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荷回缓缓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柜门。
在门开的一瞬间,她看见皇帝目光中闪過一丝错愕,似乎全然未曾料到躲在柜中的人是她。
荷回飞快收回视线,垂下头去,這個时候竟還记得老老实实跪下,照着宫中的规矩给皇帝行礼问安。
“皇爷圣躬金安。”
可怕的静寂在屋内迅速蔓延,荷回望着身下氍毹上绣着的缠枝花纹,依稀只能听见外头急躁的蝉鸣声。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终于听见皇帝在头顶开了口:“你在這儿做什么?”
荷回在說实话和撒谎之间犹豫不决,最终還是觉得保住小命要紧。
拿指甲狠狠掐了下手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說话不要打颤。
“禀皇爷,民女,”荷回缓了缓心神,道:“民女在外头呆久了,口渴,所以想进来找水喝,不想在柜子裡睡了過去,惊扰皇爷,望皇爷赎罪。”
說着,俯下身去,将脑袋抵在地面上。
地面清凉,给荷回已经快要热晕了的脑袋带来一丝清醒。
皇帝垂眼,看她明显松散的鬓发,颤抖的手,以及她身上那件墨绿色的鹊桥补子,眸色沉沉。
她方才那番话,可称得上是错漏百出。
口渴为何不回雨花阁裡去找水喝,偏要来這儿?既是来寻水,为何喝了水不立即回去,反而藏在衣柜裡?
要撒谎,就该說得天衣无缝才是,這样容易叫人看穿,還是太過稚嫩。
可皇帝却并沒拆穿她。
他转身坐回炕上,拨弄了下矮桌上的骰子,說:“何时进来的?”
荷回知道要小心回答,不然小命不保,想了想,道:“一個时辰前。”
一個时辰前,她刚从雨花阁裡出来,而皇帝還在那裡同太后和嫔妃们听戏。
皇帝:“一個时辰前进来,然后躲进衣柜裡了?”
荷回抿抿唇,道:“是,民女从小就有睡衣柜的习惯,觉得困了,就,就进去睡了。”
這话更是叫人发笑,有床不睡,倒喜歡睡衣柜,“睡着了?”
“睡,睡着了。”
皇帝望着她,不发一语。
荷回怕他不信,连忙道:“真的,皇爷,民女方才真的睡着了,什么也沒听见。”
不打自招。
就這点能耐,還想骗人,然而想到自己之前误将她当成秀女的事,皇帝刚刚弯起的唇角又再次放了回去。
荷回瞧见他神色,心下立时凉了半截。
他不信?
正不知如何是好间,却见他又忽然放缓了神色,语气和蔼,全然是一副长辈的样子。
“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荷回愣了愣。
皇帝望着她,淡淡道:“怎么,還想留在這儿同朕再說說话?”
荷回回過神来,连忙磕了個头,逃也似的起身要退出去。
然而刚走两步,忽然又被皇帝叫住,荷回身子僵住,以为皇帝是反悔了。
却见皇帝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问出了最后一個問題,“期间可曾出来過?”
荷回冷汗涔涔,下意识抬头,却见皇帝正静静望着自己,那眼神,幽深难测,好像自己但凡回答错一個字,便会万劫不复。
荷回冷静下来,說:“回皇爷,沒有,一直到方才您发现民女,民女都沒醒。”
一阵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终于望着她,缓缓吐出两個字,“很好。”
“去吧。”
荷回猛松口气,走到明间,乍然瞧见门后角落裡自己的裹胸布,心中一惊,连忙捡起来塞入宽大的袖筒裡。
待到外头拐角处,远远见姚朱拿了衣裳寻来,一颗心這才回到胸腔裡,姚朱快步過来,走近瞧见她這样狼狈,目露惊讶。
“姑娘,您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荷回双腿一软,浑身失去力气,歪倒在她怀裡。
“沒什么。”荷回紧紧攥住姚朱的手,“姐姐,咱们回去吧。”
不远处,带着小宦官正往這边来的王植瞧见两人身影,忍不住纳罕。
這是怎么說的,庆嫔娘娘沒侍成寝就罢了,怎么還从屋裡跑出来一個沈姑娘?
她那样的身份,可不方便同皇帝同处一室,若是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嘱咐小宦官管住嘴,王植這才进了屋子。
只见皇帝正端坐在东边炕上,不知在想什么。
王植唤了声主子。
皇帝转過脸来,道:“传冷水来。”
荷回并沒告诉姚朱方才发生了何事,毕竟這样的事,少一個人知道便少一份风险。
换過姚朱带来的衣裳,荷回装作若无其事回了雨花阁,索性她原本就一副木呆呆的样子,所以即便她在座位上并不說话,也沒人发现不对劲。
只有宁王问她:“做什么去了,這么久才回。”
荷回自然不敢說实话,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宁王也只是随口一问,瞧着不甚在意的模样。
回去躺在榻上,荷回反反复复琢磨那日皇帝的话语和神情,辗转反侧。
皇爷他应当是沒看到的,或者說他看到了,但不知那是她,否则,他不会這样轻易放自己回来。
可终究是不确定,也不知那日自己的话皇帝是当真信了,還是等她回来后再秘密处置她。
就這么忐忑的等了好几日,沒等来皇帝处置她的命令,反倒等来了尚服局送来的新衣裳。
尚服局女官一边指挥人往屋裡搬运箱笼,一边恭敬对荷回道:
“淑妃娘娘說,上一批宫裡女眷的衣裳版型太窄,太收着了,夏天裡热,還是宽松些的衣裳凉快,特意叫尚服局新赶着做了一批出来,這是姑娘您的。”
說罢,便连茶都沒来得及喝,便赶去下一個地方。
荷回看着箱笼裡那些明显比往日要宽松许多的宫装,愣了半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往后再不必用裹胸布勒紧自己了,险些感动得泪流满面。
“淑妃娘娘人真好。”
姚朱整理着那些衣裳,点头:“淑妃娘娘是有名的贤妃,人自然是好的。”
只是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想起要给宫中女眷换衣裳来了。
不過不管原因是什么,左右姑娘往后不必再受罪了便是。
淑妃宫裡,庆嫔正坐在炕上止不住抹眼泪,哭的泪人一般。
淑妃听得头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将手中帕子递過去,温声道:“妹妹别哭了。”
庆嫔接了,哭声渐渐低下去,抽抽噎噎道:“姐姐,着实是我心裡太憋屈了,這才同你說,我伺候皇爷這些年,哪裡受過這样的委屈。”
她方才一进门,便将那日之事告诉淑妃,淑妃听罢吃了一惊,毕竟那日在太后跟前,庆嫔可是默认了伺候過圣驾才回去的,可直到今日她对自己說了才知,那日侍寝,她竟被皇帝赶了出去。
淑妃叹口气:“皇爷许是心情不好,你别多心。”
庆嫔道:“皇爷虽然不是那爱同人调笑的人,但对咱们一向和气,甚少有挂脸的时候,便是心情不好,也不会拿我們撒气。”
她顿了顿,道:“别是皇爷瞧上了什么新人,看不上我們了吧。”
“你别瞎猜。”淑妃端起茶碗,“上回秀女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說到這個,庆嫔也觉得新奇。
說是皇帝同意了太后要选秀女,结果转头沒有一個给了位份的,這些人现如今還在寿明殿裡待着,還不知未来要如何呢。
也不知皇爷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說着,话头又扯到宁王身上。
“前儿太后找来那位沈姑娘,我见了,要我說,真不如那位姚女史,也不知太后怎么想的,把這么個木呆呆的人带进宫裡来,還要配给宁王,這么個小家子气的人,能当咱们大周未来的国母嗎。”
淑妃沒說什么,只是让她慎言,“太后想什么,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了的。”
這话叫庆嫔沒法接,只好转了话题,指着身上的衣裳道:“天热,還是姐姐想的周到,叫咱们换上這宽松的衣裳。”
虽有轻薄的银條纱,但到底太透,沒法穿出来,如今换上焦布做的圆领袍,既松快又雅致。
淑妃笑了笑,道:“哪裡是我想出来的,前儿去给皇爷請安,皇爷瞧我身上的衫子太紧,随口提了一句,叫我吩咐尚服局给宫眷们换一批。”
這可奇了,庆嫔狐疑道:“皇爷怎么忽然关心起這样的小事来?”
淑妃心中也奇怪,往常那么多年宫眷的衣裳都是先帝在时的旧制,从沒变過,怎么今年忽然招了皇帝的眼。
他可不是爱在這些东西上花心思的人。
淑妃垂下眼,抿了口茶,說,“多半是皇爷心疼咱们。”
送走了庆嫔,淑妃才总算松散下来,倚靠在软枕上,对进来的贴身宫女问:“可打听到了?”
宫女道:“回娘娘,皇爷召了王大人进宫,两個人到万岁山散心跑马去了。”
淑妃收回视线。
這些日子,皇爷召见王卿的次数似乎比往常多了些,她垂下眼睛,点了点头,說:“知道了。”
万岁山下,王卿终于再忍不住,轻甩马鞭来到皇帝身侧,问他:“皇爷,這已经您這個月第五回召臣入宫了,可别又一句话不說呀,您再這样,臣往后便待在家裡陪臣的小美人去,不来了。”
每回都跟他比赛马,可却始终不发一语,问他什么事,也不說,怪磨人的。
皇帝抿着唇,坐在马背上,望着西苑,垂了眼,不知過了多久才终于开口。
“若是你瞧上一個,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女人,你待如何?”
王卿正在喝水,闻言,一口将水猛地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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