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極限斡旋
雖然皇帝從來沒有說過,但是大明皇宮漏成了篩子,這消息早就傳的滿大明都是。
在某些人的眼中,大明皇帝的節儉,或許是個笑話,但是在某些人眼裏,大明皇帝何嘗不是一位在世明君?
“那明公們想要把朕幹掉,想好換的人了嗎?若是連個備選都沒有,貿然做事,做完事,茫然無措,不知道扶誰上位。”
“自己又不敢造反,不敢自己坐這皇位,一羣愚蠢而又怯懦的傢伙,不願意揹負歷史責任,又爲了自己的利益,肆意妄爲。”朱由檢對這羣明公們,充滿了鄙夷。
乾點人事吧!
朱由檢就不同了,爲了大明朝的利益,朱由檢連李自成都敢養在身邊,連對建奴議和都堂而皇之。
而此時出京的錢謙益,已經走到了瀋陽。
這一路走來,錢謙益的心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說在京城時候,錢謙益是誠惶誠恐,唯恐到了遼東被建奴一刀給剁了,那麼出了錦州城之後,他的心情就變的極其複雜。
每到一地,就有無數的當地縉紳前來攀附拜訪,而且還會送上無數的金銀財物,這些財物,都是爲了結交他這位四海同盟盟主,東林黨魁。
就會有無數的學子,登門拜訪,送上拜帖,以求見一下明公,若是能夠得到他錢謙益的提點,無不是誠惶誠恐,以奢宴款待,席上鶯鶯燕燕,好不快活。
若不是他知道自己在遼東,還以爲自己在京城內的酒肆,越往北走,當地百姓、仕林、縉紳對大明的嚮往之情愈深,遼人思故國的情緒猶在。
“這就是瀋陽嗎?左陽河右渾河,背靠棋盤山,又依仗長白山,進可攻退可守,那邊山腳下,就是撫順嗎?”錢謙益站在渾河河畔,即將進入瀋陽,他的目光卻看向了撫順。
撫順千戶所,北面是鐵嶺,難免是長白山脈,而撫順就是建立在山坳裏的一個城池,這座城池,就是瀋陽的門戶。
當然,這是對大明朝而言,撫順在,則瀋陽在,撫順丟了,則瀋陽無險可守備。
“明公慧眼如炬,一樣就看到了撫順,那原來是大明的千戶所,萬曆四十六年,老奴酋攻打了撫順,隨後被總兵張承胤所擊退,而後,張總兵中了老奴酋的回馬槍,吃了敗仗,纔給了老奴酋漲了士氣。”身邊的紹興師爺,點頭附和的說道。
努爾哈赤攻打撫順,攻破後被趕了出去,又殺了個回馬槍,而輕敵的張承胤,被這回馬槍殺得措手不及,撫順丟了,努爾哈赤纔有了膽氣,寫了七大恨,反攻大明。
“萬曆十八年,老奴酋,建州等衛,女直夷人奴兒哈赤等一百八員名,進貢到京宴賞如舊例,萬曆十九年,建州衛都督奴兒哈赤,奏文四道,乞升賞職銜,冠服敕書。”
“萬曆十九年那會兒是因爲什麼來着?奴兒哈赤爲什麼連着上書四道?喔,我想起來了,是因爲高麗殺死他的部落五十餘名,他無力報復,請求大明朝廷做主。”
“萬曆二十年,建州衛都督指揮奴兒哈赤一百員,名進貢方物,萬歲賜宴賞如舊例。”
錢謙益縮了縮肩膀,風雪有些大,讓他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的說道:“萬曆三十八年的時候,李成梁還讓海西衛女直人夷忽剌溫的女兒,嫁給了奴兒哈赤,有這個事是吧。”
“當時朝鮮王李昖,遣身邊的臣子尹炯,到京師告了奴兒哈赤,請降敕諭,禁奴兒哈赤兩兄弟,是咱們大明皇帝寬仁,未曾降罪於他。”
紹興師爺的面色同樣有些苦楚,八年後,努爾哈赤和努爾哈齊就把撫順攻破,七大恨反明瞭。
“現在建奴闊了。”紹興師爺用力的跺了跺腳,他發誓,以後冬天再也不在瀋陽了,這也太冷了,風一吹,跟刀子一樣灌進了衣領。
錢謙益看着偌大的瀋陽城,不屑一顧的說道:“老奴酋當年可是在我大明京師,吃了至少六次萬歲御賜宴席!最後還問咱大明乞了一個龍虎將軍。這會兒倒是收拾了收拾,弄了個汗國,仗着有幾匹馬,有幾萬匪幫,贏了兩次,就以爲自己可以和大明平起平坐了嗎?”
“這種人最可恨!”
這是錢謙益對遼東的觀感,同樣也是大明明公們對遼東普遍的觀感。
《遼海丹忠錄》賣的一點都不好,並不是大明的朝臣們不關注軍事,只是他們打心眼裏就瞧不上只會挖野山參、蹲海東青的建州女直,所以纔會對這裏的事,漠不關心。
“走吧,進城吧。”錢謙益極度的傲慢,尤其是一路行來,那麼多跪舔的人,讓錢謙益前所未有的膨脹,仿若腳下還是大明的土地,畢竟連他們的汗國大汗都稱呼大明的天子爲,一統天下的大君。
而他站在渾河邊,眺望撫順的時候,黃臺吉率領八旗主,站在瀋陽城外,等待着錢謙益感慨完,才都彎着腰,迎接錢謙益這位天使。
錢謙益趾高氣昂,一句話不說,走進了瀋陽城,來到了大政殿。
“遼東貧寒苦楚,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天使見諒。”黃臺吉舉起了手中的酒杯,敬了身邊的錢謙益一杯酒。
按照大明的官職,錢謙益和黃臺吉都是二品官,不分大小。
“倒是別有一番意境,往常萬里雪飄的時候,我都躲在暖閣裏不敢出來,其實出來走走挺好的,這瀋陽弄的不錯,鱗次櫛比,商賈無數,倒也有幾分繁華。”錢謙益客氣的說道,吟了酒,淺嘗輒止,眉頭一皺,放下了酒杯。
這酒,太過於酸澀。
“是酒不合口味嗎?這可是專門從錢天使的家鄉,蘇州府弄來的大麴醬香酒。”黃天吉看到了錢謙益的皺眉,有些奇怪的問道。
錢謙益搖頭說道:“非酒之過,是某不勝酒力。”
錢謙益在蘇州也是豪門大戶,平日往來宴吟所用的酒,其是這大麴醬香酒可以比擬?這就在遼東算是好酒,可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啪啪。”黃臺吉雖然不知道錢謙益爲何如此模樣,但依舊是拍打着手掌。
一隊只穿着紗衣的舞女從大政殿外,如同一排粉紅色的燕雀一樣,飛了進來,絲竹之聲響起,舞女翩翩起舞。
這麼冷的天,這些伶人只穿着紗衣,凍的瑟瑟發抖,但是依舊合着節拍,翩翩起舞,這大政殿的氛圍,終於活絡了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錢謙益抱着兩個身着紗衣的女子,大笑着返回了住處,本來覺得酒不好的錢謙益,也是喝的酩酊大醉,有美人助興,這酒的味道,就不那麼重要了。
“這錢謙益妄稱明公,在朕看來,與憲鬥相距甚遠,既沒有憲鬥之才,也無憲鬥之德,更無憲鬥之能。”黃臺吉看着走出大政殿的錢謙益,歪着頭對立侍在旁的范文程說道。
范文程俯首:“大汗謬讚了。臣不過是三貝勒府上的一名包衣罷了。”
范文程現在依舊是多鐸手下的一名的包衣,當初范文程兩兄弟投靠努爾哈赤,努爾哈赤把他們賜給了多鐸。
“你這包衣的身份,朕會想辦法的。”黃臺吉看了一眼范文程,笑着說道。
本來黃臺吉還想考量下錢謙益的才能,結果還未考驗,就這宴席上的表現,黃臺吉就放下了招攬的心思。
什麼東西!
黃臺吉惡狠狠的啐了一口。
“可惜我建州國力遠遜於大明,只能咬着牙吞了這口氣,再圖打算,暫且行這斡旋之策了。”黃臺吉無不感慨的說道。
朱由檢一直以爲自己和黃臺吉是有些默契,他希望錢謙益在瀋陽受辱,受的屈辱越是沉重,大明的朝臣就會越驚醒。
最好黃臺吉能夠一刀砍了錢謙益。
豈不美哉?
這樣,大明明公們纔會覺得後頸發涼,對建州抱有恐懼之情。
那時候,不管是針對建州什麼政策,他都不會束手束腳,自有大明鴻儒釋經。
他要是真的想議和,就不會派出錢謙益了。
他只是藉着議和,敲打大明的明公罷了。
錢謙益生性極其孤傲,到了遼東,指不定會一頓申斥,指着黃臺吉的鼻子大罵一通,隨後,不堪受辱的黃臺吉揍一頓錢謙益,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可惜了,黃臺吉和范文程這倆貨,非但沒有計較錢謙益的無禮,甚至把自己的身份放低,被打了左臉,又伸出右臉,極限斡旋。
“還真是個糊塗蟲呀,喝了兩杯馬尿,左擁右抱了兩個美人,就稀裏糊塗的給朕上了這麼一道奏疏。”朱由檢放下了錢謙益的奏疏,笑罵了兩聲。
他不得不感慨,范文程和黃臺吉倆人,還真是狼狽爲奸,頗有些滴水不漏的感覺。
而錢謙益這種廢物,不管到哪裏,都是廢物。
這麼好的怒斥建奴的機會!錢謙益被兩杯馬尿,兩個美人就打發了!
錢謙益的奏疏裏說建奴無謀反之心,皆爲遼官所逼迫,賜下金銀即可招安,並非心腹大患,不足爲慮。
好一個不足爲慮。
朱由檢撇了撇嘴,他派出去的大明天使,去遼東是爲了用和談拖延黃臺吉的步伐,結果錢謙益一到地方,自己就陷了進去。
他把奏疏扔到了垃圾桶裏,忿忿的說道:“這狗東西,是真的狗。”
他拿起了另外一封奏疏,乃是大明晉商黃家,京師掌櫃黃石的寫來的民信。
這封奏疏裏,黃石對建奴的實力進行了一個偵察,並且得到了一個彙總性的奏疏。
“萬曆十一年,老奴酋十三甲起兵,攻圖倫城僅僅三十甲,到萬曆十九年也就不到千餘人,以步戰爲主,重甲不多。”朱由檢看着第一行字,就是一陣嘆息。
那個時候,大明朝在幹啥?
朱由檢稍微回憶了一下,當時大明朝封閉了貢市,重拳出擊,在揍葉赫部、哈達部,還有順義王俺答汗。
因爲當時張居正剛死,大明朝正在玩人亡政息的套路。
順義王俺答汗見勢不妙,西進了想要找一條生路,而大明則封閉貢市,重拳出擊,錘了俺答汗一整套,俺答汗上降表。
那時候大明朝要是目光看向遼東,一拳,老奴酋就會被捶死。
結果萬曆十九年,老奴酋接連受封建州左衛都督,建州衛都督。
“圖倫城、薩爾滸城、兆佳城、馬兒墩、介凡、哲陳部、安土瓜爾佳城、漠河、俄而渾城、王甲城接連攻陷,建州騎卒餘日增多,至萬曆四十六年,已有騎卒六萬,半數精銳。”
朱由檢看到了第二階段,這個時候,建奴的實力暴增。
騎卒六萬什麼概念?
這裏面有一些協同兵,大約只有三萬左右的正軍,這也是當年四色旗的主要構成部分。
“如林之衆、如泉之涌,甲冑光芒耀如冰雪,軍容壯盛軍紀嚴明。”朱由檢放下了奏疏。
這就是眼下八旗的實力。
建州八旗,大約有十萬左右的兵力,其中五成半是建州三衛的建州女真,有四成半是葉赫部青壯,還有三萬左右的烏拉東海兵爲輔軍,這是常備軍力。
而這十三萬人中,有六萬是主力,和黃石信中描述相同,如林之衆、如泉之涌,甲冑光芒耀如冰雪而巍然不動。
這就是建州軍事集團的實力。
而大明呢?
大明常備百萬軍卒,這都是在魚鱗冊的軍戶,但是這麼多人裏,能和建州硬碰硬的廣西狼兵已經消耗殆盡,大明關寧鐵騎,倒是可以和建州八旗硬碰硬。
但是調不動。
大明幅員遼闊,人丁興旺,兩萬萬人丁是國力,也是累贅,想要維繫這樣級別的國家穩定,所需要的成本也是極其昂貴。
維繫這麼大疆域穩定的力量,自然極其強大,但是這股力量,依舊是一盤散沙,無法形成合力。
“嘖嘖,沒想到袁崇煥也有過腳踏實地,爲國盡忠奮不顧身之時。”朱由檢看完黃石的奏疏,滿臉笑意。
天啓二年,大明廣寧之戰敗北,京師大震,熊廷弼這個文武雙解元被傳首九邊,遼東局勢危在旦夕。
此時需要一人前往遼東,主持大局。
兵部部議的第一位是張鶴鳴,此人直接辭官了。
兵部部議推舉的第二位是解經邦,三次上疏,拒不赴任,被天啓皇帝免了官。
兵部部議第三次推舉,是現在的遼東經略王在晉,王在晉上書請辭,被天啓皇帝一頓訓斥,才勉強上任,但是隻擔任經略,不擔任都督。
不主戰事。
而這種情況下,時任兵部職方司主事袁崇煥,私自離開京城。
他到廣寧、瀋陽、撫順、古勒寨、建州、建州左右衛、清河堡、威寧營、遼東轉了足足四個月,回到京師,以一封超長的奏疏寫給了皇帝,彙報自己偵查結果的同時,立下了“予我軍馬錢穀,一人足守此”的軍令狀,請旨前往遼西走廊,擔任都督之位。
袁崇煥喜歡吹牛不假,但是這廝也是有的放矢的吹,不像其他明公,一塊笏板就能把黃臺吉敲死了。
朱由檢忽然有點理解袁崇煥鼓吹五年平遼了。
這傢伙就是喜歡這麼說話。
但是原來的崇禎皇帝就那麼信了,就十足的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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