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控尸 作者:柳暗花溟 “索玛,你的决定呢?”当天晚上,父亲问她。 索玛很犹豫。 为死人举行婚礼,她实在不愿意去。可谭家人相信来自大山的神秘力量,于是许诺收购他们寨子来年的全部土织布与土产。在洋布流行的今天,這個许诺能保证全寨子的人一年的生活来源。 为此,她不得不去。 但是她很想等春半雨回来,想和他商量,让他陪她去。毕竟他在身边,她就心安,能以信念战胜恐惧。可是春半雨自匆匆离开,就沒托人捎個口信回来,不知道家裡出了什么事。 转念一想,谭家和春家是世交,会不会是谭蓉大小姐身亡,所以春家才叫他赶快回去帮忙呢?所谓世交,应该比普通亲戚還亲近吧? 說不定能在谭家举办阴婚仪式时见到他。之前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能力,并沒有表现出厌恶和恐惧的意思。那么,看到她又去主持婚仪,应该也不会对她产生恶感吧? 犹豫纠结半天,她终究還是点了头。 至于春半雨离开前问她,愿不愿意和他走,她還沒想好。春半雨的意思,应该是要带她离开山寨,离开這座沒有被战火荼毒的西南小城,到别处去生活。虽然他们两情相悦,但春家是不会允许春半雨娶她這样的山民巫女的吧? 他不是要和她私奔,是要到另一個自由的地方去娶她。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对寨子负有责任。在她的巫力沒有神秘的、自然而然的传给下一個小孩子之前,她怎么能怎么的离开? 而除非她死,她的能力是无法转移的。 索玛的烦恼与为难就在這裡,却沒有人听她诉說。于是,她干脆把精神集中到为谭大小姐举行阴婚仪式的這件事上。 谭家生意做得大,同乎整個山下小城的生活都靠谭家运转。不說有金山银山,但谭家家主的妹妹,這一代惟一的姑娘,還是非常受宠的姑娘生病,谭家什么好医好药都用尽了吧。只是谭家大小姐的病非常古怪,有点像麻风,但又不是,身上不断长出红斑。当红斑退去,那块皮肉就像死掉的树皮一样,再无血液流动的痕迹,也绝对再沒有生机。 谭家人认为,這不是病,是撞克了什么邪物,于是索玛及周围几座山寨的巫师巫女们就成了谭家人的座上宾。但,谭大小姐的怪病還是沒有好转,只有索玛的草药令她舒服一些。 现在,终于药石罔顾了。其实,死亡有时候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既然决定了,第二天一早,索玛就下了山,到城裡的谭家大宅去。隔着老远,就见谭家张灯结彩,并沒有办白事的样子,反而像是办喜事。 “鄙家主实在心疼大小姐,不忍她到地下孤单飘零,不能在宗祠中享受后代的供奉,所以一定要为大小姐结一门阴亲的。”谭府的大管家亲自迎了索玛,又解释“因为不知道索巫您答应不答应,所以我們老爷同时請了五百裡外一位很有名的大巫前来,看您们谁愿意为大小姐主持婚礼仪程。說起来我們小姐還沒有入阴宅,算得是正经的成亲。那位大巫应得早,已经在后堂准备着了。但索巫是我們谭家的贵客,還請留下参加观礼吧。您放心,之前所谈的條件,我們谭家依然守诺。” 话說到這個份儿上,索玛哪有不点头的?西南天气湿热,尸体不宜保存,虽然她只犹豫了一天,但谭家心急,另請高明也沒有什么的。再說,虽然她答应得晚,但谭家仍然决定厚道的履行承诺,她還有什么不满意的? 在這种情况下,她也不好立即就走,虽然她实在不愿意参加這個感觉上很违和的婚礼,但她還是送上本族的吉祥物,說了些安慰并恭喜的话。随后,谭大管家就請她自便,自己忙忙碌碌的准备其他事情去了。 谭家,她最近一段時間是经常来的,所以并不需要人带领,信步向内院待女客的女客厅而去。从甬道上往上看,从屋檐处就看得出女客厅所在,檐角雕刻“凤戏仙桃”的就是。 索玛慢慢走,一路上感觉总是特别不舒服,整個谭府的气场都不员。整座大宅内外,到处挂着大红的帐幔和红花,這本应该是极喜庆的。可路上遇到的男女仆役都沉默不语,低着头快速走過,好像有鬼追似的。院内与院外,說是鸦雀无声也不不過,于是這喜庆就透着說不出的怪异,不仅毫无欢乐和人气,反而阴森森的,似乎谭家大宅是個巨大的坟墓。 她找到女客厅,发现裡面空无一人。她這才想到,這种涉及阴事的婚礼是要在入夜后才能进行的,宾客们也不会這么早来。她独自站在诺大的院子中,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实在不愿意坐在裡面等。 索玛皱眉。 那身影看起来不像是仆役,那会不会是趁乱来偷东西的贼,或者不规矩的下人呢?她身为巫女、贵客、沒有做工而得到了报酬的人,绝对不能装作沒看见。于是她悄悄跟上去,发现那人脚下速度极快,居然一直进了内院中谭大小姐的闺房。 索玛急了,想喊人,可却发现這本应该有好多丫头老妈子守灵的地方却空无一人。不仅是院内,院外也沒有人的气息。不知道的,還以为這家裡人都死绝了。 怎么可以把尸体独自停放在院中呢?如果遇到外界的刺激,或者灵性生物,比如猫窜来窜去,起尸了怎么办?再者,如此放任,也是对死者的不敬啊。 一时之间,她顾不得其他,直接闯进正房去抓“贼”。可才一脚踏进门槛,就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下。好在她见過很多死人,主持過很多丧事,這才沒有大声惊叫。 谭大小姐,谭蓉,就坐在正屋迎面的八仙桌边。身上穿着火红的嫁衣,凤冠霞帔,因为椅子很高,双脚不自然的悬空,只有脚尖点地。 而她,不是活了過来,确实是死得不能再死。双眼紧闭,面色是厚厚的脂粉也掩饰不住的青灰和死气。可正因为她是一個死人,此时却“活生生”的坐在那儿,才极度的恐怖! “這边山裡的索巫?”一個苍老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从枯木中发出的。 索玛猛然转头,发现刚才那個有着枯瘦身影的人是一名老者。他正站在一边,笑眯眯的看她。是笑吧?因为看起来比哭還在难看。這老人的年纪大得猜不出了,脸上粗大的皱纹和伤痕混合在一起,說不出的吓人。但他的腰板挺直,眼睛贼亮,应该健康得很。 “啧啧,怪不得巫力沒落了。”老男人一脸轻蔑地摇头“一族之力,由這样年青的小姑娘掌握,带来的就不是神喻,而是灾祸了。” “你是五百裡外来的大巫!”索到立即猜出了来人。 這個人,让她从骨头缝裡发凉,但她忍耐着,倔强的表示着自己不害怕他。可是,谭大小姐才死了一天,這人就从五百裡外赶来了嗎?刚才沒有细想,现在一琢磨,事情处处透着不解之处。谭家怎么找到的他,怎么送的信儿?西南多山,五百裡山路的,她才考虑了一夜要不要主持這個婚仪,這位大巫是怎么這么快就到的? 大巫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轻笑道“我早算出谭大小姐昨日必死,提前守在這儿呢。可谭家家主還是想要你,只是谭大小姐等不得。”他說着,看了谭大小姐的尸体一眼,仿佛她能回答似的。 “你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索玛大声道“生死自有规律,不能破坏!” “怎么会?只是一场阴婚罢了。”大巫笑得邪异,又說不出的沉痛“你還沒有過至亲至爱的人死去吧?所以你不懂得,痛失所爱的人都有些疯狂,有的還会疯得厉害,会把死人当成活人对待,以這种方法证明所爱沒有死去。或者,遮盖心裡的疼,补偿心裡的亏欠,心底裡不想承认死者已矣。就像谭老爷,他想亲眼看到心爱的妹妹嫁人,自己‘走’进婚堂。” “你要控尸?”索玛瞪大眼睛。不知为什么,心裡冒出了“变态”一词。她不知道怎么会用這种词,就是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比赶尸难度小多了。”大巫突然凑近一步,低声道“你不知道吧?谭大小姐的阴婚夫婿是活生生的男人呢。這样可比两個牌位成亲、然后直接迁坟要复杂得多。谭老爷早知道妹妹活不久,所以早就订下了亲。不然,怎么来得及?” 索玛惊骇的往旁边错开一步,简直难以置信。 谁会娶個死人?谭老爷又是逼谁娶他死去的妹妹?而变态一词,又涌上她的心头。假如某個男人娶了死去的女人,以后再找填房也不容易。毕竟,太诡异莫测,特别不吉利。 “其实”大巫阴测测地又笑“控尸很简单,就是想办法让尸体以为自己還活着就行了。你說是不是,谭大小姐?” 咯啦一声轻响,谭蓉的头垂了下来。虽然知道是尸体头上的凤冠太重,脖颈久撑不住造成的,可索玛還是吓得逃走了。 真丢人,她可是巫女。可她,就是吓跑了。身后,留下大巫意味不明的笑声。 最佳分辨率1024768IE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