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祭七月半

作者:fishhh
唐玉箋猜測是不是長離是整日和她待在一起,見到的人太少了,所以纔會這樣。

  於是藉口養他太辛苦,讓他出去做小廝,去畫舫上當僕役。

  長離並不反抗,聽完後只問了她一句,“阿玉喜歡錢財?”

  唐玉箋點頭,“誰會不喜歡錢財?”

  從那日起,畫舫上多了一個名叫長離,不知來歷的妖奴。

  說到底還是擔心他,唐玉箋總是將他的頭髮弄亂,臉塗得髒髒的,認真地叮囑他,“好容貌在這裏很危險,你記得要把臉藏起來。”

  尋歡作樂之地,白骨三寸之上的好皮囊,最易招來覬覦。

  長離聽話,依言照做。

  可一年又一年,身子骨不斷抽條,污泥遮不住他的身體玉竹似的越長越高,也遮不住越來越驚人的美貌。

  長離終是嶄露鋒芒,從那個整日跟在她背後搖尾乞憐的爐鼎,一路扶搖直上,變成了如今唐玉箋不敢得罪的身份。

  ……帶回來的奇珍異寶,金銀玉帛也越來越多。

  他的性格愈發深藏不露,控制慾也越來越強。

  無論現在身份如何矜貴,都事必躬親地經手唐玉箋的一切大小事務。

  從她每日要穿的衣物,洗乾淨的羅襪內衫,一日三餐的飲食,甚至頭上戴的髮簪掛的耳璫,都會經過他手。

  對外,唐玉箋小心翼翼地隱瞞着和他的關係,無人知道長離背地裏給她一個小小的妖奴做爐鼎。

  對內……長離無法容忍唐玉箋身邊出現任何超出他掌控的變化,對她的控制慾愈演愈烈,讓她快要喘息不過來。

  他正在掌控她的每一方面,每一個細節。

  長離以爲自己做得很細緻,溫柔體貼的面具戴了這麼多年,她沒有發現。

  可現在想想,似乎不是這樣的。

  她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

  唐玉箋閉着眼睛,躺在美人榻上睡着了,似乎因爲他的溫柔感到安心,沒一會兒便平緩了呼吸。

  長離坐在她旁邊,握住她的手,靠在軟塌上安靜地看着她。

  從很多年前開始就是這樣,無論多大的牀,無論是不是有了自己的房間,他總要跟她擠作一團。

  哪怕是小小的美人榻。

  “阿玉,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刻意放輕了聲音,長離輕柔地撫着唐玉箋的髮絲,聲音不辨喜怒,

  “阿玉,沒有人比你更重要。”

  他嘆了口氣,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

  “你說會永遠對我好的,不要騙我。”

  畫舫一直徘徊在人間與仙域的交界處,日夜作息漸與人間接近。

  清晨,門外一陣嘈雜。

  唐玉箋揉着眼睛醒來,發現長離仍坐在她身旁,似乎一夜沒睡,臉色蒼白了一些。

  她坐起來,眼尾帶着水紅色,怔怔的,“你沒去睡嗎?”

  “擔心阿玉再做噩夢,醒來看不見我。”

  長離彎脣,笑容淡淡。

  唐玉箋看了他一會兒,也覺得自己的夢荒唐。

  長離那麼聽話溫柔的人,怎麼可能將她鎖起來?

  她接過長離端來的銀盆,擦臉洗漱,隨後站起身來,走向窗邊往下看。

  樓閣在高處,偌大的畫舫一覽無餘。

  唐玉箋觀察一會兒,飛快將外衫套上,“趁現在沒人,我得下去了。”

  公子緩慢地擡眸,“阿玉,今天是要下船去玩嗎?”

  唐玉箋點了點頭。

  她身上的帶子彎彎繞繞,不知怎麼,總也系不好。

  “我來幫你。”

  一雙手接過了帶子,手指修長白皙如玉,骨節分明。

  不愧是長離,連手都生得如此漂亮,幾下便將繫帶理順。

  “阿玉今天打算去哪裏玩?”

  長離似是閒聊。

  唐玉箋想了想,沒有隱瞞,“泉要下去採買,說順道帶我去人間嚐嚐美食。”

  “人間……”他語氣中帶着一絲憂慮,聲音很輕,“最近人間魔妖混雜,你得小心,不如還是不要去了吧。”

  唐玉箋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船上的各位不都是妖嗎?

  不願糾結在這個話題上,她隨口敷衍,“那就過幾天再去。”

  唐玉箋並不在意他的擔憂,覺得他是優柔寡斷。

  繫帶打了漂亮的活結,長離順手給她綰髮,動作輕輕柔柔的很是舒服,於是唐玉箋又順道坐下,拿他桌子上擺好的糕點喫。

  身後的人漫不經心問。

  “阿玉昨晚沒講完,你的夢,後來怎麼樣了?”

  唐玉箋隨口答,“死了唄。”

  “什麼?”長離一愣,“誰?”

  “我呀。”

  她不甚在意。

  空氣稍稍凝滯。

  長離恢復了聲音,“爲什麼?”

  唐玉箋轉過頭,理所當然地說,“我是個卷軸妖怪,喜歡喫喫喝喝曬太陽,可夢裏那個你將我鎖起來,讓我整日只能見到你一個人。在那種日子,我怎麼可能活得下去?”

  長離若有所思。

  趁着無人上工,唐玉箋悄悄溜出長離的樓閣,無人發現。

  不久後,畫舫上響起嫋嫋琴聲,有琴師坐在前苑彈琴。

  河面翻涌着浪濤,漆黑如墨,透出一股不祥的氣息。

  唐玉箋輕車熟路地走到後苑,看見相熟的小廝正在拉着繩索放小船。

  見到她,小廝多看了兩眼,“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唐玉箋摸了摸額頭,支支吾吾,“做噩夢了。”

  “那正常。”泉不以爲意,“畢竟畫舫現在在冥河上。”

  河面上不時有蓮燈緩緩飄過,有的已經殘破不堪,有的鮮豔如新。

  燈芯的火焰在薄霧中搖曳,忽明忽暗,水面上偶爾能看到蓮燈的影子,隨着水波扭曲變形,像有人站在燈上一樣。

  小廝放好船,拍了拍手直起身,“聽見前苑的琴聲了嗎?”

  唐玉箋點頭。

  “那些琴師現在奏的曲子是魂曲。剛入冥河,有陰客想登船。爲了防止發生事端,管事就讓琴師奏魂曲安撫它們。”

  “它們?”

  “小玉,今日小暑,過幾日就是七月半。”小廝忽然問,“七月半,你知道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人間祭七月半,鬼門大開,是中元節。”

  唐玉箋好奇,“那怎麼了?”

  小廝指向江面。

  “你看見那個姑娘了嗎?”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幽暗的河面上竟然有一個紅衣女子,坐在扁舟上。

  黑髮白膚,身形消瘦,正在垂着頭浣洗青絲。

  唐玉箋點頭,“看見了。”

  小廝遞給她一面銅鏡,“用鏡子看呢?”

  鏡子有什麼好看的?唐玉箋疑惑地接過。

  銅鏡裏,江面黑黢黢的,只有一片紅布漂浮着。

  “……”唐玉箋緩緩擡手捂住嘴,再擡眼時,洗髮的女子擡起了頭。

  泡了許久般青灰腐爛的面容上凹陷着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嘴脣卻飲血般猩紅,一頭黑髮變成糾纏泥濘的水藻。

  似乎察覺到視線,正直直面朝着她。

  唐玉箋腿軟地蹲下,小廝覺得好笑,安慰道,“別怕,她是鬼,你還是妖呢,她怕你都來不及。”

  唐玉箋撐着身體,聲音顫抖,“你不懂。”

  他出生就是妖怪,自己可是當過人的。

  人最怕什麼?

  “……”雖說沒做虧心事,但唐玉箋還是克服不了本能。

  “前面就是酆都冥河,與凡間交界,後日便是七月半,屆時鬼門大開,我們應該就在冥河關口上。”

  唐玉箋頭皮一陣發麻。

  小廝說,“又可以去喫東西了,那幾日凡間的人會供奉逝者。”

  唐玉箋頭皮不麻了,“那你下船的時候記得叫上我,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當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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