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章:确定不确定 作者:月麒麟 歷史军事 “什么?” 总兵府偏厅当中,听到杨杰的话,杨洪和金濂二人同时霍然而起,甚至于,由于起的太猛,金濂的手碰倒了桌上的茶盏,茶水顺着桌面流到地上,滴滴答答的形成了一滩水坑。 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沒有人关注這小小的事故,他们的目光都紧紧的盯在杨杰的脸上,杨洪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杰儿,你刚刚說什么,再說一遍!” 杨杰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简单的一句话,对他们形成了多大的冲击,于是,他端正神色,起身平视着自家的父亲和這位朝廷重臣,慎重道。 “父亲,总督大人,我刚刚說,不出意外的话,如今孛都已经叛了也先,若是顺利的话,也先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再次听到杨杰的重复,杨洪和金濂二人,才缓缓从震惊当中回過神来。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二人不约而同的皱眉思索了起来,一时之间,偏厅当中陷入了沉寂。 不過,杨杰倒是平静的很,甚至還招了招手,示意在旁伺候的小厮,赶紧将偏厅中刚刚打翻的茶盏收拾干净。 待得金濂的手边重新被端上一盏热茶,這位老大人才终于抬起头,目光审慎,问道。 “杨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有把握?” 作为曾经带领军队险些进逼到京师的瓦剌首领,也先的生死,对于大明来說,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就像杨洪在边境的意义一般,哪怕也先断了一臂,哪怕瓦剌已经战败,但是,只要他還活着,便是一個强大的威胁。 但是如今,杨杰却出口說也先可能已经死了,面临這种消息,哪怕是金濂這样的身份地位,失态也是难免的。 “不确定……” 然而,让金濂失望的是,杨杰到底還是轻轻摇了摇头,道。 “我在离开瓦剌之前,做了一番布置,可以确定的是,孛都和也先之间的关系,必定会因此而急速恶化,如果說,孛都不想死的话,那么,他只有冒险出手這一條路。” “但是,也先毕竟狡猾奸诈,他们两個,到底谁胜谁负,我也不敢确定,不過,无论结果如何,动荡之下,瓦剌各部分崩离析,只怕在所难免。” “而且,我在草原上并沒有消息渠道,但是,看脱裡和阿尔布古的态度,瓦剌,应该是出事了……” 這番话,像是解释了,但是,不仅沒有解开金濂的疑惑,反而更让他皱眉。 一时問題太多,金濂也有些不知该从何问起,沉吟片刻,他還是决定先搞清楚今天的事。 “所以說,刚刚在花厅当中,你早已经猜到,脱裡和阿尔布古会对察哈尔部倒戈相向?” “你今日初到宣府,便敢见這些使者,也是因为有這個把握?” 說着话,金濂看了一眼杨洪,到最后還是决定直接了当。 “老夫沒猜错的话,脱裡手裡的那柄匕首,是你授意守门的护卫,放松检查,让他带进来的吧……” 杨杰显然早就料到,金濂会有此一问,他倒是也沒有遮遮掩掩,轻轻点了点头,道。 “守门的护卫那裡,的确是我让大哥帮忙,放松了检查,至于倒戈相向之事,我只能說,有八成的把握。” 话未說透,但是,金濂已然听懂了。 言下之意,杨杰必然和這两部還有其他的交易,不過,对方不愿意說,他也不好强求。 迟疑片刻,金濂拿出袖中的密信,道。 “杨大人,你可知道,這封信中写了什么?” “不知……” 杨杰摇了摇头,但是,那副从容的神情,却很难让人相信,他对其中內容毫不知情。 见此状况,金濂思索片刻,抬手将信拆开,然后让人递到了杨杰的手中。 杨杰接過密信,却并沒有动,而是道。 “总督大人,這信乃是喀喇沁部上呈陛下的,让我来看,恐怕不妥。” 金濂抬头看着杨杰,却沒有說话。 于是,偏厅当中就這么沉默下来,片刻之后,金濂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意,一挥手,让人重新将密信拿回来,然后道。 “如此也好,我便将此信上呈陛下,由陛下定夺一切。” 闻听此言,杨杰也同样笑了起来,道。 “這是自然……” 金濂看着面前這张年轻的面孔,心中一时感慨不已,但是,也只是片刻,他便收敛了神情,然后认真的看着杨杰,开口道。 “边境安危,向来是国家的重中之重,以朝廷如今的状况,這仗,不能打!” 這话說的慎重,杨杰也同样郑重以待。 “总督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于是,金濂严肃的脸上,重新浮起一丝笑容,道。 “說起来,老夫此次出京,也有一段时日了,刑部事务繁多,积压起来千头万绪,不好一直耽搁着。” “何况,宣府向来是朝廷重镇,虽然有杨侯坐镇,可保无虞,但是,两部陈兵宣府城外许久,我边军各处,不得不时时警戒。” “這些日子以来,地方衙门时常接到百姓的诉状,称官军有扰民之举,如此状况,不可继续持续下去了。” 說着话,金濂有意无意的捏了捏桌子上的密信,继续道。 “所以說,当务之急,乃是让城外的大军撤走,至于這些使者,可以让他们留在宣府城中,待陛下旨意到时,再继续谈判,如何?” 這番话意有所指,不過,杨杰却似是已有预料一般,依旧保持着认真的态度,拱手道。 “明白,下官午后便去驿站,再同两部使者沟通,争取三日之内,令城外大军退兵。” 金濂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转向一旁的杨洪,苦笑一声,道。 “這次,本官怕是要和杨侯說声抱歉,贵公子一路奔波,本该让他好好休息,也同杨侯好好团聚一番,再谈别事。” “但是,今日之事,杨侯也瞧见了,此次谈判,非贵公子莫属,为解边境局势,也只能让贵公子辛苦一番了。” “待得此事了结,回京以后,本官再设宴赔礼,還請杨侯到时,一定赏脸。” 這话說的客气,但是,杨洪却不敢就這么接着。 刚刚的那番交谈,他虽然沒有参与其中,但是也能看得出来,杨杰在和金濂暗中角力。 虽然說,最后以金濂让步收尾,但是,杨洪并不觉得,這是金濂斗不過杨杰。 相反的,今日杨杰的诸多举动,其实细论来說,都有冒犯之嫌。 金濂并不计较,而且,還主动做了让步,承人情的,反而该是他才对。 因此,听了這番话,杨洪连忙起身,摆手道。 “金总督客气了,若无您今日在此坐镇,小儿如何能镇得住场面?” “为朝廷效力,乃是本分,不敢言辛苦。” “此次边境之事,皆因小儿而起,让金总督在宣府劳心劳力,本侯才应该過意不去,只是如今局势紧张,一切不便,所以,本侯一直未曾提起此事,待得回京之后,本侯必定登门致谢,到时候,還請金总督不要推辞。” 二人就這般寒暄了一阵,随后,金濂便起身告辞了。 杨洪带着杨杰,两個人亲自将金濂送出府中,随后再次回到了偏厅当中。 坐在主位上头,杨洪這才来得及细细的打量着杨杰,片刻之后,杨洪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道。 “你在瓦剌的事,你二哥都写信說了,杰儿,你做得很好,为父沒有看错,杨家有你,能得百年兴盛!” 闻听此言,一直平和镇定的杨杰,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有欣喜,有激动,但是,也掺杂着愧疚和一丝丝的心虚。 迟疑片刻,他开口道。 “父亲,我……” 话刚起头,杨洪就抬手打断了他,道。 “别的事情,都等回京之后再說,如今你虽回到了宣府,但是,一切尚未结束,接下来的事情,你可有把握?” 感受到杨洪温和的目光,杨杰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 “請父亲放心,儿一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夜,坤宁宫。 汪氏现如今的月份已经很大了,但是,朱祁钰每旬仍然会固定宿在坤宁宫当中,和汪氏同寝而眠。 起初,汪氏会撵他去其他宫裡,可时候长了,也便不再多說什么了。 孕中女子,行走坐卧不便,稍有响动,便容易醒来,所以,打从好几個月之前,朱祁钰便下了严令,每日汪氏安寝之后,坤宁宫中绝不可闹出大的响动。 因此,当暖阁外的脚步声响起时,朱祁钰反而是第一時間醒過来的。 幔帐外头,一盏暗暗的灯亮着,兴安和流環两個人在外头站着,随之响起的,是兴安压到极致的沒底气的声音。 “皇爷……” 侧身看着旁边的汪氏仍旧睡着,朱祁钰伸手轻轻掀开了幔帐,对着兴安仰了仰头,于是,后者立刻息声。 接着,朱祁钰小心的从床榻上起身,披上衣服,示意流環将灯熄了,又留她在暖阁当中继续守着。 随后,他才踩着厚厚的地毯走出暖阁,待得身后的宫女将门小心的关上,朱祁钰皱着眉头,对着兴安问道。 “什么事?” 兴安低着头,依旧压着声音,道。 “回皇爷,舒良公公在外头求见,說是锦衣卫有紧急军情,需要即刻呈递给皇爷。” “紧急军情?” 朱祁钰還剩下的些许睡意,立刻被驱散干净,抬步来到正殿当中,他便见到了正在门口张望着的舒良。 “奴婢给皇爷請安。” “免了,急报在何处?” 披着便袍,朱祁钰坐在榻上,直接了当的开口问道。 舒良也不敢耽搁,当下便从袖中拿出两份红漆蜡封的密信,送了上去。 “启禀皇爷,這两份军情,一份是锦衣卫埋伏在瓦剌的探子,送到大同之后,交由定襄侯郭登转呈,另一份则是宣府的金尚书所上,二者到达京师的時間相近,因是深夜,卢指挥使无诏不可进宫,所以,便让奴婢转呈。” 朱祁钰接過密信,一边听着舒良的禀报,一边拆开密信看了起来,第一封是金濂的信,看完之后,朱祁钰皱了皱眉,但是脸色也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随后,他打开了第二封信,只扫了一眼,他便浑身一震,愣在了原处,紧接着,他的脸上迅速涌起一阵喜色,正欲开口說些什么,然而话到了嘴边,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长长的吐了口气,又把话压了回去。 看了一眼仍旧平静安谧的暖阁,朱祁钰似乎有些为难,在殿中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他终于還是道。 “传朕旨意,召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各部尚书,都御史,内阁大臣,兵部侍郎,還有靖安伯,即刻进宫觐见!”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舒良领命之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随后,朱祁钰转向一旁的兴安,开口道。 “皇后近日少眠,你们动作轻些,另外,你和流環两個人,今夜就在暖阁裡外守着,皇后若是醒了,见朕不在问起,便說临时有要务,朕需去处置一番,待事情处置之后,朕就回来陪她。” “遵旨……” 兴安低低的迎了一声,然后赶忙轻手轻脚的指挥着几個宫女,将袍服鞋靴取出来,服侍着朱祁钰更衣…… 整個過程,按照朱祁钰的吩咐,只点了两盏暗暗的灯,而且,等到朱祁钰一离开,便赶忙将灯熄了。 不過,就在朱祁钰前脚离开之后,后脚,坤宁宫的暖阁便亮了起来,汪氏披着厚厚的披风,站在窗前,望着朱祁钰离开的方向。 在她的身后,流環掌灯之后,也同样来到窗前,担心的望着汪氏,道。 “娘娘,陛下临走前,特意嘱咐不要吵醒您,时候還早,您要不再睡一会?” 但是,汪氏却摇了摇头,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流環,她的脸色温和,道。 “不睡了,你去把我给陛下做的那件袍子拿過来,這几日,皇嫂教了我一些绣法,我想试试。” “娘娘……” 流環還想再劝,但是,看着汪氏温和的笑容,她知道自家娘娘已经决定好了。 于是,她只得点了点头,道。 “奴婢這就去……” 待得流環退下,汪氏這才重新转過身,望着朱祁钰匆匆离开的方向,清亮的眸子中,仍然忍不住透出一丝担忧。 窗外积雪未消,但是月光皎洁,寒梅绽开。 夜色宁静,岁月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