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一名年輕男子大步穿過依舊忙碌的急診區,來到較爲安靜的住院部,找到病房,推開門,一眼就看見倚在病牀上閉目養神的少年。
季延的眉立刻擰了起來,那臉色幾乎下一秒就能破口大罵。但他還是壓了下來,努力讓聲音聽見很平靜:“到底怎麼回事?”
溫另身上的傷口都包紮過了,沒什麼大事兒,聽見季延的聲音,他也不過淡淡掀了一下眼皮,“你怎麼來了?我昨天不是說今天就回去麼?”
季延幾乎被氣笑,“你覺得你現在是要回去的樣子嗎?光榮負傷?”頓了頓,走過去,“我問你是怎麼回事?”
溫另看上去淡淡,沒有什麼情緒,“不知道。”頓了頓,“應該是車禍。”
季延壓着怒火,深吸一口氣,“……應該?”頓了頓,語氣嚴厲起來,“阿另,我是你舅舅,不是溫家人,你別擺那張臭臉給我看。”
溫另閉上眼,懶懶道:“我只是有點累了。”
季延沒有說話,半晌,方纔拉了張椅子坐下來,又安靜了一會兒,才道:“剛纔我聽說了,跟你一起的那個小姑娘沒受什麼皮外傷,就是輕微腦震盪,還有發燒。”微微一頓,“倒是你自己,傷得不輕啊。”
溫另閉着眼,靜靜的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季延道:“已經抓到了,酒駕,肇事逃逸。”
溫另淡淡睜開眼,道:“這麼說,是車禍了。”
季延眉目一沉,“溫大少爺,你真的以爲只是個車禍事故嗎?”
少年淡淡掀起眼皮看季延一眼,“不然呢?”
季延氣得直咬牙,“怎麼沒撞死你。”
溫另懶懶地往後一靠,脣角微微勾起,“是啊,可惜了。”
季延被氣得半天說不出話,看着他,半晌,方纔緩過來,慢慢道:“事情沒那麼簡單,雖說人抓到了,但溫家現在肯定已經在調查了。”
溫另淡淡道:“隨便,他們難不成能調查出個蓄意殺人?”
季延慢慢地敲了敲病牀邊,“阿另,調查的結果不是重點,重點是溫家可能會爲了保護你,把你帶回z市。”
溫另眼底的笑意終於淡了下去,“所以你是來接我回去的?”
季延道:“我沒閒空接你回去。”頓了頓,“我只是提醒你,溫家現在隨時都會出手,你好自爲之。”
病房中安靜了下來。
溫另淡淡垂下眼,“溫家……我還以爲他們早就懶得管我的生死了。”
季延道:“怎麼可能,溫徒海不可能不管你的生死。”頓了頓,換了個話題,“總而言之,這次車禍唯一讓我覺得奇怪的事情,就是時間。”
溫另沒有說話。
季延繼續道:“離開z市,離開溫家的掌控範圍,確實是對你下手的最好時機。如果有人真的想對你下手,那麼你來了白鹿鎮這麼久,卻都沒有出事。但是昨天,你才告訴我,說你今天要回z市了,今天就出了事,你不覺得有些巧合嗎?換一個說法,如果今天發生的車禍,你沒能逃開,也許你就再也回不到z市了。”頓了頓,“也就是說,也許有人不想讓你回z市,但是他失敗了。”
溫另淡淡瞥他一眼,“你想太多了。”
季延忍無可忍,“行吧,我囉嗦。看到你沒死我就放心了,你好好躺着睡覺,我回去了。”說完轉身便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被少年懶懶叫住:
“回到z市以後,記得去一趟我家,把書房裏那些高中的課本都幫我打包寄過來。”
季延皺起眉,“你不是早都學完了嗎?”
溫另淡淡道:“學完了就再學一遍。”
季延關上門走了。
病房中再次恢復了寂靜。
靜得能聽見時針滴滴答答轉動的聲音。
空蕩蕩的病房,只剩下他一個人。
溫另慢慢地躺下去,閉上眼,擡手遮住眼睛。刺目的燈光還從指縫間漏下來,他閉着眼,隨手摸到病房裏燈的開關,關了燈。
病房中陷入了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透進來,窗臺上落了些雪,瑩白的。
麻醉藥效過了,左腹開始隱隱作痛起來。縫了針,但沒有特別嚴重。他伸手摸了摸牀頭,摸到煙盒,想抽一根菸,可拿着煙盒的手頓在半空中,最終又把煙放了回去。
現在回想起來,那輛皮卡車確實是直直向他的摩托車衝撞過來的。
撞完以後,甚至沒有剎車,直接就開走了。
酒駕,肇事逃逸。
說得似乎太輕易簡單了些。
放在以前,那個人撞的如果只是他,那他無所謂,反正生或死,也不過是一念之間,死就死了,也沒人會爲他傷心。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不能這樣輕易死了。
忽然就想起季延說的話:“怎麼沒撞死你。”
寂靜的黑暗中,他脣角微微勾起,半晌,聲音有些低,“我死了怎麼成啊。”頓了頓,卻低低笑了聲,“那個嬌氣包,還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子。”
她一天不惹他生氣,肯定都難受得不行。
還那麼愛哭。
想他死?
做夢去吧。
他要活得很長很長,然後好好疼他的小嬌氣包。
除了他,誰都別想搶走她。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挺明亮,照在窗臺上,一時分不清是雪還是月。
溫另閉上眼睛,手遮在眉骨上。沒多久,便沉沉地睡着了。
·
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醒來的時候,發現窗簾被拉上了,隱隱有夕陽的餘暉透進來。
溫另靜靜躺在那裏,半天,方纔動了動手指。
卻碰到了柔軟的東西。他的手微微一頓。
然後慢慢側過頭去,看見了她。
小姑娘已經病好了的樣子,臉色也恢復了許多,正趴在他的病牀邊,估計是等他醒來的時候睡着了。
他剛纔碰到她軟軟的臉頰。
病房裏很安靜,靜得彷彿只能聽見她淺淺而綿長的呼吸。她像是睡得比他還沉,烏黑的睫毛一動不動,趴在那裏很安靜的樣子。
他靜靜看了她很久,然後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她迷迷糊糊哼唧一下,慢慢清醒了過來,擡起頭。
夢中的少年坐在她面前,披着一件黑色襯衫,釦子沒有扣,身上纏着一圈紗布。他脣角微微勾起,手還捏着她的臉頰,“夢到我了嗎?”
她推開他的手,垂下頭,“沒有。”聲音悶悶的,可能是感冒還沒有好。
小姑娘看着他左臂和身上纏着的紗布,眼圈漸漸紅了,低聲道:“你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揹着我走了那麼遠。”
他勾脣笑了,故意逗她,“誰讓你是個嬌氣包,我不揹你誰背?”
她垂着小腦袋,沮喪地說:“我不是嬌氣包。”
他伸出手,揉亂了她柔軟的頭髮,笑道:“放心,溫另哥哥會揹你一輩子的。”
她的睫毛微微一顫,從耳根到臉頰頃刻染上了緋紅,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糯糯地道:“你就會胡說八道,誰要你背。”說着就站起身,噔噔噔跑到窗邊,把窗簾呼啦一下拉開了,還開了半扇窗。
冷風吹來,終於吹散了些許臉上的熱。
回到牀邊,她抿着脣,低着頭,從地上提起一個袋子,擡眸問道:“喫飯嗎?”
他看着她,微微側了下頭,“現在沒什麼胃口。”
她猶豫片刻,“那……那喫橘子嗎?”
溫另挑了一下眉,“你剝我就喫。”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從袋子裏拿出個橘子,默默地剝了起來。
病房裏很安靜,晚霞染開在窗臺上,橘子的清香漸漸飄散開來。
她低着頭剝橘子,纖細的手指乾淨又漂亮,指甲修得圓圓的,有可愛的小月牙,指尖沾上了橘子酸甜的清香。醫院裏不冷,小姑娘只穿了單薄的針織毛衣,鬢邊柔軟的黑髮散落些許,低頭時露出了白皙的脖頸。
他久久地看着她。
剝好了橘子,周妍妍剝了一小瓣橘子,遞到他脣邊。
溫另卻微微偏頭,“我怕酸。”頓了頓,“你先嚐嘗,看甜不甜。”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就把那一小瓣橘子吃了。
嚐了嚐,然後認認真真地告訴他,“甜的。”
溫另說了一個好,就伸手去接橘子,然而她的橘子還沒有放到他手裏,他的神情卻微微一變,捂住了左腹,像是隱忍着疼痛,臉色都有些白了。
她嚇得怔住了,“怎麼了?”
他閉着眼,聲音低沉微啞,“沒事,忽然有點痛。”
她也有些害怕,着急道:“要不要叫醫生……”話音未落,他卻忽然睜開眼,漆黑的眼眸裏盡是得逞的笑意。
“有你鎮痛就夠了。”
下一瞬,少年以極快的速度吻上了她的脣角。
小姑娘呆呆的,有些遲鈍的樣子,睫毛微微顫着,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怔怔地望着他。
十二月的傍晚,晚霞鋪滿了天幕,似打翻了的顏料桶,從天邊一路傾瀉下來。少年逆着光擋在她身前,高挺的鼻樑,棱角分明的輪廓已看不分明,彷彿也被這漫天漫地的晚霞柔和。和第一次那個蠻橫而霸道的吻不同,這個吻溫柔到了極點,只是輕輕的觸碰,卻也似電流般酥麻到了心底。
過了很久,他微微離開些許,側過頭,漆黑的眼裏含着笑,聲音在她耳畔低而微啞:
“是很甜。”
那一剎,彷彿有什麼猝不及防在腦海中,像煙花一樣砰的炸開。她的小臉騰地就紅透了,面紅耳赤,原本就沒好的發燒一下子又燙了起來,擡起手背擋住嘴,杏眼裏溼漉漉的,委屈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相關的話:“我……我感冒還沒好……”
他心口滾燙,牽起脣角笑了笑,嗓音低沉而微啞,“反正我病得也不輕。”
他的脣落在她的手心上。
她看見他漆黑眼眸中至極的深情。
小姑娘睫毛微微顫着,手背還擋着嘴,紅透的小臉被夕陽照着,愈發可愛動人。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聲音低沉沙啞:“別再趕我走了,我都給你氣成這樣了。”微微一頓,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啞聲道:“你就心疼心疼我,成不成。”
手心觸及的,是少年的心臟,熾熱滾燙,劇烈跳動着。
彷彿牽動着她的心都怦怦跳得厲害。
過了很久,周妍妍咬了咬脣,輕輕道:“那你答應我兩件事。”微微一頓,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好好學習。”
他漆黑眼眸裏似有光,“好。”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認真地說:“第二件,不要和不好的人交朋友。”
他微微勾了勾脣,“好。”
她老實說:“沒了。”
他挑了一下眉,“可以談戀愛?”
她抿抿脣,嚴肅起來,“不可以。”
他覺得好笑,“和誰都不可以?”
小姑娘咬緊脣,“誰都不可以。”
他忍不住“嘖”了一聲,“管得這麼嚴啊。”
她低頭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又剝了一個橘子,塞進他手裏,說:“等你考上了大學,我才懶得管你,愛和誰談戀愛和誰談戀愛。”
他故意逗她,“真的嗎?”
她眼圈一紅,賭氣道:“真的。”
溫另脣角忍不住勾起,“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微微一頓,慢悠悠地剝了一小瓣橘子,塞進她嘴裏,“像一隻小河豚。”
他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臉頰,“等我考上了大學,可要好好賺錢養你這隻小河豚。”
作者有話要說:就說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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