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 159 章
很少有人能得到孟博遠的認可。
他生在命運之鐘最頂尖的世家,父親是十二哲之一,他雖說排行第六,依舊備受關注,是孟家這一代最有希望入聖的。
他比孟三小了十二歲,是聽着他的“傳說”長大的。
從小到大,孟博遠都想超越他,想贏過他,同時也打心底裏敬服他。
孟三對家族的“叛離”,像根針一樣扎進了正值青春期的孟博遠心中。
他開始討厭自己的“偶像”,質疑自己這麼多年的堅持,同時也積累了無數的不甘。
方向沒了,勝之不武,就像一拳狠狠打在了棉花上,只有濃濃的無奈。
大概,還有一層孟博遠不肯承認的心情三哥不在乎。
他努力追逐的人,根本沒看見他。
這足以讓青春期的少年,偏激叛逆。
孟博遠更加目中無人,再加上一羣倒貼過來的旁支,他心生厭惡,脾氣越來越差,名聲越來越臭,然而這都無所謂,他更加不在乎。
在虛擬場,他百無聊賴地拿下第一,只覺無趣。
一羣廢物,全是廢物。
直到一個代打的出現,用實力告訴他,他不過是個“井底之蛙”。
接着是集訓地的變故。
面臨那樣的災難,最冷靜的反而是個瘦小的女孩,那麼小一隻,卻蘊含着巨大的能量,在絕境中帶着大家殺出一條血路,尋到了一線生機。
那刻孟博遠有了新的方向。
然後,她死了。
在他面前,被人間權杖的光芒擊中,絕無生還的可能。
當時的孟博遠,想都沒想就衝了過去,衝向了“人間世”,衝向了祂身後的七情。
這行爲如同以卵擊石,然而他哪怕粉身碎骨,也無所畏懼。
一道無形的牆攔住了他,將他困在了原地。
絕天地通。
是他父親的標籤。
哪怕是遙遙數千裏,也能隔天裂地,將他擋在外面。
這就是“聖人”之威,哪怕只是半聖,也已遠超人類,堪比神明瞭。
孟博遠再度醒來時,已經被帶回北城,關在了祖宅。
他父親沒來見他,母親也只給他留了個信讓他別鬧。
孟博遠只覺血氣翻涌,他試圖逃出去,然而以他的位階,哪裏出得去。
陸陸續續有些人來見過他,包括宋儀輕。
可惜,在這件事中,宋儀輕是外人,他知道的甚至沒有孟博遠多,而孟博遠無法對外人說出半個字。
這是他母親給他的禁言。
再後來,孟家的四小姐孟博音過來,把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你瞧瞧你,像個什麼樣子”
“就這樣,還想超過三哥”
“你二十歲了,不是十二歲,能別這麼幼稚嗎”
“三哥的情況,別人不知道,你不知道”
“他不可能是叛黨”
“小六你能不能動動榆木腦袋,好好想想海城的情況,那鋪天蓋地的白日夢,是說收就能收的”
“平時讓你多看點書,你就知道打架”
“那枚伴聖標籤可沒有人性,祂可不會主動收了白日夢。”
“你以爲萬家燈火爲什麼只是搖搖欲墜是三哥護住了最後的火苗”
孟博音說得這些,孟博遠都知道。
他身處海城,親眼目睹了那照亮全程的白日夢,哪裏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只是只是
孟博遠啞着嗓子開口“我們都知道的事,大伯和大哥”
孟博音給他一爆慄“三叔是把你慣壞了能別這麼天真嗎,要真把三哥做的事公之於衆,等人間世頂着三哥的身體回到樂土,先行者們要怎麼辦,打還是不打,戰還是不戰”
孟博遠抿緊了薄脣“三哥”
孟博音神態黯然“他很強,但無論多強,又怎麼抵抗得了一位半聖。”
越是瞭解這其中的差距,越是明白孟博斐已經不在了。
他犧牲了自己,拯救了海城。
但是,從喚醒“人間世”的那一刻,他不再是他。
“哲學家”和“幻想家”本就一脈相承。
以“人間世”的位格,能輕輕鬆鬆洗掉他的自省和堅定。
沒有融納七情的孟博斐,如果沒了自省和堅定,那他就是“人間世”,一位“幻想家”半聖。
孟博音又道“你以爲大伯不難過嗎,那可是他的親生兒子。”
孟博遠低着頭,悶不出聲。
孟博音輕嘆口氣,溫聲對他說道“小遠,你真正在乎三哥的話,就不要讓他白白犧牲。”
這話點醒了孟博遠。
孟博音句句戳他心窩“他雖說離開了孟家,但從沒背離過自己的理想,直到最後,也在堅定地守護着海城。”
“那麼,你呢”
“是不是也該尋找自己的堅定了。”
孟博遠安靜了,他老老實實地在家中安排下,歷練了數個情緒場,等到情緒平復,他主動提出“我要融納堅定。”
原以爲父親不會同意,誰知他輕嘆口氣,擺擺手道“去吧。”
不只是他,宋儀然、宋儀羌,蘇絮兒、蘇瑛瑛,康懷和康柔也都在融納各自的四階標籤。
原本該等上數年,等他們性情更加平滑,情緒更加穩定,纔會讓他們晉升的長輩,全都默許了他們挑戰人格場。
不只是命運之鐘的六大世家,無界之界和規則聖殿也都放寬了條件,這意味着會有很多年輕子弟迷失,卻不得不如此。
平衡已破,“深淵”將至。
虛假的安逸,終將失去。
孟博遠對人格場早有耳聞,他自然知道“哲學家”有極大概率遇到“歷史”,然而,他睜開眼時,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和房屋,看到了海城。
這是“歷史”
不算。
這最多是他的回憶,他的渴望,他的意難平
堅定
他到底該堅持什麼。
孟博遠怔怔地出着神,秦步月沒有打擾他。
她沒再繼續盯着他看,人都醒了,再看就不禮貌了。
沒想到她不看他了,孟博遠卻微微轉頭,直勾勾地盯着她。這視線頗爲複雜,好像知道自己在夢中,知道對面是個“假人”,所以看得肆無忌憚。
你纔是假人
秦步月主動開口,把他從“夢中”驚醒“孟先生,沒人來照顧你嗎”
出了這麼大事故,過了這麼久,怎麼都沒個家人來探望他。
孟博遠似是沒想到她會說話,怔了下後,回道“沒有。”
秦步月也愣了愣,她又問“你的家人呢”
孟博遠“沒有家人。”
“你是孤兒”
“嗯。”
這麼巧,秦步月沒想到自己車禍住個院,病友都和自己一樣慘。
秦步月原本就不討厭他,這會兒更有種同病相憐的感慨,她主動提出“需要我幫你聯繫個護工嗎”
孟博遠都包成糉子了,一個人是肯定不行的,估計護士那邊還沒忙完,等忙完了也會來讓他找護工。
孟博遠生硬道“不用。”
秦步月詫異“爲什麼”
孟博遠“沒錢。”
秦步月“”
收回前言,他比她還慘,她雖說沒有家人,好歹有存款。
到了晚餐時候,楊姨出去拿飯。
秦步月是在手機上下的單,不是外賣,而是醫院這邊的餐廳,自己做了個小程序,方便病人們自主下單,到了時間,會直接送到病區。
楊姨大袋小袋提進來一堆。秦步月昏迷半個月,剛剛醒了,按理說不該喫這麼多,楊姨小聲建議“秦小姐,您還是喫點清淡流食吧。”
秦步月“哦對,我現在還不能喫”
她話鋒一轉,看向孟博遠“你能喫嗎”
她之前看他都自己坐起來了,想必搖一搖病牀,人是能起來的,就是不知道醫囑如何。
孟博遠沒出聲。
秦步月道“我點多了,喫不完,扔了也可惜”
孟博遠哪有什麼胃口,哪裏喫得下飯。
秦步月怕傷及他自尊,努力發揮着“演技”“浪費是可恥的,你要是餓的話,就喫點吧。”
孟博遠“好。”
明明想拒絕,到了嘴邊只剩下一個字了。
秦步月明顯鬆了口氣,道“楊姨,把這些都給孟先生吧,我喝碗小米粥就行。”
楊姨忙道“好的。”
孟博遠看着眼前的家常菜,猶豫了半天,才動了動筷子。
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少爺,哪裏喫過這樣的飯菜,他甚至都認不出這炒的是什麼茄子土豆和青椒白菜豆腐和粉條
醫院的飯菜,味道很淡,爲了病人健康,少油少鹽,還爲了好消化,煮的很爛。
孟博遠最討厭喫軟爛的食物,平日裏看到都噁心,這會兒
秦步月見他喫乾淨,輕籲口氣總不能讓見義勇爲的大英雄,餓着肚子。
孟博遠頓了頓,悶聲道“味道一般。”
他其實想說謝謝,可是話到嘴邊,變了樣,尤其是語氣,挑三揀四。
秦步月倒沒覺得怎樣,她說“沒辦法啦,畢竟是醫院的餐廳”
她話說到一半,被外頭的聲音給打斷“孟院長,您弟弟在三號牀。”
秦步月一愣,病房門開了,走進來四五位醫生,爲首的男人身量頎長,穿着乾淨的白大褂,內裏是黑色襯衣,腰帶分割了完美的身體比例,包裹在筆挺長褲內的雙腿,長且直。
秦步月緩慢擡頭,順着那一排深黑色的襯衣衣釦,看到了微敞的領口,乾淨的喉結,瘦削的下顎線和清俊的五官,以及那架在高挺鼻樑上的眼鏡和微微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