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打算
周家人多田少,每年都要靠周士文拿钱回来才能勉强糊口,黄菁菁精打细算惯了,不给钱再正常不過,想通這点,范翠翠又觉得心宽不少,反過来安慰周士武,“娘什么性子你還不明白?只进不出,想从她手裡抠出一文钱,门都沒有。”
“你懂什么。”周士武拍拍手上的泥,低头才惊觉刨得太用力,指甲边起了很多倒欠,甚至流了血,這会才感到疼,他曲着大拇指和食指,忍痛撕了下来,刺痛的感觉袭来,他拧紧了眉,“娘要为三弟還那五百文,三弟拿着锄头,谁都不准接近那些钱。”
“什么?”范翠翠尖锐的喊了出来,“娘凭什么给三弟還债,這些年咱早出晚归的干活,一年到头攒不了一文钱,那些都是我們的血汗钱,凭什么全给三弟。”
周士武心头也来气,平日黄菁菁還算疼他,怎么转眼就偏向老三了?
他细细想了想,觉得事情不对,顾不得手上的倒欠了,在袖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泥,从门背后拿出蓑衣穿上,叮嘱范翠翠道,“我去趟赵叔家裡。”
凡事都有缘由,他娘不是随心所欲之人,从他娘今日的态度来看,她难道知道自己和老赵暗地做的事儿了?
越想心裡越慌,黄急于去赵家问個明白,黄菁菁眼裡揉不得沙子,若知道他算计栓子和老三,一定不会放過他的。
刚走到院子裡就被檐廊下的黄菁菁叫住了。
周士武步伐微顿,只觉遍体生寒。
“老二,去哪儿呢,今天不补墙了?”黄菁菁从周士仁嘴裡才知道村裡人冬天有烧炕的习惯,周家往年各间屋子也会烧炕,但今年她心情不好,谁都不敢提烧炕的事儿,她屋裡沒有炕,准备起了一张。
不管环境如何,她都不会委屈自己,正准备出门问问周士武,這不刚出来就遇着他了?
周士武神色一松,讨好的笑了笑,指着院墙下的木桶笑眯眯道,“补的,我這就弄泥去,外边冷,娘快回屋裡待着吧。”
黄菁菁被他的笑晃了神,语气缓和不少,“你媳妇怀着身孕不能冻着了,从今天开始烧炕吧,也在我屋裡起张炕。”
她住的屋子方方正正甚是宽敞,她看過的,西边的高木方桌挪开能起炕,只是上边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件,挪开之前得先清理出来。
說做就做,交代完周士武她就回了屋,桌上摆放了些穿過的衣服,鞋子,還有许多破碎的布,到处灰蒙蒙的无处下手,這时,门外传来低低的喊娘的声音,她回头,刘氏牵着栓子唯唯诺诺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
黄菁菁看了眼外边,確認无人后才轻声道,“进来吧。”
刘氏個子不高,有些黑,看着比前两天憔悴了很多,怔忡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黄菁菁会意,扯了扯喉咙,“你来得正好,屋裡乱糟糟的,像住在垃圾坑似的,赶紧来收拾收拾。”
刘氏性子柔弱,逆来顺受,被指使惯了,软声软气和她說话沒用,得冷言冷语才行。
一家人都是受□□,她能說什么?
果然,下一刻刘氏就松开栓子的手毕恭毕敬走了进来,有條不紊的收拾着屋子,眉目温柔如水,贤妻良母的典范。
黄菁菁站在她身侧帮着整理,有一搭沒一搭和她闲聊,“你娘家還好吧?”
刘氏脸色微变,忐忑不安的打量黄菁菁一眼,琢磨她话裡的意思,栓子被卖,她爹娘心头不忿,骂黄菁菁蛇蝎心肠连自己的孙子都不放過,有意让她和周士仁和离。
知晓黄菁菁把栓子接回来,她爹娘才松了口,但对周家的抱怨有增无减。
這些话,她万万不敢說给黄菁菁听,嗫喏道,“一切都好,娘,這些布料搁哪儿?”
布料上落了层层灰,旧得黄,沒有一块是完整的,她想也不想道,“扔了吧,放屋裡也是占地方。”
這间屋子宽敞,正中间是张不大不小的桌子,东边一张床,床边是一排衣柜,紧挨着衣柜的是两個箱子,宽敞明亮的房间被原主弄得脏乱不已,黄菁菁皱了皱眉,走向衣柜边的箱子,箱子有些年头了,表面腐朽得起了木屑,她探向脖子上的钥匙,扯了两下扯不下来,心头烦躁,“老三媳妇,拿剪刀来。”
刘氏看她脖子都红了,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娘,您别扯了,脖子都勒出印子了。”
自从几個儿子成了家,黄菁菁就成了养尊处优的婆婆,不洗衣服不做饭,更不下地干活,整日在家等着吃饭,身子一天天福,脖子上的绳子也越来越紧,周士文提醒她换個粗的,被黄菁菁吼了一顿,之后谁都不敢說。
刘氏怕黄菁菁伤着,掏出怀裡的方巾,轻轻地贴在脖子上,“娘,疼不疼?”理着方巾的手微微颤抖着,完了,扭头和栓子說话,“栓子,回屋把上次妹妹沒用完的止血草拿来。”
黄菁菁嘴角微抽,沒来得及拒绝,门口进来個身量高的女子,一身大红色的袄子,声音粗犷,“娘,四哥說您冷,我跑遍村子才买到的棉被,快试试暖不暖和。”
黄菁菁猜到她的身份,她的四儿媳,方艳,好吃懒做尖牙利嘴的人。
方艳风风火火的走进屋,正眼都沒瞧刘氏一眼,走到床前,把棉被往上一扔,眼神四处瞅,“娘,怎么沒看到四哥,他不是替您修床来了嗎?”
女子旁若无人的就着桌上的斗碗喝了口水,满脸不悦,“我就知道他忽悠我替他跑腿的,娘......”方艳撇着嘴,這才转身看向箱子前的黄菁菁和刘氏,一下就注意到了黄菁菁脖子上的钥匙,脸僵了僵,這可不得了,青天白日的,黄菁菁只留刘氏在屋裡說话,看样子是要拿钥匙开箱子,要偷偷贴补刘氏?
這可不行,皇帝爱长子,百姓要幺儿,周士义是幼子,黄菁菁不能偏袒刘氏。
忙不迭跑上前,挤开刘氏,瞪着细长的眼质问道,“娘,您怎么能這么做,大家都不在,您偷偷给三嫂好东西,太偏心了吧。”
說话时不忘晃黄菁菁的手臂。
黄菁菁重重甩开她,她人胖,双腿沒力,身子后歪,倒在了箱子上,浑身上下的肉跟着打颤,黄菁菁心头来气,对這個四儿媳妇更讨厌,骂道,“你哪只眼看见我拿好东西给老三媳妇了,正事不做就想着捞好处,给我滚。”
不是黄菁菁想骂人,实在是记忆裡原主对這個四儿媳妇除了骂還是骂,就沒和颜悦色過。
她算是明白了,为了不露出破绽,她恐怕要成天到晚的骂人才行。
方艳手顿了顿,知道自己骂不過黄菁菁,转头怒对边上低头不說话的刘氏,“看不出来啊,平日三嫂不說话,私底下却暗暗骗娘给你东西,外人說你贤惠踏实,我看是包藏祸心阳奉阴违。”
刘氏脸色通红,局促的摇着头。
方艳不依不饶,“你還有脸摇头?你生了梨花娘让你坐月子,你呢,仍然上山砍柴下地干活,让村裡的人指着我的鼻子骂,說我好吃懒做不干活,要让坐月子的嫂子下地,我有苦无处說,嫁进周家沒得到過好名声,這不都是你害的。”
回忆起种种,方艳恨意渐生,面目狰狞的想要冲過去打人。
黄菁菁见势不妙,怒吼道,“方氏,你给我上前一步试试,信不信我今天就让老四休了你,翻了天了,在我的屋子敢打人,老三呢,老三,拿锄头来砍死這個泼妇。”
說完,黄菁菁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短短两天,骂人的话她越說越顺溜了。
方艳紧了紧手,恶狠狠的瞪了刘氏一眼,转而看向黄菁菁,“好啊,你们合起来压榨我和四哥,這日子沒法過了。”
双腿一曲,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栓子害怕的走到刘氏身边,伸出手,紧紧抓着刘氏衣角。
刘氏沒动,半晌,松开栓子,缓缓走向方艳,蹲身扶她起来,“娘让我收拾屋子,沒有其他的意思,四弟妹别误会了,娘不是那样的人。”
方艳骂骂咧咧不肯起,黄菁菁气得不轻,拍着箱子怒吼道,“要撒泼是吧,成啊,去村裡让大家瞧個够,你和老四在外边的事儿我是懒得管了,分家,今天就分家,免得被你们气死了。”
分家二字說出口,黄菁菁精神一振,是了,分家就好了,各過各的,互不干涉,糟心事能少不少。
方艳和刘氏愣在了原地,后者一脸茫然好似沒回過神,前者则面色煞白,抽了抽气,不吭声了,拉着刘氏的手臂站了起来,灰头灰脸的走了。
屋裡顿时鸦雀无声,黄菁菁有些不习惯,看看眼角泛红的刘氏,沒有多问,“干活吧”。
屋子收拾干净,黄菁菁浑身筋疲力尽,多是刘氏在整理,她却累得头晕眼花,饿得胃痉挛,外边周士武喊吃饭她都沒力气回答。
周士武站在窗户外,又喊了声,不安的大步走向门口,径直推开,声音带着急切,“娘,您怎么了?”
算算顿头,她有四顿沒吃东西了,换作她自己喝点水就能熬過去,但這副肥胖的身躯,熬過去才有鬼了。
周士武看她躺在床上,面色一白,朝外喊了声,疾步走向床前,“娘,您怎么了,别吓我,三弟,三弟,娘不好了,快去喊大夫......”
尾音在打颤。
饿得晕過去之前,黄菁菁耳朵边满是周士武喊娘的声音,她想,這個二儿子纵然爱算计,但還是有点孝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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