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 185 章
能聽到另一面聲音的她,沒有說話的權力,這笨拙的溝通方式,限制了表達力。
這時,在一直安靜的另一面,車祖生出聲了,他話題一轉,說起了外面的事“大多情況下,根據同一個拓本進入古籍,小隊幾人會出現在同一個時間點,然而也有像我們這樣的意外”
秦步月凝神聽着。
車祖生繼續道“目前有記錄的,無論是朝聞夕死還是其他組織,進入古籍失蹤的隊員,無一倖存。”
他眼睫低垂“經歷這些的人,沒人提到過另一面的事,所有人的口徑都是一致的,失蹤者失蹤了。”
聽到這些,秦步月並不意處。
人性是自私的,擁有絕對優勢的四個人,殺死那可能的逃離者,正常。
四個人的命,總比一個人“值錢”。
多簡單的算術題,只要自己不是那一個人。
秦步月沒再給予任何迴應,她等着車祖生做出選擇。
無論怎麼選,她都可以接受。
車祖生又道“你出現得很可疑,簡直像摸透了我的心思,爲我量身定做的隊友,你身處墮落的紅塵無疆,卻因聖女之恩,不肯棄她而去,聖女隕落,你失望無力,低落了一陣子後,決定晉升位階,期望與無私重逢。”
“聞賢主於我有大恩,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他又道“你的性格很像年輕時的我,銳利,不合羣,習慣了獨來獨往喜歡加冰的威士忌,經常一個人在酒館裏待到天亮”
“怎麼就這麼巧呢,我最需要隊友的時候,你從天而降。”
“這真的不是有人刻意安排嗎。”
“如果真是刻意安排,目的
衛小五脫口而出∶“接近聞賢主
車祖生:“然後”
衛小五:“刺殺聞賢主”
聽着他們的對話,身着紫色帝袍的“楚王”,面上沒有絲毫變化,他冷冷站在王座前,像一把插進了寒冰的長劍,剛烈冷硬。
車祖生盯着“楚王”,像是穿透了兩個時空,望進了那冷峻年輕人的深邃黑眸“告訴我,你會刺殺聞賢主嗎”
年輕“楚王”擡手,指尖火光閃爍,在千瘡百孔的牆上,留下兩個彈痕。
一是,二否。
她不會刺殺十嵐。
秦步月其實沒必要回答,車祖生說這番話的意思很明顯。無非是給接下來的戰鬥找個臺階,他們殺死一個可疑的對組織有隱含風險的人,無可厚非。
她能理解,況且她本來也目的不純,會有這樣的結果在意料之中。
只是秦步月仍舊回覆了,因爲她的確不會刺殺十嵐。
正在她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等待着眼前有四個骷髏頭的“楚王”發動攻擊
誰知接下來,車祖生說道“好,你走吧。”
秦步月一愣。
車祖生繼續道“出口在三號主墓室,想辦法挪開棺槨,就能離開這了。”
秦步月沒動,她看不到另一面的景象,只能聽到他們的說話聲,而此時沒人出聲,跳脫的衛小五,安靜的榮衝,不好相與的谷素素誰都沒有對車祖生的話有任何質疑。
爲什麼
他們爲什麼要放她走
他們不是懷疑林非嗎,不是已經給他判“死刑”了嗎
唔
也許是在讓她放鬆警惕
秦步月數了三個數後,當真轉身向外面走去。
她不瞭解另一面的地形,但可以確定的是,只要她走出這個墓室,另一面也會切換成另外的位置,兩個時空的地形不是一一對應的,她走了,可就真走了。
從車祖生四人的視角,年輕的“楚王”在明顯的呆滯後,緩步走下了高臺,沿着白玉階梯,徑直向着王宮出口走去。
他身量挺拔,繡着奇妙紋路的束腰勒緊了勁瘦的腰身,寬袍在行走間浮動,祥瑞的紫氣蔓延,將帝王的氣度展現得淋漓盡致。
車祖生沒有說話,四人也沒有用任何密語,也不需要密語。
在隊長下決定前,他們會給出意見,而一旦車祖生有了決定,他們不會有任何質疑,這是先鋒小隊的默契,是他們在經歷了無數次兇險開荒,活下來的生存之道。
離心是大忌。
選擇了車祖生爲隊長,他們就會信守他的“道”。
秦步月始終緊繃着神經,這發展出乎她意料之外,讓她摸不着頭腦。她自問對人性還挺了解,尤其是在混亂的墮落綠洲,本就目無法度的地界,人們的道德只會一降再降。
她走得緩慢、沉穩,一直在等着車祖生髮動偷襲。
她不覺得四人小隊會放她走,更多是懷疑有詐,只是又覺得莫名其妙,都四打一,至於偷襲嗎,林非不過是個三階“幻想家”,以他們的位階輕鬆吊打。
當然,他們能吊打林非,卻殺不死秦步月。
眼看着秦步月要一腳踏出墓室了,等了許久的偷襲,依舊沒來。
秦步月擡起左腳,正要落下去時,忽地想起了車祖生的調查資料。那份她熟記於心的資料,其中有一句話“我不殺無罪之人。”
這是車祖生的信條。
最初秦步月看到這句話時,並沒太當回事。墮落綠洲本就沒有法紀,某種程度上,這裏壓根沒有無罪之人。
我不殺無罪之人。
在綠洲等於一句廢話。
冠冕堂皇的廢話。
可是
車祖生真的放她走了,哪怕是冒着被困十數年的風險,哪怕是帶着整個小隊,也依然沒有殺死林非。
綠洲沒有法律,但車祖生有自己的法,並且在不惜一切代價,遵守踐行着。
秦步月“”
這臥底可太難當了
眼看要踏出王宮的“楚王”,忽地回頭,他看不到車祖生等人,但珠簾後的黑眸,彷彿鎖定了他,寬袍下,指尖輕擡,三個彆彆扭扭的字打在牆上爲什麼。
最後一刻,他沒有離開,而是問車祖生,爲什麼放他走。
車祖生的嗓音是菸酒薰染過的低沉,有着藝術家的散漫“沒那麼誇張,我們四個大活人,還能被困死不成”
衛小五也嘻嘻笑着“你先出去等着,等我們出來,再繼續考察你的成分問題。”
榮衝沒開口,谷素素給了四個字“只要活着。”
秦步月一愣,旋即展顏笑了,倒是她狹隘了。
這個局看似無解,其實答案近在眼前。
只要四個人是真的強,不是外強中乾的強,而是由內而外,充盈着自信力量的強,那就很容易破局。
讓落單隊友先出去,哪怕故事中沒了“楚王”又如何
四個大活人,怎麼就至於被困死在故事中
他們可是開荒過a級遺蹟的先鋒小隊,還會被一個b級遺蹟給嚇死不成
遺蹟突變了又怎樣,前途未知又如何,他們每一次開荒都是如此,不也一次次活了下來
車祖生不殺無罪之人。
違背了人生信條,哪怕活下來,也已經迷失。
秦步月如果沒有經歷村子裏的情況,大概會乾脆利落前往第三墓室,離開這個破古籍後,在外面等小隊四人凱旋歸來。
然而,秦步月見到了莫邪的精神體,也感受到了少年赤的可怕,更知道那村子的邪異程度,遠超眼前的墓室。
更不要提還有個少年赤急於殺死的“鐵神”。
她輕鬆逃離古籍,違背了殺死“鐵神”的約定,少年赤會善罷甘休
留在古籍中的小隊四人,無疑成了他的泄憤對象
車祖生、谷素素、衛小五和榮衝小隊四人戰力不俗,可要是對上了少年赤,無異於螳螂擋車,雞蛋碰石頭。
這些她都沒辦法通過“打字”來傳達給他們,過於複雜的內容,一旦交代不清,會產生致命的誤導。
況且說了又如何,在他們眼中,林非只是個三階“幻想家”,留下來也是白搭一條命。
秦步月默了默,再度感慨“臥底太難當了”
走是不能走的,就這樣捨棄小隊四人落荒而逃,她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會長先生。
可要怎麼一起離開這個破故事呢
秦步月思索着自己的遭遇,從陽光明媚的小村莊到爬滿肉藤的三王冢,還有這兩“面”世界
車祖生眼看年輕“楚王”站着不動,心裏微熱,他的直覺沒錯,林非是他們的隊友,這孩子有自己的“道”,是一位優秀的“幻想家”。
“幻想家”的必要標籤是共情,只要是天然容納了這枚標籤的“幻想家”,都有一顆柔軟的心,哪怕外表剛硬如寒劍。
車祖生道“你不必多想,早些出去,我們也好根據形勢來制定脫困方案。”
衛小五相當樂觀“沒準你一走,真的楚王就來了。”
谷素素“做夢。”
衛小五“骨姐,都這時候了,能不講冷笑話嗎”
砰砰砰,幾發子彈打到了牆壁上,湊出了四個字“開荒,神諭。”最後一個字太難爲秦步月了,她只大體打出個輪廓,相信車祖生他們能看懂。
車祖生“”
衛小五琢磨着“小林子想知道開荒的詳細情況和違背神諭的後果”
秦步月給了衛小五身後的牆壁一槍,表示是。
車祖生“等出去再說。”
秦步月恨不得用林非冷颼颼的聲音來一句“別浪費時間。”
谷素素“你那裏有其他線索”
秦步月趕緊來一槍。
都是身經百戰的老開荒者了,車祖生略作沉吟,把關於干將莫邪的情報事無鉅細地說了出來。
他不建議林非冒險,但不會因爲不想讓他冒險,而不告知他情報,有些危險是避不開的,多知道一些,多一些生存機率。
隔着一個“面”,車祖生能做的,也就是儘可能給他情報。古籍開荒的最終目的是取走干將莫邪,而要“取走”,就得收集到組成這個神話故事的所有文字,而其中最難收集的,無疑是人物。
干將莫邪全文字數不多,但收集難度不低,尤其是其中的重要角色,個頂個的難纏。當然,如果能順利收集到重要角色,等於一口氣收集了全篇大半的文字。
所謂收集角色,就是要收集組成角色的文字要素。
車祖生拿干將舉例,朝聞夕死爲了收集這個角色,要去翻山越嶺收集“礦石”;摸索熔鍊術收集干將的“技能”;探索南山後尋找關鍵的“松山石”
干將是其中筆墨最少的角色,但構成的文字要素依舊很多。
文字要素不等同於文字數量,篇幅少不代表好搞定,比如楚王,想要收集這個角色,其中一個關鍵的文字要素是於民。爲了收集這四個字,朝聞夕死的開荒小隊,簡直要踏破楚國山河萬川。
好處是收集文字要素的過程中,也收穫匪淺,不僅有古籍碎片,更有大量的抽象標籤和效果不錯的具象標籤,而這在綠洲,無疑都是豐厚的物資。
原來開荒這麼複雜,秦步月忍不住想到,倘若是開荒那種動輒百萬字的大部頭,豈不是
還好,能被稱爲古籍的,字數都很有限。
尤其是軸心時代的古籍,因爲記錄工具普遍是竹簡,所以字數都很少。
不過秦步月覺得,開荒古籍和字數可能沒太大關係,字數多不意味着內容多,就像那位至聖先師的“微言大義”,一句話足夠人們用一生去探索。
聽完了干將莫邪的開荒過程,秦步月沒發現“鐵神”的蹤跡,看車祖生的講述,開荒小隊在探索礦山時也沒有遭遇什麼特別的困難,輕輕鬆鬆一筆帶過。
車祖生講到了三王冢。
三王冢是故事的終點,是最後的落幕,但車祖生提起這段的語氣可謂不堪回首“故事都結束了,楚王也被殺了,誰知這三王冢生了無數怨靈,盤踞着整個墓地,還用人肉煮了一鍋不叫一鍋,而是一道地下河。”
聽到楚王這句話,秦步月心猛地一提。
無數怨靈的三王冢
煮沸的人肉湯
地下河
村莊
是少年赤所在的那個小村子。
她所在的另一面是顛倒的
村子纔是三王冢的話,那她身處的三王冢又是哪裏
倘若她真的丟下了小隊四人,跑去第三墓室,能找到出口嗎
難怪無一人倖存。
不是大家都背棄了隊友,不是四個人的恃強凌弱,而是哪怕放她走,也沒有出口。
因爲,眼前的三王冢,壓根不是三王冢。
真正的三王冢,是那條被“柔河”環繞的小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