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件讓皇帝愁容滿面的案子
黃石的腦袋上頂着個瓜皮帽,上身一個黃色的夾襖行褂,手裏還提溜着一個鳥籠,帶着三五個侍從,吆五喝六的來到了毛文龍的身邊。
瓜皮帽,是一種沒有帽檐的小帽,這帽子又叫六合帽,取意六合一統,天下歸一之寓意,是一種很常見的帽子。
“拜見毛大帥,毛大帥吉祥。”黃石諂媚的笑道,拱手行了個禮,像是見到了財神爺那般。
此時的黃石,活脫脫的一個奸商的模樣,眼神裏,語氣裏充斥着銅臭味。
毛文龍一伸手,拽下了黃石的瓜皮帽,瞅着黃石鬱鬱蔥蔥的頭髮,再看看黃石身上的明黃色夾襖行褂,才一把把帽子扣到了黃石的腦門上,嗤笑着說道:“帶個帽子,某還以爲你剃了禿瓢呢。”
這明黃色的夾襖行褂,就是俗稱的黃馬褂,屬於黃臺吉爲了賞給御前侍候的人,屬於見官大三級的特殊服飾,就跟大明朝文武官員繡的禽獸補子一樣,有着特殊的含義。
毛文龍還以爲黃石在遼東做生意久了,爲後金效力久了些,已經把自己的身份給忘了,但是摘了瓜皮帽,才發現並沒有剃頭,留那金錢鼠尾辮,才讓毛文龍放心了一些。
黃石也不惱怒,笑着說道:“瞧您說的,我這在遼東走走商,老婆孩子老母老爹都在關內,這要是剃個禿子回去,還見不見人了?甭說其他,俺爹不把俺這腚給揍成八瓣,這事完不了。”
“我來問你,爲何要買那些戰俘?”毛文龍疑惑的問道。
黃石賊眉鼠眼的左右看了看說道:“三折,折給我,我把這些人,送到遼西去,能換賞錢,送到瀋陽去,能換身上的這種行褂,以後在遼東做生意,也能順趟點,毛大帥覺得這生意賺不賺?這一個個八旗建奴,可值不少錢咧。”
“關寧軍?”毛文龍皺着眉頭問道。
黃石不着痕跡的點了點頭,深處一隻手說道:“他們給五成,只要人頭,一個人頭二十五兩銀子,現場給。”
“嚯!”毛文龍略微驚訝的看着黃石,感情關寧軍還有這樣打仗的法子?
用銀子買人頭?
毛文龍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感情關寧鐵騎的人頭賞,都是這麼來的,每年非陣斬的人頭上,關寧軍也能領不少的錢,看來只要是建奴一打仗,就會有聞着腥味的商賈蜂擁而至,趕去做買賣,發死人財。
“毛大帥砍了,我帶走,這東西在遼西可是硬通貨,甚至還能換出火炮來。”黃石擡了擡下巴,示意不遠處推出的三號炮,笑着說道:“最新到的貨,也有人能搞出來。”
毛文龍眉頭緊皺的問道:“全大明連三十門都不到,你能搞得出來?”
“小人這張臉肯定不行,但是要是建奴人頭加上大貝勒府貨糧遼西走廊,這兩樣,搞出來並不是難事。左右不過是報丟損就是了。這東西總會用壞的,毛大帥您說是不是?”黃石炫耀的說道。
毛文龍噌的一聲抽出了手中的單刀,抽了一半,又惡狠狠的送了回去,對着尚可喜說道:“你去!跟這黃石把買賣做了!”
“得了!謝毛大帥賞飯喫!”黃石唱了諾,也不耽誤毛文龍做事,自己屁顛屁顛的跟着尚可喜去戰俘營了。
這些人黃石不賣,也會有別的人賣,左右不過是人頭的事,至於具體怎麼賣,其實沒人關心,要的人很多。
黃石打算直接拉到天津衛,送到京師,給毛文龍算上戰功。
此時的朱由檢壓根就不知道,當初王承恩種下黃石這顆種子,還真的開花結果,出了一些成績,本溪城裏三千建奴八旗軍卒的人頭,對整個大明的局勢有什麼影響嗎?
其實沒什麼影響。
但是送到京師,朱由檢肯定樂開了花。
此時的朱由檢正在準備去文華殿上朝,他手裏握着一封奏疏,遲遲不肯放下。
“萬歲爺,該去文華殿了,皇極殿前點卯已經點完了,廷臣們都到了文華殿候着了。”王承恩小心的提醒着面色不善的大明皇帝。
大明皇帝手裏握着一本密諭,從昨天晚上一直看到了今天早上,似乎是在看奏疏,又似乎是在思考些什麼。
“好。”朱由檢將手中的奏疏,遞給了王承恩,披上了件大氅,就向着文華殿而去。
朱由檢罕見的沒有坐在文華殿重重帷幔之後,敲鐘玩什麼上意不可琢磨的把戲,而是坐在了大黃色錦緞長桌之前。
“萬歲安泰。”
朝臣們站起身來,行了個禮,施施然的坐下,孫傳庭依舊在南海子的軍營裏,但是朱由檢沒讓人撤了這第二十七席,也沒人敢把椅子給撤走。
“今日廷議,第一議。戶部尚書畢自嚴上言成立戶部銀莊,整頓京城私鑄之風。議!”王承恩拿出了奏疏。
今天這議題的第一議,王承恩就擦了擦額頭的汗。
“臣有異議。”吏部右侍郎周延儒站了起來,慷慨激昂的說道:“萬歲!此策實乃禍國殃民之舉,臣以爲,戶部此舉怕不是爲了盈私庫,而不是爲了整頓私鑄,還請萬歲明鑑。”
周延儒說完,看着愣神的大明皇帝,高聲說道:“還請萬歲明鑑!”
“啊?卿剛纔說什麼?”朱由檢猛地回過神來。
“萬歲,戶部此策,臣以爲乃是苛政之策,民寡而無百日之蓄,若是戶部設銀莊,斂天下之財,百姓困頓無以爲繼,介時,民不聊生,天下傾覆,臣以爲,此乃禍國殃民之舉,臣以爲,此策甚是不妥。還請萬歲明鑑。”周延儒只好重複了一遍。
畢自嚴剛要站起來,朱由檢卻揮了揮手,示意畢自嚴坐下,他自己笑着問道:“敢問周侍郎,古者四民,有士、有商、有農、有工。德能居位曰士,闢土植谷曰農,巧心勞手成器物曰工,通財貨曰商。敢問周侍郎,這民不聊生,是哪一民?”
“自然是天下黎民!”周延儒一點都沒含糊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朱由檢反問道:“諸王、列公、官、吏、巨賈、豪商多畜奴婢,田宅亡限,與民爭利,百姓失職,重困不足,陝西民亂四起,近聞湖廣亦有響應如雲,敢問周侍郎,諸王、列公、官、吏、巨賈、豪商,算是民的話,那這些民亂和如雲的百姓,算不算民呢?”
“這……不過是一些刁民作亂罷了。”周延儒稍微猶豫了下回答了這個問題。
朱由檢拍桌而起,大聲喝彩道:“好一個刁民!”
“萬歲……”周延儒瞬間就慫了,就差跪到地上請罪了,實在是這新帝登基以來,殺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袞袞諸公,朕問你們,你們也認爲他們都是刁民嗎?”朱由檢示意周延儒坐下,他自己同樣坐下。
無人敢應答。
二十六員重臣,噤若寒蟬的等待着大明皇帝的訓話,今天的大明皇帝顯然是帶着氣來的。
朱由檢嘆氣的說道:“朕前段時間有個案子,親自過問過,想來諸位也聽說,有一驛卒,名曰李自成,被朕叫到了京師。”
“他鄰居張老漢的驢,在縉紳門前拉了糞,縉紳逼着張老漢把糞給吞了,張老漢死了,全家都死於饑荒,這件事冤無頭債無主,就落到了這驛卒身上,前些日子,代理順天府事張方平處理了這個案子。”
“朕以爲這樣的事,朕聽一次就夠了,這一次,朕這裏有個新鮮的。”
“東舍飯寺去歲冬,在城西撿了一家人,父親害了病,沒過冬,人就走了。就剩下母子倆,舍飯寺舍飯的日子過了,母子只能被迫離開,回到家中。因爲家中壯丁死了,這田被村裏的宗族長,將田許給了旁人,母親受不住,去找人理論,還被打了。”
“這母親上吊自縊,被家裏的孩子救了下來,孩子自己去乞了些米,回到家中時,母親還是吊死了。”
“這孩子十四歲,入夜潛入了宗族長一家,上上下下殺了三十七口人。現在羈押在順天府裏,諸位,這件案子,張方平請旨聖裁,你們說,朕怎麼裁?”
朱由檢左右巡視着朝臣們,卻是無一人應答。
“說話呀!啞巴了嗎!”朱由檢忽然高聲咆哮着,對着朝臣們大聲吼道。
“萬歲息怒!”嘩啦啦臣子們都跪在了地上,整個文華殿的大殿上,只有朱由檢和王承恩一個坐着一個站着。
“周延儒,你反對戶部尚書畢自嚴的銀莊,是因爲你家開的錢莊,但凡是戶部起了這銀莊,你家的買賣就沒得做了對不對?還是你們江南那羣在大明開票號的人,都在你身後站着呢?”朱由檢非但沒有消氣,反而火氣越來越大,抓着周延儒問道。
“臣該死。”周延儒知道這個時候萬歲正在氣頭上,說什麼自辯的話都沒用,索性直接請罪。
“這銀莊之事,是朕準的。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誰贊成,誰反對?”朱由檢再次問道。
推行銀莊的事,影響的哪裏只是周延儒一家?
滿朝文武自從這件事出了之後,連章上奏要求撤回此議,但是此時的朱由檢,早就不是原來那個剛登基,毫無根基的皇帝了,此時的朱由檢,自然不會再慣着朝臣們。
他是大明天子,他要做的事,尤其是在這京師,還輪不到朝臣們來反對。
他就是要拿着皇權壓朝臣們同意這件事,不管在背後使多少壞招,萬事,開頭難。
只要朱由檢把這個頭開起來,畢自嚴自然會把銀莊經營好,不用朱由檢過多的操心,畢自嚴要這個能力也沒有,就枉費了官場沉沉浮浮這二十年了。
但是這件事在朝堂上的阻力,朱由檢首先得給畢自嚴開道,否則畢自嚴什麼都幹不成。
朱由檢臉上陰雲密佈,銀莊這件事,他本來不打算這麼直接撕破臉,但是昨天晚上收到的密諭,這殺了三十七口的少年郎,唯有一死。
但是逼着少年郎殺人的到底是少年心裏的惡魔,還是這該死的世道?
若是這該死的世道!
而這個世道規則的制定者和守護者,他,大明皇帝朱由檢,又在其中充當着什麼樣的角色?
他想了半個晚上,都沒想明白,越想越氣,越想越是堵得厲害。
“你們說朕,戶部,與民爭利,這民到底是天下黎民,還是你們自己!”朱由檢盯着周延儒,卻是對着朝中所有大員說道。
“萬歲息怒。”
周延儒今天就不該做這個出頭鳥,鄭鄤的杖**妹案子和他周延儒能脫得了干係,還是刑部公文僞造夾帶案,他周延儒能脫得了干係?
大明皇帝還沒顧得上找他的麻煩,他倒是自己主動跳了出來。
朱由檢站了起來,平靜的說道:“戶部銀莊之事,朕心意已決,此類奏疏文淵閣再不受理,諸位也不用寫奏疏了。是非功過,跟你們沒什麼關係,大明官場腐朽,效率極其低下,你們手裏握着那些錢莊,連公家的銀莊都爭不過,趁早賣了止損。”
朱由檢回到了文華殿的後殿,呆呆的看着手中的小銅錘和鍾。
一直以來,他都認爲自己乾的還不錯,直到今天這十四歲的少年郎殺了三十七口人之後,朱由檢才猛地意識到,他乾的依舊是一塌糊塗。
這世界還是原來的那個世界,哪怕是天子腳下,依舊是擋不住這樣的人間悲劇屢屢發生。
“潭峪嶺先帝陵寢玄宮成竣工,禮部擇期五月入殮,議!”王承恩見第一議過了,說起了第二議。
這一議,禮部照例宣講了入殮流程,還有一系列的出行人員以及京師的一些護衛工作,這些都需要提前安排。
“萬歲,臣有一疑,按制,大者派二百二十兩,中者派一百零十兩,小者派一百兩,營建潭峪嶺三大殿,此事,爲何無議?”孫承宗見諸事都聊得差不多了,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先帝入殮,朝臣爲了表示自己的心意,三品及以上每人二百二十兩,從五品至從三品,都是一百零十兩,五品以下,都是一百兩,這是京官們的一些心意,也是京官們的殊榮,京外的官員,想例捐,還沒那個資格。
“省了。”朱由檢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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