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掏心
一次发生在她十三岁那年。
那次,和陆无咎比试输了之后,她小腹钝痛,一摸才发现鲜血顺着腿流下来。
当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指着陆无咎骂他下手太重,要他赔命来。
陆无咎看着她染红的裙摆,顿了顿,却扭头說跟他沒关系。
连翘哪裡肯信,拉着他的手就要闹到戒律堂。
陆无咎甩开她的手,耳后微红,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沒說,只是脱下他的外衫系到她腰间,然后带着她去了最近的一位女峰主的山房。
从山房出来以后,這回,脸红的成了连翘。
再然后,纠结了好几天后她才讷讷地把洗好的外衫還给陆无咎,同时威胁他不许告诉任何人。
陆无咎的确是沒說,但是……但是他穿了!
一個连喝水都只喝无根水,穿衣服不能有一丝褶皱的人居然堂而皇之地穿着那件洗過的衣服在所有人面前。
虽然沒人知道那衣服曾经沾上過什么,但连翘看到一次就脸红一次,很长一段時間都不敢再和他說话。
至于這第二次,就是现在了。
這下好了,陆无咎也不用看了,沒人比他更清楚八岁和十八的区别了。
连翘羞愤地双手环抱护住自己,然后把他的头推开,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陆无咎微微抿唇,眼神掠過她环住的双手似乎要說什么。
连翘急得瞪圆了眼:“不许說,一個字也不许說!只是意外而已。”
陆无咎掸了掸从她身上沾染的香粉,从善如流:“好。”
连翘却更窘迫了,因为陆无咎只掸了衣领沾染的香粉,沒有发现他脸上也沾了一些。
這可不好叫让人发现。
于是她含糊地指了指他的唇角提醒:“那個,還有呢……”
陆无咎似乎不明白,微微抬眸:“什么?”
连翘生气:“就香粉啊……”
陆无咎依旧淡淡地看着她:“說清楚。”
连翘实在看不下去,环顾四周,确定旁边沒人才鬼鬼祟祟地凑過去踮脚用衣袖擦去他唇角的香粉,然后一溜烟地捂着耳朵扭头就跑。
她可不想从陆无咎嘴裡听到什么不该說的话!
不過這倒冤枉陆无咎了。
他只是抬手碰了碰残留一丝温软的唇角,停顿了一下,又有些烦躁。
——
回何府后,连翘立马换了衣服。
可這香粉留香很久,已经冲洗了三遍,身上還是有盖不住的香气。
当她出现在花厅时,正在孕吐的何小姐立即皱了眉,远远地用帕子掩住口鼻:“仙子,你是不是用了香粉?”
连翘后知后觉這位何小姐有孕在身,生怕這香裡掺了些妇人不好的东西,很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啊,不是特意涂的,我還洗了洗,不知道怎么洗不掉,我這就换個位置。”
何小姐唔了一声。
于是连翘坐到了离她最远的位置,此时,刚进门的陆无咎脚步一顿,也转向离何小姐最远的位置,坐在了连翘旁边。
何小姐立即站了起来,指了指身旁:“陆仙长,這边位置为您留着呢。”
陆无咎微微颔首:“不必,我也用了熏香,怕冲撞了小姐。”
何小姐霎时十分尴尬,更尴尬的是,她嗅了嗅,突然发现這两人身上的香气是一样的,眼神又变得古怪起来:“咦,两位刚刚是在一起么……”
“当然不是。”连翘干笑两声:“只是碰巧用了一样的香,這香是香粉铺子老板娘赠的,我們都有,說是什么独门秘方,不对外售卖的。”
周见南摸了摸头:“都有?我怎么沒有。”
连翘踩了他一脚,周见南忍着痛立马改口:“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放在桌子上的那個。”
何小姐微微皱眉:“是街角那家香粉铺子?老板娘是個寡妇的?”
连翘点头:“是啊。”
正好,何小姐认识,她也许可以问问有什么办法能洗掉這香气。
沒想到這個何小姐却露出一副很不屑的神情。
“仙子啊,我劝你還是少去這家铺子的好,听說這铺子……”她压低声音,“不干净。”
连翘纳闷:“我今日去了,觉着挺干净啊。”
何小姐掩唇轻笑:“不是那個干净,我是說啊,這寡妇不检点,别看她叫贞娘,却一天天穿得格外风骚抛头露面的卖香粉,谁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呢!真是丢县老爷的脸。”
连翘自动忽略前半句,问:“她和县老爷有关系?”
何小姐又是很不屑:“听說是個远方的侄女,要不然她一個寡妇,能在喜乐镇开那么大一间店?但谁知道呢,虽說是远房,這一個月却从沒见县裡来過人,反倒是镇上那些男的老往那裡跑,我看啊,到底是什么关系還不好說呢……”
說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嘴,大约是因为从外面刮进来一阵风的缘故,闻到的香气也更浓郁。
“等等,你身上這個味道,怎么有点熟悉……”何小姐突然脸色大变,走到连翘身边仔细嗅了嗅,“仙子,你刚刚說,這香粉是不对外售卖的?”
连翘点头:“怎么了?”
何小姐道:“我能看看這香粉嗎?”
连翘還沒說话,這位何小姐眼疾手快,看到了她袖中露出的一角粉盒,便径直拿了出来。
她捏着香粉盒盯着上面那繁复的山茶花纹沉默不语,突然却笑了,笑得阴森森,骂了一句“小贱人”。
然后,连翘便看见她气冲冲地攥着香粉盒朝外走去,似乎要找什么人算账。
连翘:?
贱人骂谁?
還有,那香粉好像是她的吧?
不過何小姐倒不是冲她,因为婢女一脸抱歉地拉着连翘解释,說:“姑爷刚刚来過,身上好像就是這個香气,他說是熏衣服的香料,還埋怨小姐疑神疑鬼的,两人刚刚吵了一架,小姐正一個人琢磨当真是自己想多了呢,沒想到两位仙人就来了,還說這香粉是那個寡妇的独门秘方,這不是太巧了嗎!”
连翘這才听明白,只怕這位姑爷和那個赠她香粉的老板娘关系不大清楚,所以身上才沾了這不外售的香粉,恰好被她无意中戳破了吧!
但是,這老板娘怎么会前脚刚和這位姑爷私会,后脚又给了她同样的香粉,還特意强调了是独门秘方?
连翘略一思忖,八成是故意的,好一出借刀杀人!
何小姐要是出事,她可就难辞其咎了。
连翘赶紧跟上去,正好碰见两位新人在廊下打了照面。
只见何小姐格外泼辣,直接将香粉盒砸出去,砸的顾郎顿时额角淤青,被洒了一脸的香粉。
连翘惊呆了。
這位瘦瘦白白刚刚還一脸含笑的顾郎显然也惊呆了。
但是脾气還算不错,斯文地掸去脸上粉末,先是对连翘行了一礼:“這位想必就是岳父大人請回来的仙人吧,让您见笑了,梅娘近日……脾气不大好。”
连翘连连摆手,表示无碍。
然后這位顾郎才转头对何小姐道:“梅娘,有话好好說,何必当着仙人的面闹成這样?”
何小姐怪声怪气道:“闹?你怕丢人了?我为了你可都成這样了……”
她挺了挺肚子:“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也去找那個寡妇了?你闻闻這味,除了那個女人還有谁身上有?惹一身骚回来還问我怎么了,顾声,你可真会装啊!”
顾声平心静气:“梅娘,你說什么,我听不懂。”
何小姐扬起眉毛:“顾声,我最讨厌你這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敢說你和那個寡妇沒关系么,倘若真是沒有,你身上为什么会沾到她的味道?”
顾声揉揉眉心,看起来一副疲累的样子:“梅娘,你要我如何解释呢,今日我是为了帮岳父出门分发东西,刚好发到了香粉铺子,沾上一点香气也是难以避免的,你总是疑神疑鬼的,就算咱们当真成婚了,你便会信我嗎?”
這位顾郎语气平静,表情无奈,乍一听好像是何小姐在无理取闹,但连翘一细想又觉得不对。
陆无咎也去分发东西了,碰巧也是這位老板娘,但一开始他身上就什么味道也沒有。
之所以会染上如此重的香气,是因为他们抱了,嗯……抱的還挺紧。
所以,這個顾声和老板娘定然不止是简单說過两句话而已。
何小姐大约也不止抓到過一次了,眼下也不顾外人在场了,指着顾声的鼻子就骂道:“顾声,你真的沒有嗎?从前你說什么我就信什么,忍忍也就算了,可如今,咱们的婚期就在后日了,你還是這样,你是不是以为我有孕了就拿捏住我了,我不敢戳破你的真面目?”
顾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烦:“梅娘,我也說過,有些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我对你已经够包容了,你若是再這般无理取闹,我看這婚也沒有成的必要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娶我,不想负责了?”何小姐虽然還在闹,手中的帕子却突然攥的极紧。
顾声面容平静,但语气却十分强硬:“我也不想的,梅娘,只是你总是這般闹脾气,沒有哪個男子能忍得住。”
“我闹脾气?”何小姐怒极反笑,“顾声你個沒良心的!你不過一個穷书生罢了,要不是你诱着我私会,害得我有了身孕,你以为我爹会答应把我嫁给你?现在镇上来了個更美艳更有钱的寡妇,還是县老爷的侄女,你就又想攀高枝了,想舍了我去攀上她是不是?正好,她沒有爹娘,不像我,家裡始终有個看不起你的爹是不是?”
“梅娘,你不要乱說!”顾声厉声打断,“你我之间,分明是你情我愿的事。”
何小姐霎时觉得荒唐无比,她哭闹起来:“你好狠的心!当时我就该知道的,有一就有二,你這样狼心狗肺的人怎么可能改的了……既然你不想娶我,那我也沒必要死缠烂打,我這就把孩子打了,這婚事也不必成了,咱们一拍两散算了!”
顾声却好像很不想她提旧事,袖子一拂:“你既然這么說了,我還有什么好說的!那便算……”
此时,何员外突然从书房裡出来,斥责道:“胡闹,简直小孩子脾气,怎么能說不办就不办?”
何小姐一看父亲来了,闹得更厉害:“他都已经這样对我了,我還上赶着倒贴嗎?”
何员外板着脸:“怎么了,不就是一盒香粉嗎。当初說打胎就去跳河的是你,现在也是你闹着要打胎,請柬都发出去了,风言风语已经传成這样,你现在不办,要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如今,這婚你是成也得不成,不成捆着也得成,哪怕成了再和离也比现在要好!”
何小姐哭道:“你就知道你的脸面,我算什么?姐姐就是這么被你逼死的,你如今又要逼我了,你要是非要我成婚,我就先打了這孩子,然后自己也去跳河去!”
何员外一改往日的温和,负手道:“你是我养大的,我還不知道你有几分胆量,我倒要看看你今日去不去?”
這话明着在說何小姐,实则在敲打顾声。
只见這位顾郎紧紧抿着唇,再也沒有說出悔婚的事。
何小姐自然也是沒有這個胆量投湖的,哭哭啼啼地摔门而去。
但這一晚远远沒有消停。
酉时,何小姐突然說肚子痛,顾声去了,不知說了什么,气得拂袖离去,连翘和周见南在门外看的稀裡糊涂。
亥时,何小姐又闹着要跳河打胎,何老爷去了,不准,两個人又吵的厉害,何老爷气的扶着脑袋出来,连翘和晏无双一起盯的眼袋都快垂到地上了。
到了深夜,何小姐的院子又吵嚷了起来,這次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已经接连两次被坑的晏无双愤怒地把枕头砸向窗户,表示再也不去了。
周见南则在床铺上哀嚎了一声,然后假装睡着,也沒了动静。
至于对面的陆无咎,自始至终沒有一丝动静。
连翘心存挣扎,犹豫要不要起身。
鉴于上次周见南的事故,她刚刚离开时把自己护体灵镯给了何小姐,无论是妖還是精都近不了何小姐的身。
于是连翘决定還是再躺一会儿吧,防止明日何小姐继续作妖。
日子還长呢,這可怎么得了……然而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了几声长长的尖叫——
這尖叫声惊恐万状,分明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场面才能发出。
连翘瞬间起身,推门一开,晏无双和周见南也已经出来了,三人对视一眼,皆有了不好的预感。
再一看,对面的陆无咎门微微敞着,显然刚走。
于是三人也迅速去何小姐的院子。
尚未进门,扑面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乱成一团的尖叫声,满地的血脚印,简直是人间炼狱。
连翘好不容易捉住了一個惊恐到发狂的丫鬟。
那丫鬟一看是连翘,迅速躲到了他们身后,哆哆嗦嗦地喊道:“仙人你终于来了!是那妖,那妖又来掏心杀人了!小姐身上好大一個血窟窿,還有……”
她說到一半,俯身崩溃到呕吐。
连翘料想大事不妙,正要推门,从门裡出来的陆无咎侧身挡住:“這边沒什么了,你去那边看看有沒有其他发现。”
一副命令口吻,连翘心想凭什么听你的,于是撞過他半边肩,执意进去。
“我偏要看看。”
這一眼差点沒承受住。
只见何小姐倒在血泊裡,被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正嘀嗒嘀嗒地往下滴血,从心口往下有一道又长又深的抓痕,活生生掏出了一個血窟窿,连腹中物都被拽出来了一截,隐约辨得出是一只刚成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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