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變化萬千

作者:放鴿子
時間還很寬裕,燕清化身的白鶴並未直接飛往洛陽,而是中途拐了一拐,先去了丁原屯兵的河內郡。

  這會兒的河內可不太平——得了大將軍何進的授意,丁原正率兵興風作浪、四處作亂,甚至火燒孟津,就爲了引起上頭注意,再把彈劾閹黨的奏摺送達。

  既然如此,雖然目前擔任的是個文職主簿、但頗受丁原看重的呂布,也應會參與進去。

  他不貪心,就離得遠遠地看幾眼就好。

  燕清打定主意後,就先在高空俯瞰了一番,在外頭沒捕捉到想見的身影,也不氣餒。

  索性先落到軍營後的小林中,站在一處高枝上,借了樹葉的掩護間,專心致志地觀察着一個個從營房裏鑽出來的兵士。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呂布去哪兒了?

  仙風道骨的白鶴凝神靜氣地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眼神落在一個個行來走去的兵士身上。

  只是燕清雖化身爲了鶴鳥,卻到底不曾有動物與生俱的危機意識,對一步步靠近的兇險,一直未曾察覺。

  直到箭在弦上,鬆而怒發的那一刻。

  說時遲那時快,燕清只驀然聽得一下弦顫的微響,心頭倏然一慄,緊接着的是尖銳的箭矢破風聲。

  飛箭!

  燕清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究竟意味着什麼時,險些被驚得魂飛魄散。

  得虧他反應夠快,當下毫不遲疑地低喊了一句“閃”,將卡牌‘閃’及時用了出去,才堪堪躲過這氣勢十足的兇險一擊。

  上一刻還優雅高貴、得詩人詠詞歌頌的仙鶴,下一刻就猛然栽進了那些個枯枝敗葉裏,滾得一身塵土。

  灰頭土臉的燕清,無比清晰地看見一支看似平凡無奇的箭矢“咚唦”一下,剛剛險而又險地狠擦着他的胸羽而過,留下一陣灼燒的痛,就勢頭不減地繼續前衝,最後輕而易舉地沒入樹幹一寸之深。

  要是剛剛躲避不及,結結實實地射到他身上,怕是連急救用的‘桃’牌都來不及變出來喫,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燕清既驚又懼,最多的還是怒火——他這才被狠狠地提醒了一下,在空中飛得雖然舒服快活,可落在他的同類眼裏,卻成了一頓唾手可得的美餐。

  他躲得地方明明足夠隱祕了,到底是哪個王八蛋那麼眼尖,乾的這麼一樁好事!

  “哼!肉眼凡胎,豈能窺視仙人變幻!”

  危機尚未解除,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會兒逃跑沒準還會被追着射上一箭,燕清略作思忖,便將聲音壓到最低,念出化身的語句來。

  話音剛落,淡淡雲霧飄起,灰不溜秋的白鶴便消匿了身形,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

  蝴蝶靜靜地展開翅膀,落在了一片綠油油的葉子上,窺視着從遠至今的獵手。

  那人生得極長大,蜂腰猿臂,腿修長結實,眉目狹長而銳利,相貌剛毅而俊美。

  頭戴雉尾簪,金冠束長髮,身着百花錦袍,腳踩虎皮長靴,腰纏獅蠻帶……

  看到這些千里挑一的特徵,燕清哪兒還能猜不出差點將自己一下射死的獵手的身份,就是心心念唸的呂布呂奉先?

  呂布可不知道那隻漂亮蝴蝶的複雜心緒,也不知道對方正咬牙切齒地看着自己,走近後拔出箭矢,連一絲血跡都不見,就知曉自己沒感覺錯,那鳥的確跑了。

  “嘁!”

  呂布老不痛快地嗤了一聲。

  分明是把握十足的一射,不知爲何竟然落空了。

  呂布眼睜睜地看着那道白影悽鳴一聲,往後倏然一沒,窸窸窣窣地一陣後,就沒了聲響。

  不是傷重墜地,而是毫髮無損地跑了?

  呂布不死心地在那晃了一圈,果真沒找到鳥的屍身,甚至連根毛都沒撿着。

  “混賬東西!”

  呂布罵了一句,唯有悻悻地將弓重新背上,返身回營。

  皇帝老兒一死,這幾月來朝廷那頭都在使勁兒鬧騰,上下人心惶惶,不太平得很。

  累得地方軍的糧餉也屢遭拖延,問時對方推三阻四,遲遲不見發放。

  呂布爲刺史丁原的義子,又是其帳下主簿,當然不至於似尋常將士那般飢一頓飽一頓,可也久久沒能開葷,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今日碰巧見到這麼一隻大白鳥,憑他射術,本該是手到擒來的,卻無端端地失了手,射空了去,同一頓美味肉食加餐,也就這麼失之交臂。

  呂布也明白,得怪自個兒大意了:若是剛慎重一些,一搭三箭連發出去,哪怕那鳥運氣再好,最多也就是不當場斃命,而休想逃出生天。

  偏偏叫到嘴的肉又長了翅膀跑了!

  呂布生得威武高大,這會兒在心裏做着檢討時,又將臉板得跟石塊似的。

  他先回房,將涼透了的米粥一飲而盡,隨意擦了擦嘴後,就煞氣騰騰地進了校場,拿着刀戟揮得虎虎生風、水潑不進,一練就是兩個時辰。

  途中既無一人敢向他搭話,更無一人膽敢靠近。

  只有高順不懼他臉色難看,直走過來,恭敬說道:“呂主簿,丁幷州請您去趟主帳。”

  “噢。”

  呂布還惦記着那隻大鳥,意興闌珊地應着,也不多看木訥老實得無趣的高順一眼,就改道往主營去了。

  他個生來就是要舞槍弄弓、衝鋒陷陣、大刀闊斧地斬殺敵寇的武夫,卻愣是被那美其名曰要栽培他的義父給按在個不上不下的破文職上,渾身難受,還一呆就是一年。

  這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大材小用,又叫哪門子的看重?

  呂布對自個兒的主簿(類似文祕)職位,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滿意的。

  可在軍中說一不二的,是受權傾朝野的大將軍何進看重的丁原,是他鬼迷心竅應下的義父。

  他再不情願,也輪不到他說話。

  而在旁人眼裏,丁原這般做,還是出於提拔他的一片好意,直叫他滿腹憋屈說不出。

  到了主帳時,剛巧裏頭一人掀簾出來,生的模樣倒當得起俊俏,一雙狐狸眼尤顯輕佻,個頭矮小了些,穿着身素色長袍,面上尤帶幾分薄怒。

  眼生得很。

  呂布心裏嘀咕一下,見這人低頭悶走,顯是剛同丁原談得不歡而散,冷不防地就要栽倒他身上,及時出手扶住對方雙肩,低聲道:“留神。”

  對方猛然醒神,一擡眼對上高塔一樣偉岸魁梧、神色漠然冷酷的呂布時,也是一愣。

  他站穩了之後,卻沒有露出嫌惡或是懼意,甚至將那薄薄脣角略略一揚,一改剛纔溢於言表的忿忿,眉眼也跟着彎了起來。

  他一邊盯着呂布看,眼底隱有流光掠過,一邊得體地行了一禮:“多謝呂主簿。”

  呂布:“……唔。”

  這小東西,倒是長了一雙極漂亮的眼珠子。

  呂布被那幽深遠邃、猶如蘊含着千言萬語的點漆眸定定一看,心尖尖都不知爲何被勾得顫了一顫,神也莫名其妙地跑了片刻。

  披着郭嘉皮的燕清,光明正大地欣賞了會三國第一戰神,接着心念一轉,便有了個小壞主意:“某告辭了。”

  呂布恍然,好一會兒纔回道:“哦……去罷。”

  按理說,他來時在腦子裏就一直猜測着一會兒義父要同自個兒說什麼,對這麼個細胳膊細腿的文弱矮子,應該是吝於給予迴應的。

  卻不知爲何,他被對方簡簡單單地一盯,一顆鐵石心都古古怪怪地悸動了一下。

  呂布心裏波浪萬千,面上卻只是漠然,待掀簾進去坐下了。

  丁原見是義子來了,面色稍稍和緩一些,笑罵了句:“吾兒倒是難請,派去三人,無一敢近你身邊一丈,唯獨伏義(高順)不懼。究竟是遇着什麼事了,臉色這般難看?”

  呂布無意多說,只淡淡道:“並無甚麼賴事,不過愁糧餉未發,軍心不穩。剛出去那人是……?”

  丁原嫌惡地擺了下手:“那人自稱姓郭字德綱,潁川人士,不過是個區區空有金玉爲表、實乃自命不凡的酸腐之儒罷了,說來投靠,爲父試了一試,結果實質半點不懂,倒有誇誇其談,有空口白話一堆,不必多睬。”

  那人叫郭德綱?

  呂布面無表情地將這名字記下,懶懶道:“哦。”

  他還想着要是那人留下了,說不定就能替了自己做這勞什子主簿。

  不料這念想又落空了。

  呂布興致缺缺,丁原日理萬機,自己忙得焦頭爛額的,多的是要事要處理,並無功夫寬撫將臉拉得老長的義子。

  只例行問了幾句,就派了些公文叫他去做,又叮囑他記得給大將軍何進回封信去。

  呂布單手漫不經心地託着那堆竹簡,回到自己帳中,屏退左右,先將那雙眼的畫面驅趕出腦海之中,才慢悠悠地研了墨,準備要開工。

  可他剛提起筆來,門簾就被掀了。

  “何人竟敢不經通傳便進?”

  以爲是哪個誤闖的小兵,呂布凶神惡煞地回眼瞪去,剛要大發雷霆,就對上了臉色肅然凝重的丁原的臉。

  呂布愕然,渾身氣焰頓時消了大半,半晌才訕訕問道:“父親有何要事?”

  剛不是還說要有要事要辦,纔將他匆匆趕回來的麼?

  化身丁原的燕清爲免穿幫,當然怕說多錯多,只仿着丁原的語氣,冷硬道:“無需多問,先隨我來。”

  言罷,他就一個轉身,率先出門去了。

  被唬住的呂布一頭霧水,軍令卻不得不聽,只有將筆墨一擱,大步流星地跟了出去。

  卻見“丁原”昂首闊步,避人急行至一隱蔽山頭。

  呂布懵然不解:“父親這是?”

  就聽“丁原”命他伏在一顆巨石之後,指着底下依稀可見的窄道道:“有樁要務,需交予吾兒去辦,便是爲父方纔接得祕報,道有閹黨爪牙將往此經過。你且候在此地,監看來往路人,至夜臨方止。”

  這聽着枯燥乏味,卻是結結實實地委以重任了。

  一直被當殺雞牛刀的呂布首次得到這種密令,不由精神一擻,忙應道:“尊令!”

  “丁原”欣慰地點了點頭,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拍,又不着痕跡地捏了一把那紮實的腱子肉,明着嚴肅、其實暗暗咬牙地叮囑道:“定要沉得住氣,細心一些!”

  呂布渾然不知自己被糊弄了,哪怕被莫名其妙地摸了一把,也只當是示親熱之意的器重,不做他想。

  他信心滿滿地應下,大有叫丁原刮目相看的決心。

  而燕清詭計得逞,又趁機摸了一把偶像的紮實肌肉,也是怒氣大散,心滿意足。

  ——算是叫呂布肉償了剛剛那場性命之危罷。

  燕清美滋滋地繼續披着丁原的殼子,光明正大地抄小道下了山,見四下無人了,才化回自己原本模樣,在碰巧無人看守的馬廄裏抓了匹馬,疾步離開河東。

  對他的話信以爲真的呂布,則還耐着性子在那伏着,警惕四周動靜。

  那小道本就人跡罕至,一點點動靜理應逃不過他的法眼,只要對方一露頭,就能被他逮住。

  然而那情報或是有誤,正逢酷暑,呂布自**辣的午時起就挨曬捱得汗流浹背,一直等到天黑透了,也一無所獲。

  眼瞅着和丁原約定回去覆命的時刻到了,呂布心裏再煩躁,也只得無功而返。

  結果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一回到軍營,就招多人側目。

  呂布起初還不以爲意,照樣不理不睬,直到高順走上前來,壓低聲音問道:“呂主簿之前都去哪兒了?丁幷州後又有樁事務,卻遍尋不到您,只得委託旁人。一陣或來問您何故擅離職守——”

  高順話未說完,被山中毒蚊叮了好幾個大包、癢得不行還強忍着的呂布就瞪大了眼,大怒道:“分明是他命我去蹲的山頭,回頭反倒怪我亂離職守了?!”

  ……

  幷州軍裏即將爆發的一場小戲,作爲始作俑者的燕清,是沒法看到了。

  在遠離兵營後,燕清就化作身長一丈、威風凜凜、高大神武的呂布模樣,大搖大擺地行在官道上,真正詮釋了什麼叫狐假虎威。

  尋常宵小,光是遠遠瞧着這股攝人氣勢,都會自覺退避三舍,哪兒敢靠近?

  燕清一邊騎着馬兒,一邊樂得不行,偏偏還得繃住呂布那張不苟言笑慣了的架子,忍得好不辛苦。

  ——哪怕是最心愛的偶像,在有差點將他一箭射死燉肉湯的前科下,也活該喫個小小報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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