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托付 作者:吱吱 傅庭筠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误食了砒霜? 有谁会误食砒霜? 那位大夫听了,只怕会暗中发笑,以为她哪家打翻了醋坛子的善妒妇人…… 等等……大夫……他請大夫了……他的同伴被老虎夹子夹伤了他也不過在自己闷户橱裡胡乱寻些药用,却给她請了大夫…… 她愣愣地望着他,有某种异样的情绪在她心间滑過,让她有些不安。 或者是她在他面前很失态也很无礼地躺在床上的原故? 傅庭筠思忖着,挣扎地坐了起来,這才发现身上穿着件干干净净的月白色细布衫。 她神色大变——她记得她当时穿的是件杭绸衫,陈妈妈灌她汤药的时候,汤药還曾洒落在她的衣裳上。 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般,他突然道:“当时情况不明,我不敢把你送到华阴城裡就医,只好把你带到了潼关。你的衣裳,是那大夫的娘子帮你换的。” 潼关离华阴不過二十裡,他们走的并不远。 傅庭筠脸色微红。 這样猜测他,好像有点小心眼! 她有些心虚。 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转移了话题:“我們這是在哪裡?” 她躺在一张铺了凉簟的罗汉床上,罗汉床又旧又破,红漆斑驳,露出白色的底灰,围栏的雕花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光秃秃的栏杆,凉簟却是新的,颜色碧绿,透着竹子的清香。屋顶烂了几個大窟窿,阳光直直地射进来,对面墙角有只蜘蛛在结網,左边的木门用根老树桩子抵着,已经腐朽不堪,四处透风;右边的墙垮了一大半,可以看见不远处供着尊释迦摩尼像的侧面。 “這潼关城外的一座破庙。”他道,“我們沒钱住客栈,就在這裡歇脚了!” 是嗎? 傅庭筠想到刚才听到的话,暗暗撇了撇嘴,想起寒烟和绿萼来:“我的两個小丫鬟怎样了?” 她那個时候叫得那么大声两人都沒有动静,不是被陈妈妈关着了就是被绑了起来……希望她们沒有什么大碍就好! 他闻言嘴角微抿,望着她的目光有些深沉:“当时走的急,我沒有顾得上她们!” 傅庭筠汗颜。 說得她好像在责备他沒有把两個小丫鬟带上似的……当时的情况那么紧急,他能把她救出来都实属不易,何况再带上两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這点道理她還是懂的。 她不想他误会,忙解释道:“陈妈妈当时把静月堂裡服侍的都打发到了别处。那些妈妈们好說,多半是被支使着干什么事去了,我有点担心寒烟和绿萼……” 他微微颌首,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对了,我见到令堂了。”打断了她的话,从衣袖裡掏出個用帕子包着的物件,“這是她让我带给你的。” 傅庭筠狐疑地接過来打开。 是枚一点油的银镯子。 這种银镯子,最是平常普通,华阴城满大街都卖的是這种银镯子。要說母亲让他带给她的這枚银镯子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在那一点油的地方刻着個玉兰花,旁人看了,只觉得是为了区别的记号罢了,看在她眼裡,却心神俱乱。 這是母亲为她出嫁特意到西安府的银楼订做的。 裡面是空心的,打开的机关就在那一点油上。 母亲把银镯子放进她的镜奁时曾悄悄对她說過,有什么要紧的体己之物,就放在這裡面,别人决计想不到。 她顾不得他在场,拧开了银镯子。 裡面放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盖的是宝庆银楼的戳。 宝庆银楼认票不认人,可在南北二十七家分店随时立兑。 彼时西安府最好的良田不過八两银子一亩。 为什么要给她這么多银子? 母亲是什么意思? 银票在傅庭筠的手裡瑟瑟发抖。 他看着,脑海裡突然浮现出那张与傅庭筠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孔。 “恩公,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如豆的灯光下,妇人也如她般瑟瑟发抖,眼中盛满了泪水地哀求他,“我来生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恩情。”她說着,把身上的珠玉全卸了下来往他手裡塞,“今生给恩人立长牌,祈求恩公长命百岁,福禄双全,子嗣葳蕤……”看见他毫不客气地把那些珠玉都装在了怀裡,妇人自嘲地苦笑——這些东西价值千金,足以让一個普通人买田置房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女儿是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她所托又一己私欲,他大可拿了這些珠玉一走了之,根本不必冒险去救人……如果歹毒一些,甚至可以把从未出门的女儿拐卖了……就算事发又无何?连個追究的人只怕都沒有!可她实在是沒有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看到那银镯子,他立刻明白了那妇人的想法。 他嘴角不禁闪過一丝苦笑。 “令堂让我把你送去渭南丰原你舅舅家,往后再也别回傅家了。”他說着,指了指傅庭筠枕边的一個蓝色的粗布包袱,“那裡面有几件换洗的衣裳和令堂给你的一些金银首饰,你收好了。我們黄昏时分就出发。”說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傅庭筠的声音打着颤,“您說,我母亲让我再也别回傅家了?” 他回過头去。 她凝望着他的目光既期待又害怕。 突然间他有些心烦意乱:“令堂是這么說的!”语气很生硬。 傅庭筠面如死灰。 “這么說来,母亲早就知道陈妈妈会处置我了?”她目光呆滞地抱膝,喃喃自问,“为什么?她为什么宁愿相信左俊杰也不愿意相信我?为什么還說出‘与其相信傅家的规矩不如相信我教养出来的女儿’這样宽慰人心的话?她为什么问也不问我一声就定了我的罪?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送我去舅舅那裡?难道让我再去受一次羞辱嗎?可怜我還一心一意地盼着能见到她……觉得只要见到了她,就能洗刷我的不白之冤……”她捂着脸,把头埋在了膝间。 “令堂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我去了好几趟都沒有找到令堂,還是无间听送饭的丫鬟說起,才知道令堂早在一個多月前就搬到了你祖母屋裡,每天陪着你祖母在佛堂念经,祈福你早日康复……” “你是說,我母亲也被拘禁了?”傅庭筠抬头,满是泪水的脸上满是惊愕与希冀。 他看得明白。 惊愕,是不敢相信母亲的处境;希冀,却是期望母亲并沒有怀疑她,并沒有放弃她。 他郑重地点了点:“以我看来,你母亲的确是被拘禁了!” 傅庭筠突然激动起来。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靓蓝色粗布单子就下了床。 “壮士,還沒有請教您贵姓?”傅庭筠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犹豫了片刻,道:“我姓赵!”并沒有說出他的名字。 “赵九爷!”傅庭筠微微地笑,“我刚才听到有人称您‘九爷’,我也這样叫你吧!” 阳光下,她眉目浓俪,如朵半开的牡丹,美艳逼人。 他微微有些出神地点了点头。 傅庭筠笑得更欢快。 她把那两千两银票递给他。 他瞥了傅庭筠手中的银票一眼,望着她不解地挑了挑眉梢。 “我要去京都找我父亲。”傅庭筠一双妙目神采飞扬,“想請九爷一路护送,這是酬劳。”又道,“我也知道,九爷要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到西安府。我也不敢阻碍九爷的大事,只盼着這些日子跟在九爷的身边,待九爷事完之后,能和我一道进京。九爷這些日子的吃住都算我的。要是不够,到了京都后我再让父亲补偿给您!”语气十分的诚恳。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滞留,好像要看清楚她的模样般,表情很认真。 傅庭筠总觉得赵九爷喜怒无常,又能使那凶狠的手段,十分不好相处。此时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心裡不免有些打鼓,语气越发的柔顺:“我不能让母亲受這样的委屈,怎么也要去见父亲,求他为母亲和我做主……” “可是,”他缓缓地道,“令尊前些日子已经回了华阴!” “什么?”傅庭筠骇然,张口结舌。 “傅家已传出你的死讯,”赵九爷慢吞吞地道,“并为你做了二七一十四天的道场,给您父亲和俞家报了丧。你父亲是五天前回的华阴,俞家的人是三天前到的,来的是你未婚夫和他的三叔。给你上過坟后,你父亲就把你未婚夫的庚贴退還给了俞家……” “這不可能!不可能!”傅庭筠大声嚷着,好像只有這样,才能证明他是错的……可神色间已是一片慌乱。 母亲明明知道她還活着,父亲就算对她還有所怀疑,把她找回去一问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为什么不为她洗刷清白?還和俞家退了亲! 那她怎么办? 难道真如母亲所說的,再也不回傅家了嗎? 傅庭筠颓然地坐在了床上。 她从来沒有想過,有一天不能回傅家。 她生于斯,长于斯。 就算要嫁到南京丰乐坊那個鼎鼎有名的俞家,她一想到傅家,想到自己是受傅家庇护的女儿,就会觉得安心。精明能干的婆婆也好,从未见過面、才华横溢的丈夫也好,众多性情各异的小姑也好,她都无所畏惧,因为她有個能随时给她温暖怀抱的傅家! 可现在,她虽然活着,在众人的眼中却已死了……她再也不是傅家的女儿,再也不能受傅家的庇护了……海阔天空,她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像无根的浮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傅庭筠双手抱臂,只觉得周身都透着冷气。 看了大家的留言,都觉得更新的時間沒有什么规律,說实在的,写了四年的文,一直都是十九点更新,我也习惯了。只是最近工作有点变动,正在适应期,有心无力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