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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离开

作者:吱吱
日头渐渐偏西,赵九爷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洗褪了色的靓蓝色短褐,袖子挽到了肘上,腰间扎了布带,利落中透着几分干练:“你收拾好了沒有?我們要走了!” 傅庭筠一下午都在纠结這件事,闻言脸上露出几分踌躇。 赵九爷抿着嘴,半晌才道:“這两件事并不冲突——你先到渭南住下,令尊、令堂知道你還活着,必定会来找你,到时候有什么事大可当面问令尊令堂,以后怎么办,也能有個商量的人。再者你身体還虚,不宜餐风露宿,有你舅舅、舅母照顾,也可快些好起来。” 最要紧的是,赵九爷和她萍水相逢,他不仅救了她的性命,而且在他自己的环境都很窘迫的时候還给了她這么多的帮助,已经是仁至义尽,她不能再拖累他了。 傅庭筠想着,打起精神来点了点头,拿起枕边的包袱:“那我們走吧!” 赵九爷站着沒动,表情有些怪异地瞥了她一眼:“你還是换身打扮吧!” 傅庭筠很是意外,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衫。 月白色的细布棉衫,靓蓝色素面十六幅马面裙,扎着了條靓蓝色的汗巾,通身沒有一件首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沒什么不妥啊! 她不解地望着他。 肤色如玉,青丝如墨,柔软的红唇娇艳欲滴如夏盛的石榴花,妩媚妍丽得如同那五月明媚的好风光,偏生一双杏目清澈如一泓山涧泉水般澄净,丝毫沒有感觉到自己的美丽般,美艳中就带了三分清雅,更是动人心魄。 赵九爷在心裡叹了口气,道:“你先找块帕子把头包了,再换身颜色深点的衣裳。”又看见她提包袱的手,白皙细腻如羊脂玉,“用汗巾把手也包了!” 傅庭筠走亲访友的时候曾隔着马车的碧纱窗见過那些堕民,他们都穿着深色的衣裳,包着头,穿着草鞋或赤着脚,头发、脸上都是灰,脏兮兮的。 “你是让我扮做堕民嗎?”她犹豫道,“官府对他们一向不客气……” 這样一来,他们被搜查的机会就增加了很多。 “现在外面到处是流民,安化、合水、陇西、安定都引起了哗变,那些衙役哪還敢搜查!”赵九爷耐心地道,“越是穿得光鲜,就越有可能被抢。一旦谁被抢,那些饿慌了的人就会闻风而动,群起而攻之。双手难敌四拳,我到时候未必能护得住你。你這样子,太打眼了!” 傅庭筠面颊微红。 真是百无一用,连赶個路都会连累他。 她忙点头。 赵九爷避了出去。 傅庭筠照着吩咐重新换了衣裳,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觉得沒有什么破绽,喊了声“九爷”。 赵九爷走了进来,身后還跟着和他一样打扮的阿森。 看见傅庭筠,阿森的眼睛有些发直。 深靓色的粗布衣裳越发映衬着她的脸莹莹如玉了。 赵九爷颇有些无奈,轻轻地咳了一声,嘱咐傅庭筠:“你到时候别东张西望,尽量低着头,有谁和你說话,你一概不用理会,自有我应付,最好别让人看到你的脸。” 阿森听到那声咳嗽如梦惊醒,忙将傅庭筠用過的凉簟、瓷枕,喝水杯子,吃饭的筷子都收起来出了门。 傅庭筠心裡却有些苦涩。 他是怕她被人认出来吧? 沒想到她傅庭筠也有藏头藏尾的时候,可见人說话行事都不要太满。 她低下头,应了声“好”,声音闷闷的,情绪很低落。 赵九爷不知她是为哪般,也不想知道——他只要安全地把這女子送到渭南她舅舅家,就算是完成所托了。他也会离开陕西。从此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 他转身出了门。 傅庭筠收敛情绪跟了出去。 破庙外有片树林。和碧云庵的郁郁葱葱不同,這裡的树木像被晒干了似的垂着枝條,挂满了灰蒙蒙的尘土,显得垂头丧气的。 阿森正把她用過的物件往停在破庙前的一辆独轮小推车上装。 满天的晚霞映红了他们的脸庞,也染红了树林,平添几分寂寥。 “走吧!”赵九爷声音显得有些紧绷怅然,“此处非久留之地!等他们吃完了糠麸野菜,就该吃草根树皮了。” 傅庭筠骇然:“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阿森走了過来,“我還看见人吃土呢!”他已经把东西都捆好了,“爷,我們可以走了吧?”他嘀咕道,“這么一大片林子,只有我們三個人,我觉得心裡毛毛的——要是那帮流民找過来可就糟了。” 赵九爷沒有說话,走過去把独轮小推车上的车袢挂在了脖子上,对傅庭筠道:“你坐上来吧!” “啊!”傅庭筠瞪大了眼睛。 這种独轮小车是乡间常用的,只有副车架子,全靠推车的人推动前面的那個木轮子得力,不比马、骡子或驴,全靠人力的。 她沒有想到他会推她。 “我也想给你找辆马车,”他淡淡地道,“只是這個时候但凡是個活物都进了肚子,你就将就将就吧!” 說得她好像在嫌弃似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傅庭筠忙解释道,“我见阿森往车上装东西,我還以为這是拉物的呢!” 阿森听她提到他的名字,眯着眼睛笑起来,指着推车:“东西都堆在右边,左边就是留着给你坐的。”又道,“我在车上铺了床夹被,肯定不会硌着。”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她,一副“你快坐上去,很舒服”的模样。 傅庭筠還是有些犹豫。 她虽然不像六堂姐那样珠圆玉润,可也不像七堂姐那如柳扶风,右边已经堆了些乱七八糟的什物了,再加她,也不知道他推不推得动?這万一要是摔下来了……她想到那次被赵九爷骇得从老槐树上摔下来身子骨痛了好几天就有些后怕。 赵九爷却不耐她的磨磨蹭蹭,斜了她一眼:“难道您想一直走到渭南去?” “不是……”话已经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又是一片好心,就算是担心,傅庭筠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走了!”阿森兴高采烈地朝前跑,率先上了树林旁的一條土路。 赵九爷推着车跟在他身后。 车子颠簸,好像随时会被甩出去似的,车辗在地上,扬起一尘黄土,往她鼻子裡直钻。 傅庭筠很难受,只好紧紧地把包袱抱在怀裡。 赵九爷轻声地提醒她:“抓住捆什物的绳子。” 傅庭筠忙“哦”了一声,立刻抓住了绳子。 找到了依靠的地方,人也就坐稳了。 走出林子,是條驿道。 道路平整宽敞,与土路不可同日而语。 傅庭筠這才有了点坐车的感觉。 她打量周围的景致。 路两边都是田,远远的,還可以看见几座农舍和农舍高過屋顶的大树。已是黄昏,却沒有看见炊烟。田裡沒有庄稼,黄黄的土都龟裂了,旁边的小沟裡看不到一丝水。四周静悄悄的,沒有一点声响,走在路上,让人碜得慌。 “怎么旱成了這样?”傅庭筠失声,“今年岂不是沒有收成?” 她虽然长在阁闺,却是做为当家主母教养的,田庄上的事也略知一二。一年沒有收成,对她不過是减少了收益,对那些种田为生的人却是要性命的事。虽然听說庆阳、巩昌大旱,商州、同州到处是流民,可她日子照常的過,那些也不過是听說,此时亲眼看见,自然极为震惊。 赵九爷沒有做声。 阿森却小声地道:“前几天卖個人還给换三碗白面,這几天,不要钱都沒人买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被饿死……” 這是傅庭筠完全不能想像的事。 “官府为什么不开仓放粮?”傅庭筠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尖厉。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车轮子碾在地上的“骨碌”声。 傅庭筠回头望向赵九爷。 他的神色很沉静,可绷紧的下颌却泄露了他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觉得心头一松,心情平和了不少。 沒有朝廷之命,官府也不敢随便开仓放粮。 “巡抚大人应该奏請皇上派人来陕西督办流民之事才是。”她道,“否则出了什么事,他也难逃其咎。” 赵九爷目视着前方推着车,好像沒有听到她的话似的。 傅庭筠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答,有些失望地转過身去。 “皇上一心想要做文治武功的千古圣君,”身后却响起他平淡得有些呆板的声音,“自熙平二十八年对河套用兵以来,征调粮草不下千万石,陕西又产粮之地,征调犹为频繁。陕西巡抚董翰文乃前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莫英伯的门生,莫英伯与现任内阁首辅沈世充有罅隙,董翰文只得迎合帝心以保官位,新粮未入库即送存粮北上。如今大旱,只怕他想开仓放粮也无粮可放!” 這岂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事,能說出来的话! 傅庭筠不禁道:“九爷是做什么的?” “我不過是個游荡江湖的一介莽夫罢了!”赵九爷說着,嘴角闪過一丝嘲讽的笑意,“茶馆裡听别人說些朝中大事,也跟着人云亦云而已!姑娘听听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是嗎? 傅庭筠默然。 如果有一天,别人问她是谁,她恐怕也只能像他這样回答别人吧! 突然间,她觉得他离她很近。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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