲,似是嘆息,“看來阿影並沒有我想的那般聰慧。”他放低了聲音,幾乎是貼在了她發間,“她從來,都是遲敬的探子。還有你姐姐,她同遲敬做下那般醜事,我,怎麼能容下他們……” “不……”未靈終究是叫了出來,只是那支箭也早已離弦,又如何能收的住呢? 李曄他箭術亦是精湛,即便算不上百步穿楊,也是絕無虛發之理。 李曄終於放開了她,好似剛纔那一叫也已耗盡了她的全身力氣,未靈滑坐在了地上。她突然覺得自己喉頭一澀,竟是一口鮮血,再未忍住。真的,很累啊。她輕飄飄得合上了眼,好似看到了倒下的小梅,又好似覺得自己被李曄抱了起來,耳旁充盈着呼喊聲。 故人隔秋水,裁花踏雲。 寥寥青絲,茫茫枝上月。 靈夜風動,飛紅落處,秋心碾作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