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何止是天黑,透過窗戶照進來的血光,瀰漫着不詳與驚悚。
顏江翰呆呆地站在訓練艙前,他抓着艙門把手的細長手指不住顫抖着“布布姐”
秦步月立刻道“手機,看看有沒有信號。”
她一提醒,陳羨於和顏江翰連忙翻找自己的手機,兩人翻了半天后,擡頭“不見了。”
秦步月的手機也不見了,雖說這些天她放鬆了些,但每次進入訓練艙前,都把隨身物品放到了包羅萬象中。
此時,被放在包羅萬象中的手機,居然也不見了。
這也能被人拿走嗎
還是說
眼前依舊是虛擬場
秦步月看向陳羨於:“用順藤摸瓜找我們的手機
陳羨於立刻道:“好好的。”
他最近被秦步月拎着練了太多次,已經可以瞬間釋放順藤摸瓜,找東西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秦步月盯着從陳羨於的支點處蔓延而出的細小藤蔓,看着它蜿蜒出窗外,向着校園中央的教學樓爬去
陳羨於臉色更白了“在中央教室。”
秦步月已經看到了,她壓着心跳聲,冷靜思索着眼前的情況。
雖然他們是從訓練艙起來的,但不能證明眼前的不是虛擬場。可即便不是虛擬場,也同樣兇險。
秦步月毫不懷疑,死在這裏是真的死亡。
陳羨於抱着僥倖心理“莫非莫非是特別的訓練項目”
這話倒是提醒了秦步月,沒必要考慮真實與虛假,她可以確定的是這不是訓練。
外面的走廊裏喧鬧起來,有人出了休息室,慌亂地到處找人,詢問究竟是什麼情況。
秦步月向來謹慎,每次進到訓練艙前都會鎖門,這會兒倒是沒人闖進來。
她走到休息室門前,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面。
照明設備全部壞掉,昏暗的血月照不亮狹長的走廊,有學生釋放了火系的標籤作爲光源。
“怎麼回事啊”
“特別訓練”
“搞得這麼陰森嗎。”
很多人都和陳羨於想到一塊去了。
不是他們天真,而是對海城、對人間世、對命運之鐘的盲目自信。
這裏可是大洲最安全的城市,甚至都沒有之一。
這裏可是官方組織的集訓,囊括了全大洲五十二個省市的年輕先行者。
怎麼可能有危險
怎麼會有人在這裏搞事
“應該是考覈吧”
“考驗我們的應變能力”
“這算是個情緒場嗎”
“範圍、範圍挺大的。”
越來越多人湊一起,想着各種理由來安慰彼此。
然而,越聊心越亂,眼前的一切,充斥着不詳。
一個聲調不高,清冷悠揚的聲音響起“請到學校廣場集合。”
明明聲音不大,卻精準傳遞到了每個人耳中。
秦步月立刻分辨出了聲音來源白千離。
陳羨於也聽出來了,他還在自我安慰着“是白院長應該沒事吧,就、就比較特別的考覈”
秦步月沒出聲,她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陳羨於也不敢開門出去,只趴到窗邊去看情況“很多人都下樓了”
廣場正對着中央教室,被七座陣營樓環繞着。
陸陸續續有人走出了陣營樓,彼此都是茫然遲疑,慢慢聚集到了廣場中。
這種情況下不適合落單,在人羣中反而更安全。
秦步月“走吧,我們也下樓。”
陳羨於和顏江翰本就信服她,這會兒更是老實聽話,緊緊跟在她身後。
秦步月沒含糊,她左手裝備着暴雨梨花針,右手拿着紫藤劍,全身戒備地出了休息室,走廊裏沒什麼人了,走到樓梯口時,她看到了簡俏和宋家兄弟,還有個面容熟悉的少年。
少年看到她時眼睛一亮“秦姐姐。”
秦步月記得他,是從金都花園的迷失場中活下來的少年,紀旭。
宋儀羌走在最前頭,他沒了之前的開朗活泛,神態凝重“手機在嗎”
他們這些天也很熟了,知道秦步月有個包羅萬象,而這丫頭一直把手機放裏面。
宋儀羌和宋儀然也都有類似包羅萬象的空間儲物袋,但他們嫌麻煩,不會把手機丟裏面放進去每次都得關機,這也是官方融鍊師們設下的限制,以防污染到網絡。
也就秦步月每次都認認真真關機,把手機放到了包羅萬象,所以一見面,宋儀羌先問她。
秦步月搖搖頭“不在。”
宋家兩兄弟神態更肅然,連包羅萬象的手機都消失了
沒人再說話,他們有前有後地走向樓梯,一起出了陣營樓。
也有像他們這樣謹慎,觀望到最後纔出門,只是因爲彼此不熟,碰面後從彼此眼中看到的也只有警惕和防備。
廣場陸陸續續聚滿了人,所有陣營樓的人都出來了,有緊張戒備的,有茫然失措的,也有混亂不安的,更有驚懼交加下失態憤怒的
“怎麼回事啊”
“搞什麼鬼,之前也沒說有這樣的考覈啊。”
“應該沒事吧,說話的人是白院長吧”
巨大的羽翼煽動聲,所有人都擡頭,看向了巍然聳立的中央教室。
說是中央教室,其實是一棟教學樓,也是這個學院的地標性建築,它約莫有三層樓高,最下面是學校的玻璃展廳,陳設了歷代學生老師的成就、獎章,二樓是個大禮堂,也是之前入園時,大家集合開會的地方。
三樓陡然縮小,有點像燈塔的尖尖,而這連接着二樓的地方就是中央教室,也是校長室。
雪白的巨大羽翼,讓學生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能夠駕馭這樣的飛行標籤,至少也是六階以上。
官方的先行者,除非有特別情況,幾乎不會在城市內釋放飛行標籤。
而此時,雪白的六翼在血月下蒙上了淡淡的紅暈,聳立的中央教室成了漆黑的背景板,唯有懸浮在廣場上方的男人,像一抹清冷月華。
他依舊穿着白色的長衫,寬袍浮動如流水,通身氣質與雪白六翼本該格格不入,卻因着眼前徐徐展開的竹簡而構成一副耐人尋味的畫面。
六翼天使。
長卷書香。
殺伐之氣與恬靜悠然,融到了一起。
白千離緩聲道“重新介紹下,我是七惡情的首領傲慢,當然,你們也可以繼續稱呼我爲白院長。”
話音落,全場譁然。
傲慢
七惡情的首領
怎麼怎麼可能
這次秦步月非常確定,不是她的錯覺,白千離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了,輕慢、冷漠。
一陣陣涼意從心底升起,秦步月只覺後背一片冷汗,本該流火的八月,她感受到了冰天雪地般的寒冷。
黎千棲白千離
闖入人間世又離開的嫉妒;化作海大院長卻無人知曉的傲慢。
這些人到底在謀劃什麼
標籤的書寫儀式
秦步月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他們謀劃的東西更大、更兇險,也更致命。
白千離擡手,廣場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聽他溫聲道“大家不必恐慌,這次集訓是爲了選拔兵聖手書的傳承人。”
懸浮在他面前的竹簡發出了詭異的聲音,彷彿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兵器撞擊,將士廝喊,戰馬哀鳴
只是匆匆而過的片段,已然鋪陳出了戰場的血腥與殘酷。
“這是兵聖手書。”白千離看向聚集在廣場的學生們“你們該感到榮幸,此生能窺見其貌。”
兵聖
十八聖人之一
秦步月腦中浮現出一個名字和一本書。
孫子兵法。
這是聖人手書
白千離繼續道“告訴你們這些,是希望你們專心通過選拔,不必期待不存在的救援。”
聖書有何等威力,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在聖書籠罩的陣法中,哪怕是當世半聖,也難以突破。
傲慢竟然持有着兵聖的手書,難怪他敢在海城,在人間世的籠罩下,在官方眼皮底下,化作白千離,展開這次集訓。
他到底要做什麼
在命運之鐘直屬的轄區,挑選傳承人
這幫瘋子是真的瘋了嗎
白千離“對了,最終考覈是殺死我。”
在場所有人都睜大了眼,他們發不出聲音,但不妨礙用神態來表達震驚,無數雙眼中透出的只有一句話瘋了,這人瘋了
白千離自始至終都維持着平淡的語調,無波無瀾“我在中央教室等你,祝玩得愉快。”
話音落,雪白色身影消失,留下的只有像太陽般籠罩在上空的竹簡。
竹簡不大,卻有着鴻蒙之力,囊括蒼穹。
它輕飄飄地懸浮在上空,猶如真正的神明,俯視蒼生。
一道道絲線從空中落下,精準無誤的落在每個人的左手手腕上,秦步月只覺皮膚微癢,看到了一個白色手環,和包羅萬象並列在一起。
轟隆隆聲中,一個環形巨幕從地下升起,就像破土而出的魔樹,瞬間長到了數十米高。
這環形巨幕和在交流區看到的一般無二。
此時再見,異常諷刺。
一行字出現在熒幕上“一小時後,開始第一輪選拔。”
躁動響起,有人驚叫道“手環手環上有倒計時。”
“什麼玩意,什麼選拔不選拔的,老子要去殺了那狗東西”
“對先殺了那瘋子”
幾句話煽動了不少學生,在場先行者最大也不過二十三歲,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冷不丁遇到這樣的事,驚懼過後就是憤怒。
七個陣營都有人衝了出去,拿着武器,釋放標籤,衝向中央教室下的玻璃展廳。
有人衝過去,立馬有人跟上,衝在前頭的倒也謹慎,開了護體的標籤,用武器去攻擊玻璃門。
砰砰砰
金屬的碰撞音後是一陣陣電擊聲,而後是詭異的焦糊味蔓延。
衝在前頭的那些人,無論是用武器還是標籤,只要碰到了玻璃門的,全部化作了一地爛肉。
沉默。
而後是撕心裂肺的驚叫聲“死了”“全死了”
恐慌蔓延,衝到一半的人面色蒼白,無人敢再上前一步。
環形屏幕上出現了新的字跡“非法闖關,抹殺。”
屏幕滾動,又有新的字浮現“存活人數981。”
集訓的共有991人,剛纔硬闖玻璃門死了十個人。
“不不我要出去,我不參加集訓了”說罷,有嚇破膽的少年衝向了不遠處的校門。
“別”根本來不及攔,那少年在跑到校門的瞬間,被電成了一地爛肉。
在他身後的女孩驚叫出聲,她被嚇壞了,死去的似乎是她的同伴,她低頭,一邊哭着,一邊神經質地試圖解開手環“是這東西這東西電死了阿磊”
本以爲手環不可能被拆下來,誰知女孩一用力,它咔噠一聲滑落,女孩面露驚喜,她剛想說話,只聽一道刺耳的電擊聲,維持着驚喜表情的女孩,化作了一地焦黑。
沉默
讓人窒息的沉默
沒人敢再輕舉妄動,這一刻他們切實體會到了七惡情的恐怖以及聖書的不可違抗。
環形屏幕上有兩行字。
第一行是“一小時後,開啓第一輪。”
第二行是“存活人數979。”
只是兩行字,觸目驚心。
秦步月一直連接着小灰,拉滿了精神視野,只可惜她不敢直視聖書,甚至都沒法去看中央教室,她只能勉強通過密密麻麻的白色絲線,看到了陣法籠罩的範圍。
整個校園都在陣法內。
真的沒人發現集訓地的異常嗎
秦步月不敢深想。
她暫時切斷了與小灰的連接,保留着精神力。
陳羨於和顏江翰已經嚇懵了,兩人互相攙扶着,站得搖搖晃晃。
簡俏也面色蒼白,完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秦步月看向宋家兩兄弟,他們的表現不比其他人強,也是滿目錯愕,甚至更加驚愕。
身爲六大世族的直系,宋儀然和宋儀羌對命運之鐘的信任遠超其他人,他們更加無法理解,七惡情怎麼有這樣的膽子,在海城掀起這樣驚天駭浪
秦步月閉了閉眼,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越是絕境越不能慌亂,越是一團亂麻的情況越不能被繞進去。
要從根本去思考,那麼根本是什麼
活下來。
一起活下來
秦步月低聲道“走,先回休息室。”
陳羨於和顏江翰呆呆地看向她,驚嚇過度的他們有些反應不過來秦步月說了什麼。
秦步月拉住了小顏,也就順道拉上了陳羨於,她看向宋儀然“還有一個小時,我們得做些準備。”
宋儀然回神,點頭道“嗯,先回休息室。”
有他倆開口,海追和海哲的人都有了主心骨,一起回了齊陣營。
經過兩撥人的慘死,也有不少先行者冷靜下來了,各大陣營都有人站出來,組織着混亂的學員們先回到各自的陣營樓。
誰都不知道第一輪考覈是什麼,但聚在空曠的廣場無疑是危險的,陣營樓裏好歹有地形掩護。
海哲只有三個人,海追卻有整整十個人。
除了宋儀然和宋儀羌,年紀最大的就是簡俏,剩下的都是些十六七的高中生,紀旭在其中是最沉穩冷靜的。
雖說都是些孩子,但都很聽話,遇到這樣的事,他們也只是最初驚懼害怕,現在已經安靜本分,小心翼翼地聽安排。
秦步月“簡俏姐,麻煩你安排紀旭他們,看守下窗戶和走廊,再留個人時刻關注着環形屏幕。”
從窗戶能看到外面的巨大屏幕。
簡俏立馬起身“好”她是這次集訓的領隊,無論是年齡、身份和閱歷,都足夠讓少年們信服。
秦步月看向陳羨於,神態凝重“羨於哥,你繼續用順藤摸瓜找手機。”
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非攻擊型標籤在觸碰到中央教室後不會被抹殺,既然這樣,就以手機爲目標,繼續試探。
陳羨於“好”
秦步月又看向顏江翰“儘可能多的做藥劑,越多越好,什麼效果的都要。”
顏江翰先是一怔,而後小臉緊張得通紅“好好的”
有事做,纔不慌。
行動起來,纔有希望。
這種時候秦步月不會謙讓,她就是主心骨。宋儀然和宋儀羌也從震驚中緩過勁了,他們看向秦步月,不自覺地想聽她的打算。
秦步月等着所有人都去忙碌後,壓低聲音問他們“對於白千離,你們熟嗎”
宋儀然給了和孟博斐差不多的說法。
七階踐行者。
海城大學的院長。
調回北城後,有望加入七十二賢議事團。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白千離都不該搞這麼一出,他年紀輕輕從身份來看,前程似錦,繼續歷練下去,未來不可估量。
哪怕不屬於六大世家又如何,如今王家沒落,命運十二哲空了兩個位子,五個世家互不相讓,沒準就會有異姓上位,重構世家。
秦步月又問道“以前有過組織上層被七惡情喫掉的先例嗎
”她不確定自己這樣說對不對,她還只是個低階先行者,哪怕偶遇過嫉妒,一些事也不可能知道得太詳細。
宋儀然凝重道“這樣的情況有很多,但無一例外都逃不過命運的裁定。”
這是秦步月不知道的“裁定”
宋儀然解釋道“對,這涉及到我們的本源。”
秦步月一愣。
本源
這不是危險組織們信奉的東西嗎
宋儀然繼續道“我們的本源是命運和時間,每個先行者想要突破七階都要融納七惡情,所以被喫掉的嗯,有很多,但只要融納成功了,都會接受裁定,而命運的裁定是不可欺瞞的。”
宋儀羌補充了一句“任何人、任何標籤,都不可能欺瞞命運。”
這也是他們無比震驚的原因。
白千離怎麼可能是傲慢。
七惡情又怎麼敢在命運之鐘的轄區,搞出這樣的事。
這其中涉及的東西,顯然也超出了宋家倆兄弟的認知,顛覆了他們的三觀。
秦步月到底是個“外來人”,一來她對命運之鐘沒那麼強的歸屬感,二來她對所謂的不可欺瞞抱有遲疑,甚至她連命運都心存質疑。
所以,對於眼前的局面,她反倒能很快接受。
無論白千離是傲慢還是未來的七十二賢議事團,他的雙手沾滿無辜人的赤紅鮮血。
他揹負的惡,毋庸置疑。
秦步月又道“你們對聖書有所瞭解嗎”
宋家兄弟倆神經一繃,宋儀然輕籲口氣道“無法瞭解。”
身爲宋家三房的孩子,宋儀然不是沒權限去了解這些,而是根本無法去理解,出於對他的保護,家裏人也會嚴防死守,不可能讓他在根基未穩的情況下去觸碰不該觸碰的。
對這個答案,秦步月也不意外。
她一個外來人,腦子裏有無數先賢哲思,到了這個世界都無法思考,不用說這裏的土著了。
秦步月“你們有別的辦法聯繫家裏人嗎”
宋儀然搖頭“一出事我就聯繫了,了無音訊。”
他們當然有自己的暗線,可顯然都被切斷了。
秦步月並不意外,她點點頭,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們“白千離說的話,不可信,但他費盡心思在海城佈下這樣的死局,肯定有所圖謀,那個挑選兵聖傳承是重要的線索,我在想,所謂的挑選,也許是挑選他自己。”
宋儀然一震,逐漸冷靜下來後,他也能思考了“對聖書是難以掌控的,別說一個七階踐行者,即便是半聖親臨,也未必能夠駕馭,所以他是知道了兵聖手書的傳承規則,做了眼下的局來幫助自己成爲傳承人”
說着他又蹙眉,不是很理解“他瘋了嗎,這樣大張旗鼓,最後”
秦步月不介意想得更惡劣一些,她盯着宋儀然“倘若白千離成了兵聖手書的傳承人,命運之鐘會殺死他嗎”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
宋儀然和宋儀羌終於回過味了。
難怪白千離敢在海城搞事,難怪他敢集結這麼多省市的先行者,在命運之鐘的眼皮子底下搞出這樣的生死局。
無論規則是什麼,只要白千離成爲兵聖手書的傳承人,他壓根不懼命運之鐘。
聖人留下的手書,命運之鐘也只有三本。
假如命運十二哲是當世的聖書傳承人,那白千離一旦接受傳承,甚至能凌駕於十二哲之上。
畢竟十二哲共享三本手書,而白千離一人獨享兵聖手書。
他不是瘋了。
他是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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