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大明皇帝的憤怒

作者:吾誰與歸
大明朝的宦官可不是韃清那種聽牆根的宦官,晨鐘之前,暮鼓之後,宦官連乾清宮門都不能踏進來,陳德潤的這個行爲,顯然違制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陳德潤在通過踐踏皇權,提高他自己的威信。

  “萬歲爺憂心國事,懿安皇后吩咐臣不要聲張,他也沒有闖進去,說不要讓萬歲爺費神。”王承恩看着萬歲的臉色都變了,說的更加小心。

  朱由檢手中的奏疏已經被握成了一團一團,他擡頭冷漠的看了一眼王承恩說道:“所以,乾清宮的安全,一直是陳德潤負責。所以,她不讓你說,怕乾清宮不夠安全是吧。”

  “所以,那天,朕隨意的說了她一句,她就哭了一整天。”

  “她覺得委屈,但是新帝剛登基,也不想朕陷入一團的麻煩當中,她是大明的皇后,母儀天下,本來是那天上的鳳凰,卻就要忍受着陳德潤這種無恥之尤,癩蛤蟆想喫天鵝肉的行爲。還囑咐你不要說。”

  “是。”王承恩小心翼翼的說道:“魏璫被抓的那天,陳德潤就放出話來,要讓張嫣做他的對食夫妻。”

  朱由檢盯着王承恩說道:“王伴伴,我家皇嫂長得很漂亮,對吧,現在又寡居了。而朕現在內外交困,朝臣們如同貔貅一樣只進不出,還有光祿寺卿送毒茶湯進獻,朝中萬事千頭萬緒。”

  “是。”王承恩從來沒見過朱由檢這種冰冷的神情,小心的回答了一句。他感覺從尾椎骨升起了一股徹骨的寒意,那是何等的冰冷。

  “現在乾清宮的宮宦是不是都換成了信王府的舊人?”朱由檢歪着頭問道。

  “是。”王承恩想了想說道:“萬歲爺,除了懿安皇后身邊的幾個近侍的宮女以外,其餘宮宦皆爲信王府之人。臣既然跟萬歲爺說這件事,就是有萬全的準備。萬歲爺知道,臣雖然不是很能幹,但是還算謹慎。”

  “皇嫂對他怎麼看?這個陳德潤?不堪其辱?”朱由檢眼角一挑問道,張嫣畢竟寡居,她若是有心,朱由檢作爲皇帝,其實並不太好說什麼。

  “是。”王承恩琢磨了一下說道:“確切的說,不勝其煩。”

  “把他給我叫來。”朱由檢將奏疏放在了桌上,眼角在乾清宮巡視了一遍,瞥見了雁魚長信鶴宮燈。

  朱由檢站起身來,看着長揖的陳德潤,冷冰冰的問道:“魏忠賢死後,你放出話來,說要讓懿安皇后做你的對食夫妻?”

  陳德潤顯然沒有聽出皇帝的這話的冰冷,諂媚的笑道:“萬歲爺這說的哪裏話?臣萬萬沒有說過這句話,都是謠傳罷了。以訛傳訛,傳的久了,就是真的了。”

  “張皇后是天上的人,臣不敢奢求,嘿嘿,不敢奢求。但是萬歲爺若是肯,臣肯定會伺候張皇后的。”

  “你是魏璫的人?”朱由檢讓陳德潤擡起頭來,眼神中帶着看死人的神情。

  陳德潤點頭說道:“承蒙萬歲不棄,現在臣是萬歲的人了。”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擅闖宮闈,懿安皇后還未起牀,你就徑直往裏面闖,若不是宮女攔住了你,你就闖進去了?”朱由檢活動了下身子骨,將配在腰上的佩劍拔了出來。

  這是當初午門入宮的時候,他掛在身上的佩劍,當時田爾耕未解掉他的佩劍,他才入的宮門。

  一直劍不離身,除了登基大典以外一直帶着。

  “臣罪該萬死。”陳德潤瞬間聽明白了,惡毒的看了一眼王承恩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說道:“臣罪該萬死,請陛下贖罪。”

  “站起來,把你的腰劍拔出來。”朱由檢終於活動好了身子骨,冷笑着把陳德潤拽了起來,用力一個頭槌,碰在了陳德潤的腦門上。

  朱由檢厲聲的說道:“把腰劍拔出來。”

  “臣不敢。”陳德潤低着頭,顫抖的說道,門口就是兩個大漢將軍,王承恩就站大明天子的身後,他要是拔出佩劍,那死就是眼前的事。

  朱由檢眉頭一挑,冷笑着說道:“是不敢,不是沒有?帶着腰劍是吧,懿安皇后懿旨,八月二十三日,宮中翻找兵戈,把所有的佩劍都收了,你還帶着腰劍,不簡單呀,陳德潤,朕怎麼早沒看出來呢?”

  “求萬歲開恩,求萬歲開恩。”陳德潤如喪考妣一樣的又要跪下。

  朱由檢拽着他就是一拳轟在了他的眼眶上,砰砰又是兩拳,砸在了陳德潤的鼻樑上。

  他這副身子骨可不是弱不禁風,張維賢時常入宮教朱由檢些拳腳刀劍的功夫,張維賢是個粗人,總覺得的大明的天子、王爺,只會死讀書,那成不了大器。

  朱由檢騎馬就是張維賢教的,能把馬起的穩當,長途跋涉的人,下盤都穩。

  陳德潤並不是沒有反抗,被重錘幾下之後,開始還手,朱由檢躲了幾下,也捱了幾下,瞅準陳德潤的破綻,一個膝撞頂在了陳德潤的腹腔,用力之大,受力的陳德潤如同一隻受驚的蝦一樣,蜷縮成了一團,瑟瑟發抖的趴在地上。

  朱由檢擡起了自己的腳,用盡了力氣,一腳踩在了陳德潤的後腦勺之上。

  “咚!”

  一聲巨響傳來。

  朱由檢晃動着脖頸,看着癱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陳德潤,抄起了剛纔看好的雁魚長信鶴宮燈,舉得極高,又猛的落下,砸在了陳德潤的後腦勺上。

  陳德潤如同西瓜被砸開了一般裂了一地。

  朱由檢大聲的喊道:“大漢將軍何在!將這人拖出去,埋了吧。王伴伴,搜下他的身,劍履及殿,他陳德潤,想做什麼!”

  王承恩帶着幾個宮宦將陳德潤拖了出去,隨後宮人們帶着水盆和布絹,將地面擦的極爲乾淨。又散了些香精,讓血腥味不那麼濃重。

  張嫣聽到了動靜,已經從偏殿,穿着薄薄的紗衣飄了出來,剛好看到了朱由檢高舉着青銅宮燈砸死陳德潤的一幕。

  王承恩瞥見了張嫣的一襲紗衣的裙角,用最快的速度低下了頭,處理着地上血跡,陳德潤剛死,他可不想被萬歲爺提着宮燈給砸爆腦袋。

  剛把正殿弄乾淨,他人就溜的無影無蹤。

  “去拿點紅花油和雲南白藥去,取乾淨方巾和熱水來。”張嫣搖頭對着身邊的宮女說道。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只要一個物體對另一個物體施加了力,受力物體反過來,也肯定會給施力物體施加一個力。朱由檢發了瘋一樣揍了陳德潤,激動之下,整個手都在抖,還滴着血。

  那幾拳砸在了骨頭上,肯定要破了皮。

  “一個內侍,你至於親自動手嗎?讓王承恩把他抓了,拉出去砍了就是。你看這弄的滿手是血。”張嫣三分抱怨七分心疼的說道,將方巾在熱水裏燙好之後,小心的擦拭着血跡。

  “康麻子他…我…沒…他十六…有什麼…”朱由檢說話突然有點不利索,宮宦都走了只剩下張嫣一個人,他歇了一口氣,就開始嘴瓢了。

  他這屬於典型的氣急攻心。

  人在動手的時候,會萬分的激動。

  全神貫注在搏鬥的時候,甚至都會忘記疼痛,他雖然乾淨利索的解決掉了陳德潤,但是他依舊感覺到了十七歲的心臟,在蓬勃的跳動着,血液在血管之中轟隆的咆哮,以至於說話都不利索。

  只有那些常年征戰的百戰老兵,纔會在動手之後,用最快的速度平靜下來。

  “什麼你呀,我呀,康麻子的,先坐下,緩緩神。”張嫣攙着朱由檢坐到了椅子上,繼續擦拭着血跡,將腫脹的地方塗上了紅花油,在傷口撒上白藥。纔算是嘆了口氣。

  張嫣看着朱由檢的上臂內側又沁出了血,嘆氣的說道:“把袖子捋起來。”

  “啊?”朱由檢這纔看到,當初在丁字巷的傷口又崩裂開來,沁出了血。

  傷口不深,的確是皮外傷,打理的也不錯,結了痂,但是劇烈活動還是把沁出了血。

  朱由檢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又吐了幾口濁氣,說道:“朕自己來吧,或者讓婉兒來吧,之前就是她處理。”

  說話利索了,朱由檢依舊是面色漲紅,但激動的情緒總算是平復了幾分。

  周婉言深諳藥性,之前傷口都是周婉言在打理。

  “信不過我?”張嫣猛地一愣,瞪着丹鳳眼看着朱由檢問道。

  朱由檢撇了一眼張嫣的輕薄的紗衣,搖頭說道:“不是,讓婉兒,算了,朕自己來吧。”

  “皇嫂這是在補覺嗎?”他自己捋起了袖子,將血跡擦拭乾淨,咧着嘴又沖洗了一番,才撒上了雲南白藥,用布絹纏上了傷口。

  周婉言知道了正殿的事,也是無能爲力,那個白的像一張紙的姑娘,面對這一切,只會驚慌失措。

  “昨日查通惠河的事,熬得有些晚,這剛睡着,你就在正殿打起來,就醒了。一個內侍,犯不着,趕出宮就是了。”張嫣還是一臉埋怨的說道。

  朱由檢紮好了傷口,情緒總算是歸於平靜,笑着說道:“殺了陳德潤,皇嫂心疼了?一臉忿怨。”

  張嫣一把掐住了朱由檢的傷口,恨恨的說道:“你再說一次!”

  “放手,放手,疼。”朱由檢可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女人的臉,六月的天,這真是說變就變。

  張嫣看着朱由檢的表情不似作僞,趕緊將手鬆開,還有些擔心的說道:“防禍於先,而不致於後傷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焉可等閒視之?你爲什麼要親自動手呢?我不是說了嗎?你讓王承恩抓了,砍掉就是。”

  朱由檢笑着將袖子放下,活動了有些痠痛的手腕和手掌,才說道:“他冒犯了你,假人於手,朕不解恨。”

  “現在這樣就解恨了?”張嫣差點被氣笑了,忿忿的說道。

  朱由檢十分肯定的點頭說道:“嗯,解氣。”

  “孩子氣。”張嫣搖頭,男人估計都是如此,長不大,她站起身來,說道:“我乏了,還要回去補覺,下次在遇到這樣的事,讓王承恩去,成什麼體統。”

  朱由檢靈機一動說道:“這不是皇嫂說的嗎?大明沒什麼體統可言。”

  張嫣回頭撇了朱由檢一眼,眉毛一挑,搖了搖頭,便不再言語。

  康麻子殺個鰲拜,還用了十六個布庫的少年侍衛一擁而上,被無骨文臣捧了臭腳,稱其有驚人的魄力和才智!

  但是大明朝九歲的神宗皇帝,收拾兩代帝師的高拱的時候,只用了一紙詔書,就是不顧師恩。

  朱由檢不管是收拾魏忠賢,還是收拾陳德潤都沒費多少勁兒。殺陳德潤,他朱由檢也是乾淨利落。但是在以後的史書中,這就是他暴戾無道的佐證。

  朱由檢纔不在乎那麼多青史留名是何等模樣,陳德潤敢踩着皇權這張皮,他朱由檢就得用最暴烈的手段予以回擊,否則別人只會輕賤皇權這張皮。

  皇權、皇威都需要皇帝本人去維護。

  朱由檢帶着審視的目光看着陳德潤死的地方,這個人的確是屬於閹黨,但是從天啓五年開始魏璫都自顧不暇,陳德潤真的單純是魏忠賢的人嗎?

  這種可笑的試探,越來越沒有底線,朱由檢打開了奏疏,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妥協退讓。

  張嫣並不如她表現的那麼冷靜,人生總是有很多不願意揭開的記憶,比如她的孩子。

  她維持大明皇后該有的尊貴,踩着紅梅步,淡然的回到偏殿,屏退左右之後,她將頭深深的埋進了被褥之中,輕微的啜泣聲被薄褥和牀幔給掩蓋的絲毫沒有聲息。

  陳德潤的肆意妄爲,只不過是這宮廷裏的一個縮影罷了。

  在這大明的皇宮裏,只要稍微露出點怯懦,就會被吞的渣都不剩,尤其是天啓皇帝大漸之後,她就從來沒有好好休息過一天。

  而新帝登基,從開始就表現出了鮮明的敵意,這種敵意來自皇帝的天性,對一切的掌控。

  她一直不知道何時才能睡個安穩覺,交待給王承恩不要胡說,是連她自己都不確定,陳德潤無狀之事,到了皇帝面前,到底會是何等模樣,那個年輕天子,會不會趁機將陳德潤控制在手中。

  直到今天,她看到了那個年輕的天子,高高舉起的宮燈,終於放下了心防,安心的睡去。

  言行合一,致良知。

  “萬歲爺,他們開始了。”王承恩眼瞅着殿內沒了聲響,遠遠的瞅了一眼,懿安皇后已經離開,他匆匆走了進來,手裏握着一本錦衣衛的密報。

  朱由檢笑着說道:“什麼形式的反擊?”

  王承恩低聲說道:“山魈黑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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