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月谷
“行了,有什麼可哭的,”張斐然頭疼,他還什麼都沒說,這邊就哭起來了,搞得像他在欺負人一樣,這還能說什麼,“過去穿威亞衣,接着下一場。”
下一場是岑檸跟傅遊年的打戲。
女二這個角色叫氿英,是魔界妖女,爲殺南淵追着他一路到了青崖山,又發現青崖山禁地中似乎藏着什麼功法祕籍,千方百計想要竊取。
這個劇原著的結局其實並不是大團圓,而是個開放式結局,甚至最後都沒有說清女主究竟是跟誰在一起了。
男主後期修了無情道,他本身對女主就沒有過多的情愛,這一來更是隻剩相敬如賓,大部分讀者反而期待女主和男二沈清玦在一起。
畢竟論起蘇的程度,男二跟男主也不相上下,表面上裝作毫不在意,冷冷清清,背後卻不惜自己的性命,付出一切守着女主,比起男女主顯得清湯寡水的感情線,要動人很多。
而男主跟女二角色反差很大,讓很多人津津有味地嗑起了邪|教c。
尤其女二一開始很討厭男主,明裏暗裏捉弄他,見了面總會反脣相譏,後來動了心,又一邊嘴硬一邊偷偷照顧他,明明沒什麼雙向的感情線,還是感覺很甜。
鬱奚看原著的時候也有點這種感覺。
傅遊年還在穿威亞衣,李堯終於拆了石膏出院,本來醫生還讓他在家靜養幾天,但還是有點閒不下來,晚上跑來了片場,在旁邊等着拍攝結束。
“沒事兒吧遊年。”李堯不太放心。
“還行。”傅遊年拎起劍。
岑檸的妝剛纔都哭花了,又去補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走到傅遊年面前。
23場1幕,場記打板。
氿英想強行闖入禁地,卻被南淵阻攔,兩人爭鬥,相持不下。
張斐然眉頭緊鎖,剛剛那場戲岑檸的臺詞含糊不清,而且平鋪直敘沒有感情,要不然就用力過猛,現在拍打戲,感覺還不如站着說臺詞,這一看就不是相持不下的樣子,她的動作凌亂無力,完全是拿着劍亂比劃。“停!”張斐然直接喊住。
岑檸沒覺得這次又有什麼問題,她被叫了一下午停,覺得這導演未免太事兒精。傅遊年沒什麼反應,只是去旁邊喝了幾口水,擡頭看着片場頂棚,剛剛有幾分鐘一直懸得很高,很輕地皺了下眉。
後面又接着拍,這次ng了十六條,岑檸根本沒有力氣了,第三條的時候她就說換替身來,張斐然不同意。
“什麼都要替身?下午拍一個坐着不動的背影你都要替身,到底是你拍戲還是替身拍戲?再這樣你就別幹了!”張斐然終於按捺不住,這場打戲是最基礎簡單的動作,跟着武指好好學半個小時完全不會弄成這樣,岑檸就沒認真過。
能力不足沒關係,什麼都可以學,張斐然最煩的是演員完全沒有態度。
礦泉水的箱子是放在鬱奚旁邊的,傅遊年每次來拿水都從他身邊經過,鬱奚注意到他握着瓶子的指尖因爲用力微微泛白。
再這樣僵持下去,這一晚上都得搭在這兒,張斐然使勁揉了把臉,指着鬱奚說:“鬱奚過來,你跟傅老師先拍後面那段。”
仍舊是需要吊威亞的打戲,因爲都在禁地門前。爲避免來回換場的麻煩,這些同拍攝背景的戲份有時候會放在一起連續拍,儘管劇情上並不一定銜接。
鬱奚是男團出身,學了五六年跳舞,肢體協調很容易記住動作,以前又拍過很多打戲,基本上武指帶着他練兩三遍,就可以完整串聯下來。
但是沒想到這一次鬱奚做的很到位,傅遊年卻出現了紕漏,在該去擋鬱奚劍鋒的時候忘記了擡手。
“抱歉。”傅遊年下來後跟他說。
“沒關係。”鬱奚沒太在意,誰都會有ng的時候。
張斐然臉色不太好,他還沒開口,岑檸在一旁聲音不大不小地說了句:“什麼嘛,影帝不也會ng,我還以爲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岑檸的經紀人也在,一聽她這話臉色就變了,低聲斥她,“胡說什麼呢!”然後賠上笑臉趕緊給導演跟傅遊年道歉,“小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平常不這樣的。”
之後又接着拍了幾條,因爲之前耽誤了太多時間,原定晚上十點收工,現在一場也沒拍完,卻已經十一點了。
拍到第五條的時候,鬱奚手心裏都是冷汗,感覺有些頭暈,呼吸不是很通暢,胸口憋悶。他回頭去找周小遲拿藥,傅遊年沒看清他喫的是什麼,好像是棕色的滴丸。
其實平常還好,只是今晚等太久了,威亞衣穿着多少有些束縛,他跟傅遊年這場打戲又很難,體力消耗很快。“張導,”傅遊年去找張斐然,“對不起,我狀態不太好,可能得稍微休息幾分鐘,調整一下。”
張斐然嘆了口氣,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行,那都停下來休息十五分鐘。遊年,你去找鬱奚對一下後面的戲,你倆還有幾句臺詞,今天必須把這場拍完。”
“好。”傅遊年點頭答應。
他過去找鬱奚,鬱奚正含着一根棒棒糖坐在馬紮上低頭看劇本。
雖然是夏天,入夜以後還是有一陣涼風,鬱奚戴着他那雙黑色漏指手套,方便翻看劇本。
純黑的手套襯得他指尖越發蒼白,傅遊年只覺得那雙手像是時刻冒着寒氣,冰雕雪琢似的。這麼悶熱的天氣,劇組裏的演員幾乎人手幾個小風扇對着吹,對戲都不願意挨太近,不然渾身都是溼汗,只有鬱奚身邊不一樣,一靠近就感覺渾身的燥熱悉數褪去。
傅遊年看出鬱奚可能身體不太舒服,但剛纔陪自己ng的每一場表演都很認真,也沒有一點不耐煩和抱怨,張斐然喊停的時候,就安安靜靜站在一旁跟他一起挨訓。
“抱歉。”傅遊年又跟他說了一句。
鬱奚搖搖頭,拿着劇本朝他的方向轉過身去。
傅遊年低頭看到他手裏的礦泉水瓶,瓶蓋上畫着一條很眼熟的小魚,像是小動物在標記自己的地盤一樣。
兩個人對了一遍臺詞,又簡單試了下動作,這次終於一條過。
鬱奚可以下戲了,傅遊年還得接着跟岑檸拍剛纔那場,張斐然今天不太會輕易放人。
林白伊讓劉姨時不時去鬱奚那裏照顧他一下,鬱奚就麻煩劉姨今晚把雪球送到他那邊。林白伊不喜歡狗,平常在家裏沒人的時候對雪球就是踢踢打打的,鬱奚不放心讓它待在鬱家老宅。
反正他這段時間每天晚上只要不拍大夜,都是會回家的,白天偶爾也在,不在的時候也有劉姨幫忙照看。
結果沒想到頭一天就沒法早點回去,也不知道回家時雪球會不會已經睡了。
鬱奚脫掉威亞衣,打算去卸妝,在往化妝間走的時候,有兩個搬道具的場工從他旁邊經過,有一個倒退着走的,沒留心腳下堆着的繩子,一腳踩上去差點絆倒,幸好身旁有人扶了一下。
但堆在頂上的紙箱子卻有些不穩,直接掉了下來。鬱奚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晃過,眼前一黑,渾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倒流,從頭頂沿着後頸再到脊椎,似乎都泛起一陣冰冷麻木的鈍痛,他的腳怎麼也邁不開。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他感覺到有人護着他的頭溫熱有力地拉了他一把。
過了十幾秒視線才終於對焦,鬱奚嗓子乾啞,發不出聲音,只是怔怔地擡頭看了一眼。
“膽子這麼小。”傅遊年沒想到一個空紙箱把他嚇成這樣,連嘴脣都緊抿髮白,過分纖細的手腕在他掌心裏有些劇烈地顫抖,出了一層薄汗,皮膚更加冰涼,沒有溫度。
外面還下着夜雨,好像每年的今天都會下雨,他總是撐着傘去墓園,那塊墓碑溼漉漉的,落在上面的像被稀釋過無數倍仍然泛紅的血跡,在眼前不停地蜿蜒流淌。
傅遊年直到現在才真正回過神來,看着鬱奚,又像是透過他在看別的什麼人,沒忍住揉亂了掌心下那一頭柔軟的黑髮,勾脣笑着說,“小朋友。”
鬱奚起身去接水,吃了點退燒藥,手機在褲兜裏震個不停,他含着苦澀的藥片,拿出手機一看,發現是個很陌生的號碼。
原主沒給這個人備註,鬱奚不太記得是誰,直到接起來也沒聽出對方的聲音。
“你好,哪位?”鬱奚問。
電話那端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鬱奚會這麼問,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是個男人的聲音,“小奚,爸爸才聽你林姨說你搬出去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鬱奚這纔想起來,這人是鬱學誠,原主跟鬱言的那位身在國外、幾年未必回一次家的父親。
“出來拍戲,那邊太遠了,不方便。”鬱奚平靜地說。
原主跟鬱學誠父子之間的感情很生疏,頂多是比陌生人多了一層血緣關係而已。鬱學誠並不愛原主的媽媽,她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合適家族聯姻的對象,可她卻抱有不切實際的愛情。
在她難產去世後,鬱學誠就漸漸地把公司主業務挪到了國外,又把兩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丟給林白伊照顧。
可能原主還跟鬱學誠相處過兩三年,每次家族聚會碰到了也會見一面,但鬱言不被允許參加這種場合,所以幾乎是壓根沒見過他。
“上次就跟你說過,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不能跑出去拍那些下三濫的東西,”鬱學誠很不耐煩鬱奚在這一點上從來不聽他的話,“要是被別人知道……”
鬱奚聽懂了他想說什麼,原主一直避免有人知道他的背景也是因爲這點,鬱學誠覺得他去拍戲很丟人,他也不屑於頂着鬱家的名頭。“算了吧,”鬱奚喝了口溫水,壓下那股苦味,“你放心,沒人知道你還有個兒子。”
鬱學誠在國外安家立業,聽說又生了個女兒,含在嘴裏都怕化了的那種。
他對鬱言早就不聞不問,時不時還會聯繫鬱奚,也並不是出於父親的關心。
鬱奚的爺爺在鬱奚做完心臟手術後就立了一份遺囑,等他死後,只要鬱奚還活着一天,自己名下全部公司股份都是鬱奚的,還有家裏收藏了幾十年的那些古董玉器、名玩字畫,價值過億,也都交給鬱奚處理;如果鬱奚遭遇意外或者病死,這部分遺產將全部捐贈兒童先心病基金會,除非鬱奚本人願意轉贈,否則誰都不可能拿到一分錢。
“你也不用這麼心急,”鬱奚按了按發燙的眼睛,“如果我死了,葬禮自然會有人通知你。”
鬱奚說的是實話,小時候那場幾乎直接要了原主性命的心臟手術,鬱學誠都沒有過來看一眼,有時候原主也會想念自己的爸爸,但打過去電話,接起來聽到的永遠都是對面一家人其樂融融的聲音,到後來原主被綁架那天,鬱學誠也聽說了他失蹤的消息,仍舊沒往心裏去。
直到原主死了,他纔在葬禮上姍姍來遲。
在原主剛出生的時候,鬱學誠還是對他很好的,畢竟這是他第一個孩子。
可後來原主頻繁地在醫院搶救,鬱學誠的耐心就漸漸耗盡了,他開始受不了這個不會哭不會笑,躺在病牀上渾身插滿導管,還很有可能會遺傳他母親精神問題的孩子。
他不能想象,自己要十幾年,甚至很可能以後幾十年都守在病牀前,還不如趁着沒多少感情的時候就放棄,這樣將來這孩子死了,他可能也不會太難過。
後來事實證明確實是這樣的,他對自己這個孩子的死,頂多是有點兒驚訝,還不如對那份遺產的關心來得更多。
鬱奚聽到那邊掛斷了電話,就漠然地收起手機。
他去接着拍下午的那場戲,拍完之後要去一趟鬱老爺子那裏。他中午去看網上的那些消息時,發現路透相關的內容都被清得一乾二淨,像是從來沒發生過,想到可能是有誰在幫忙,果然沒過多久鬱老爺子就叫他回家。
鬱奚其實不太想回去,他猜測鬱老爺子可能是要勸他回療養院住着,但他每次想到那個地方,都能感受到記憶裏強烈的抗拒,那是屬於原主的情緒。
人人都說愛他,但是沒有一個人問過他願不願意這樣活着,只是他們需要他活着,所以就把他按在輪椅上,給他插上吸氧管,掛上輸液瓶,讓冰涼的液體順着血管流進五臟六腑。
等到他死了,也未必真的有那麼多人傷心難過,只是死亡讓他變得無可替代而已。
傅遊年剛脫掉威亞衣,後面要跟女二拍一場感情戲。男主到魔界追查下落不明的師門弟子,結果碰到女二被人重傷,奄奄一息地伏在馬背上,隨手搭救了她。
中間有一個鏡頭是女二差一點從馬背上摔下來,男主擡手接住她。
結果連着拍了幾次,張斐然都不太滿意,覺得岑檸摔的姿勢很彆扭,一看就是假摔。
“傅老師肯定會扶住你的,你什麼都別想,直接往後倒。”張斐然心累。
岑檸很猶豫地回頭看了傅遊年一眼,坐在道具上還是不敢。
下午沒有楊雀鳴的戲,她就沒來劇組,抽時間去錄了一期綜藝,張斐然四下張望,想找個人過來搭一下戲,讓岑檸站在旁觀的角度看看自己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找了半天,擡頭朝鬱奚招招手。
“小鬱,去跟傅老師搭一下戲。”
鬱奚走過去,那個道具其實不高,坐上去腳剛剛離地幾公分。
他回頭看了看傅遊年的站位,在張斐然擡手示意開始後,就閉着眼直接從側面滑倒下去,像是已經昏迷、意識不清醒的狀態。傅遊年及時地摟住了他的腰,然後握住他失重時下意識想找依託物的手。
灼熱的體溫透過稍觸即分的手心傳過來,傅遊年這才發現鬱奚的臉色不太正常,眼尾泛着病態的潮紅。
傅遊年去跟岑檸對了一遍後面那場戲,回頭看到鬱奚還在那個地方坐着,垂着頭,手肘撐在膝蓋上。他穿着黑色的短袖和牛仔褲,低頭時露出一片冷白的後頸。
“去找劇組隨行的醫生,”傅遊年低聲跟自己的助理說,然後擡眼看了一下鬱奚的方向,“跟他說有個小孩發燒了,就說是張導讓去看看。”
助理點頭答應,過去找人。
傅遊年說完話,再擡起頭時,卻看到鬱奚身邊站着一個略有些眼熟的人。
那個人俯身碰了碰鬱奚的肩膀,鬱奚從膝蓋上擡頭看到他,就起身跟他一起朝外走去。對方還試圖把自己的外套搭在鬱奚肩上,但鬱奚搖頭拒絕了。
等他們快要走出片場,傅遊年才突然間想起來,那就是在酒店的時候,趕來接走鬱奚的人。
當時那人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情敵一樣,直接把鬱奚攬到懷裏。“……”傅遊年又開始後悔不該多管閒事。
楊雀鳴說得沒錯,他看到鬱奚的時候,也總是會想起傅如琢。但他又沒辦法跟楊雀鳴一樣,只拿他當同劇組拍戲的弟弟,或者是晚輩,畢竟鬱奚跟他表白過。
他覺得鬱奚就像一個突然出現、本來不該在這個地方的bug,總是搞得他頭疼。
鬱奚還以爲會是家裏的司機來接,沒想到居然是顧泊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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