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陷阱 慶王府北園,花牆投下的陰影裏,……
“到底還是跟來了。”
陶子謙嘴角抽動了一下,似是自嘲,又似埋怨,他垂下眼眸,將萬千思緒都收到心底。
上一刻,眼見着她柔軟易傷的身軀被壓到在火海之中,撕心裂肺的疼痛遍及全身,明明四面八方都是滾燙的煙塵火焰,周身卻如墜冰窖,寒涼刺骨。
眼前黑暗無光。
下一刻,再睜開眼,卻已經回到了元德六年三月初十,一個讓他永生難忘的日子。
有那麼一瞬間,陶子謙很想就這樣放下。
只要今日不去慶王府,不遇到她,他還能繼續過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縱然在許多人眼裏,陶家是上不得檯面的商人,但缺的無非就是個身份而已,膏粱錦繡,光車駿馬,哪一樣也不缺,何苦要高攀,反被人看低!
爲着一時意動,強行娶了不相配的人,到最後兩個人都不開懷,倒不如就此放手,這輩子橋歸橋路歸路,不要糾纏……
想雖想了,可陶子謙還是一如前次,起牀、洗漱、穿衣、用飯,親自到鋪子裏挑選了樣品,然後去定遠侯府,和薛達一同前往慶王府。
不管怎麼說,這次也不能讓她受到慶王世子□□,就當是他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報還她替他擋的那一次重壓……
一切都和前世別無二致,連來王府路上薛達同他說的話都沒變,直至在白梨浦相見……祝銀屏比記憶中更美,她用着一模一樣的套路,只是引誘的對象變成了……他?
這女人,到底想幹什麼?
陶子謙莫名有些煩亂。
除了這個小插曲,之後事情的進行,又和前世如出一轍。在他原本應該離開的時候,慶王妃身邊的心腹丫鬟春翹找上了他,說是他帶來的花樣得到了衆多貴婦交口稱讚,慶王妃也動了心,派春翹來叫他多留一陣子,等她自己忙完了也要挑上幾匹綢緞。
送上門的生意,沒有不做的道理。陶子謙任春翹將他引到北園外一處空置的耳房,由於有定遠侯作保,春翹也不擔心留他一人會出什麼事端,便給陶子謙添了壺茶,叫他在此處稍待,自己先離開了。
陶子謙隔窗望着北園牆頭露出的一抹新綠,自斟自飲,也落得自在。看着看着,春翹再次出現在北園門前,身後竟然跟着先前試圖勾引薛達的美人祝三娘子。
陶子謙眨眨眼,她那個小丫鬟沒跟在她身邊。而春翹把她帶入園中,自己卻又出來,守在北園門口,眼神閃爍,東張西望,像是在防備着有人到來。過了一會兒,慶王妃駕到,春翹還是沒有跟着進園,依然守在門口。
哦?這又是哪一齣?
陶子謙說不上原因,卻已經被勾起了好奇。他一時興起,悄悄溜出耳房,爲求穩妥,還在耳房裏留了張字條,說他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先行離開,下次再來跟王妃娘娘請罪。然後,他順着牆根的陰影,一路走到北園牆下。院牆雖高,不過上頭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常青藤,陶子謙有些拳腳根底在,順着藤蔓,輕鬆翻入了園內。
北園尚未修整完備,許多地方還堆着木料砂石,倒是方便了他藏匿身形。園中空無人煙,只有正當中一座樓閣燈火輝煌,閣中人影寥落,紙門紙窗上映出兩個身影,一雍容,一纖瘦,正是兩個女子相對飲酒。
看來是慶王妃找那祝三娘飲酒,倒也平常,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陶子謙思忖,慶王妃在自家找人對酌,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大可以在花園館舍等明亮的地方擺下酒案,爲何要來這寥落的荒園,而春翹守在門口,祝三孃的丫鬟不知所蹤,王妃身邊只帶了一個貼身侍女伺候……這種種跡象,倒好像是故意避人耳目一樣。
大凡深宅大院,總有這樣那樣見不得人的事情發生,陶子謙心知和自己無關,卻敗給了自己的好奇心。
已經跟到了這兒,不妨再多看看,陶子謙這樣想着,矮身潛進了閣中。
這一看,便看到了祝銀屏被下了藥酒。
慶王妃原來是這樣給她下藥的。
北園花雨閣裏,祝銀屏將杯中琉璃色的酒漿一飲而盡,輕輕地放下酒杯。
就如前世一樣,女客們的宴席結束後,慶王妃身邊的春翹領她來到了這花雨閣,說要在這清淨地方共賞合抱鴛鴦樹。
慶王妃位尊年長,又是今日壽星,自然姍姍來遲,春翹守在園門,祝銀屏便有了一刻獨處的時間。
春翹一走,祝銀屏立刻拿起酒壺仔細觀察。
前世她始終不肯相信慶王妃害她,還對陶子謙辯駁說,這天她和慶王妃明明飲的是一壺酒。
陶子謙卻不屑地笑了,說這有何難,天底下有數不盡的能工巧匠,五洋四海的稀奇玩意兒多了去了,他自己就收藏了一把陰陽乾坤壺,撥動機關,同一個壺嘴裏出來的卻是兩樣酒。
祝銀屏當時不信,他就真的叫人從庫房裏取來了陰陽乾坤壺給她看。那壺從外看和尋常酒壺毫無分別,但內裏卻巧妙地分爲兩個壺膽,通過把手上一個隱藏的暗鈕,斟酒的人可以不爲人察地決定倒出來的是哪種酒。
……可慶王妃用的酒壺並不是。
她掀開壺蓋,所有的酒水都在一處,沒有隱藏的空間;她把壺把上的每個細節都查看過,也沒有找到機關。
慶王妃不知何時回來,祝銀屏有些慌亂,好像全世界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嘭!嘭!嘭!
祝銀屏焦急地環視四周,小小一張酒案上除了酒壺就只有兩人的酒盞……
酒盞!
祝銀屏恍悟,她立刻將兩人酒盞拿起,放在手心對比。
兩人的酒器是形制色彩完全相同的白釉蓮花式臺盞,只不過――
慶王妃的酒盞裏空空如也,而祝銀屏的酒盞底有幾滴透明的小水珠,無色亦無味,乍看上去像是剛洗過酒盞,還沒徹底晾乾。
祝銀屏輕輕晃動酒盞,只見那小水珠雖然像水,其實比水濃厚粘稠,酒盞旋轉而“水珠”不動。
原來如此。慶王妃與她尊卑有別,她不可能坐到上首,尋常情況下自然也不會去碰王妃的酒具。而一旦傾滿酒水,情藥溶於水中,再也不能分辨。
姨祖母好毒的用心,祝銀屏冷笑着,將兩人酒盞互換,放回原位。
很快,慶王妃來了。
兩人不過寒暄幾句,祝銀屏就搶着給慶王妃斟滿了酒,也給自己滿上了一杯。
慶王妃見她如此乖覺,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不過,這一次的慶王妃似乎比上次慌張些,面上的表情不大自然,大概是因爲另一個心腹丫鬟秋璇不在身邊。上次秋璇在她來北園前就把翠兒支到了遠處,自己趕來給王妃助威,一直到祝銀屏去找母親纔再見着翠兒。這次祝銀屏讓翠兒先躲了起來,秋璇完不成慶王妃的任務,不敢過來,現在怕是在滿王府找翠兒吧。
祝銀屏默默飲下一口酒,她之前不懂,即便沒有一層親戚關係在,她和母親從沒得罪過慶王妃,慶王妃爲何要害她。
現在她終於想通了,慶王妃其實無所謂害不害她,根本是對她毫不在意罷了。
祝銀屏眼波流轉:“姨祖母,我再敬你一杯。”
慶王妃見祝銀屏一杯接一杯飲酒,心中暗喜,自己也跟着飲下了數杯。
那加了情藥的酒,比尋常酒水更易醉人,這一點,祝銀屏深有體會。
飲下藥酒,藥力會漸漸發作,隨着血液流動,遍及全身。起先只是覺得不勝酒力,頭暈睏倦,想要躺下來休息,暈眩並不會隨着休息而減弱,而身體更深處、羞不可言的地方,會有一種感覺越來越強,越來越難以抑制……這時再被叫醒,則一發不可收拾。
“哎呦,”慶王妃扶了扶額頭,“想是我今兒個見太多人,累着了,怎麼才飲了幾杯淡酒就有點醉了。”
“姨祖母先歇歇吧。”祝銀屏溫柔地給慶王妃身後塞了個靠墊。
慶王妃還沒完全喪失神智,她緊緊拉住祝銀屏的手說:“姨祖母先稍歇一下,屏姐別走。秋璇這丫頭,秋璇……”
“姨祖母放心,我沒有要走。”
慶王妃已是勉力支撐,聽了祝銀屏這句話,像是得到了保障,身軀不由得向右側倒去。
祝銀屏輕輕託着她的脊背,讓慶王妃整個身子躺在榻上。
一捱上榻沿兒,慶王妃再也撐不住,重重地打起了呼嚕。
祝銀屏把殘酒潑到地上,悄悄退出花雨閣,躲在了離園門不遠的一堆磚塊後頭。
不久,世子袁繼業出現在北園門口,他只帶着一個小廝,見到等候已久的春翹,貼着春翹親了一口,把小廝和春翹都留在外邊,自己朝花雨閣悠然走去。
祝銀屏掐了掐掌心,提醒自己要保持耐性。
過不了一會兒,天色更暗,一夥人提着燈,吵吵嚷嚷地奔北園來了。頭前正是世子妃舒鳳瑤,身後都是她的隨從,還有她的丫鬟翠兒,腿短走不快,被衆人甩在後面。
舒鳳瑤怒不可遏,衝到春翹面前,揚手就是一巴掌,跟着便闖入北園,直奔花雨閣而去。
春翹被扇得暈頭轉向,被秋璇扶住,她們和袁繼業的小廝對視了一下,三人趕忙跟着進了園子。
只剩一個翠兒,見兩邊的人快打起來,不明所以,在園門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進去。
機會來了。
祝銀屏正想衝出去叫翠兒回家,身子剛動卻聽到外面又有一夥人,吵吵鬧鬧的,來到了北園。
她忙躲了回去,卻瞧見這幫人都是金陵城裏排的上號的富家子弟,一襲紫衣的定遠侯薛達,走在最前,帶着這羣人直奔花雨閣而去。
祝銀屏心裏納悶,卻不敢多做停留,薛達一行人稍稍走遠,她立刻起身跑向園外。
翠兒正六神無主,一見祝銀屏,興奮地衝過來抱住她:“小姐!小姐你怎麼在這兒?你交給我的事,都辦妥了!不過後來……他們不知爲什麼,急匆匆地趕到北園來,我不知道――”
“回去再說。”祝銀屏打斷翠兒,拉着她快步朝外走,腳步快得幾乎是在奔跑。
看起來,這一劫,被我躲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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