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五穀豐登
唯一能稱得上毫無門檻的娛樂活動,也就是嘯歌。
在今晚之前,燕清怎麼都不會想到,平日水火不容的郭嘉和呂布,在幾碗黃湯下肚後,會能勾肩搭背,驚人合拍。
呂布喝得腦袋發暈,被涼風一吹,也沒見清醒幾分,而是倏然站了起來。
燕清嚇一跳,下意識地緊緊拽住他袍角:“別摔了!”
攥是攥住了,可就呂布這噸位,真往下滾,燕清怎麼也不認爲自己能拉住的。
好在呂布雖生得極長大,身爲武將,下盤不是一般的穩,哪怕腦子裏一片混沌,咕噥時顛三倒四,站在這傾斜微滑的屋瓦上,也是如履平地的穩。
燕清蹙眉打量他片刻,見的確沒事,纔將手放開。
呂布對此一無所覺,背脊挺直,神情肅穆,面朝虛渺夜空,驟然吸氣,忘情張嘴道:“撒咿呀啦哦耶——”
站得高,傳得遠。
這注定將成爲驚天動地、穿雲裂石、響徹雲霄的一嘯!
是銜遠山,吞長江的磅礴氣勢,直使波瀾萬千,檣傾楫摧!
燕清猝不及防下,直被震得腦子嗡嗡一片,眼冒金星,險些口吐白沫。
郭嘉卻一臉如癡如醉,甚至大聲叫了句好,積極以口哨聲相和。
呂布唱着唱着,也不再面向外頭,而是開始踩着亂糟糟的拍子,繞着燕清打轉。
這一嘯一伴奏,配合可謂親密無間,效果也是立竿見影的——何止是擾人清夢,就像猛然砸下一道道霹靂巨雷,莫說害得這院子裏的兵士鬧哄哄地衝了出來,就連半座城的倒黴百姓,怕都被活活震醒來了。
饒是燕清在對呂布時,總有極重的粉絲濾鏡,在聽這現場表演時,也沒法昧着良心說這歌聲當得起‘好聽’兩字。
要說呂布自身的嗓音條件,是渾厚低沉,帶着成熟的沙啞的,在戰場上亦能轉爲嘹亮,不可謂不好。
但當郭嘉的口哨,與呂布那全由方言構成的歌聲都全不在調上,甚至跑也沒跑到一起時,就成了一場不折不扣的鬼哭狼嚎了。
燕清深吸口氣,不待他想好怎麼收拾這殘局,就聽得穿着寢服的張遼重進院來,在底下衝兀自手舞足蹈,發瘋狂嘯的呂布大吼道:“呂奉先!你他孃的大晚上的發什麼瘋!唱啥情歌!”
燕清:“……”
呂布對着他唱的怪腔怪調,竟是家鄉情歌?
原唱得激情澎湃,陶醉自如的呂布,驟然住口。
他不自覺地打了個酒嗝後,才吧唧着嘴,歪着腦袋打量在底下叫囂的那豆丁。
好半晌才分辨出來那是何人,呂布嗤笑一聲:“張小毛頭,喚你爹作甚?”
張遼氣得面色通紅,欲要回罵,就見呂布施施然地一屁股就要用力坐下,誰知嘩啦卡啦一陣亂響,一陣灰煙同碎瓦一通飛濺,噼裏啪啦混作一團。
待煙散了,屋頂上就只剩無奈捂額的燕清一人,而他邊上卻是老大一個窟窿,另兩人不翼而飛了。
燕清還真沒想到,這卡牌化成的酒,除小幅度增加力氣外,還能讓屁股的坐力也有大幅增強。
張遼:“……”
這咋回事兒?
——這場飲酒賞月會,最後就以醉醺醺的呂布在一不小心之下,用鐵臀蹲坐穿屋頂,而被迫告終。
還連累了閃得不夠快的郭嘉,二人攜手並肩,齊齊從那大窟窿掉下去了。
燕清一臉哭笑不得,聽着下面兵荒馬亂,趕緊沿着郭嘉留在那的梯子下來。
就看到一片殘磚碎瓦中,滿身塵土的兩人還沒醒來,倒也不鬧了,兀自呼呼大睡,身上倒沒什麼傷。
張遼也衝上樓來了,看到一片狼藉,也是目瞪口呆,卻頭一個問燕清道:“主公您可有受傷?”
“他倆都沒事,我還能出事麼?”燕清笑道:“將他倆帶下去,搓個澡。”
想了想,燕清又道:“既然這般相親相愛,就把他們放在同一張牀上去睡得了。”
張遼樂見呂布捱整,立即從命。
經這麼一鬧,燕清也疲睏了,好笑地搖了搖頭,自行回房歇下。
翌日清晨,呂布自動醒來,只覺頭痛欲裂。
他痛苦地低吟一聲,捂着前額,另一手就要撐坐起來,結果卻不慎摸到一具不甚柔軟的男性軀體。
啥?!
呂布抑制不住地渾身一凜,下意識想到董老胖子那隻油膩膩的手,登時汗毛倒豎,臉色也變得極爲恐怖。
待看清只是睡得口水橫流,不省人事的郭嘉後,這口氣才徐徐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竄而離的嫌棄。
定是張文遠那小王八蛋乾的好事!
呂布將被子扔到郭嘉臉上,再嗅了嗅身上殘餘的淡淡酒臭,一邊沉着臉往身上套乾淨衣服,一邊盤算着待會兒要怎麼給張遼個慘痛的教訓。
說來也巧,他剛一換好,眼角餘光就瞥見張遼從窗外匆匆路過。
“兔崽子休走!”
呂布雙眼倏然發光,爆喝一聲,拔腿就要去追。
下一刻卻就面朝下,猛然撲倒在地。
——上衣穿好了,長褲卻忘了提上。
倒是張遼聽到動靜,一頭霧水地叩門進來,就看到呂布這副臉着地的蠢樣,愣是好一會兒纔開口詢問:“怎麼回事?進賊了?”
呂布默然不語地站起身來,草草抹了把臉上的灰,沒看到有流鼻血,又見張遼竟自投羅網,哪有放過的道理。
當場雙眼一紅,口中大喝一聲,一個餓虎擒羊,將張遼按在地上,結結實實地暴揍了一頓。
張遼好心來看情況,卻平白無故捱了頓揍,氣得夠嗆:“你個呂奉先,昨晚是吃了瘋藥,還是着了邪魔,昨晚亂撒酒瘋還不夠,到今個兒一大早還沒完了是吧!”
呂布居高臨下地睨着他,冷笑道:“臭小子,把我跟那鬼狐狸安排到一張榻上,倒敢有理了!”
張遼氣極反笑:“怪我做甚!那可是主公的命令!”
呂布斷然不信:“休得蒙我,主公豈會幹這等事!”
張遼雙目噴火:“我難道還敢假借主公名義不成!豬腦子!你自個兒在昨晚幹了啥好事兒還不清楚?!”
將主公抱到那麼危險的屋頂上不說,還嘯那如同魔音的情歌,最後還將屋頂給坐穿了!
呂布觀張遼神情忿忿,不似詐他,面色頓時一陣糾結。
可他苦思冥想,也想不起昨晚醉酒後幹了啥了。
難不成真幹了壞事,惹怒了主公,才讓主公生了要教訓他的心思,下了這怪里怪氣的命令?
他心裏斟酌不定,不安得很,面上卻裝得更兇,蠻不講理道:“好哇,敢罵老子是豬腦子,那就把你打得豬狗不如!”
不分青紅皁白地將張遼按着又揍了一頓,對方纔算是老實了。
秉着好漢不喫眼前虧的原則,張遼也不回罵,只忍氣吞聲,試圖講道理說:“休要老子老子的,我與你同級,還是同僚,頂多小你幾歲,憑什麼老——”
呂布身上也被張遼反擊得多處掛彩,嘴角青紫,一張俊臉顯得很是滑稽。
卻還是得意洋洋地打斷了張遼的陳述:“廢話,就憑主公更喜歡我!”
張遼嘴角抽抽,暗罵:這廝皮糙肉厚,又以臉皮尤甚。
張遼努力維持心平氣和:“你老亂髮脾氣亂打人,回頭主公看了,定要再罰你一回。”
這話正戳中呂布軟肋,恰恰踩了他最擔心的地方。
呂布眯了眯眼,目光微妙地偏了一偏,不屑道:“怎就叫打你了,你當你自個兒是大姑娘,不過切磋一下,還摸不得碰不得了?”
張遼看出他色厲內茬,冷笑一聲,並不言語。
呂布從他身上起來,嘴裏還嘀嘀咕咕:“一身細皮嫩肉,軍營裏就你嬌貴。回頭去廚房拿顆熱雞蛋敷敷,省得累主公操心。”
撇得一乾二淨,直叫張遼翻個白眼:“不消你說風涼話,我也會去。”
他從不是愛告黑狀的,況且平日裏切磋比試,打得比這更狠的都有,這點皮肉傷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不過這錯怪了自己還死撐着不肯道歉,又心虛怕被主公討厭的臭脾氣,整個軍營裏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張遼臉色發黑地將被打髒打亂的衣袍理好,呂布悄咪咪地看着,忽漫不經心道:“急急忙忙的,趕着去哪兒?”
張遼沒好氣道:“城裏快沒糧了。”
呂布緊盯着他,省得他糊弄自己:“那又如何?”
張遼:“據說主公要變點糧食出來,就讓陳縣令將百姓們都聚集在官府前,我也想趕去看看。”
變糧食?
呂布面色古怪。
聽着匪夷所思,惹人發笑,可想起自家主公那神異本事,笑就被生生憋了回去,成了似哭似笑的詭異臉色。
叫張遼看得頭皮發麻,眼皮直跳,不由問道:“你又抽哪門子風?”
呂布一拍腦門,心想都怪那臭狐狸,哄他亂喝酒,才害他差點誤了這檔子大事。
似乎還激怒了主公,才連這等大事都不喊他在身邊當個護衛了。
呂布心情一壞,還是飛快收拾好了狀態,催道:“還不快去?我也得去瞧瞧。”
順手提起張遼後領,健步如飛地直往外衝。
張遼好好一個七尺多的軍漢,愣是跟老鷹爪下的雞崽子似的,被呂布給輕鬆提起,直目光呆滯地被帶出十幾步後,才如夢初醒,怒道:“放我下來!”
呂布置若罔聞。
張遼大怒:“你跑錯方向了!二傻子!”
呂布雲淡風輕:“哦,不早說。”
猛然剎住腳,將張遼一放,輕飄飄地攤手道:“那你帶路”。
張遼怒瞪一眼,也沒空同他多計較了,大步流星地朝北側府門行去。
呂布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面無表情下,卻是滿腹愁腸。
然而經那麼一耽擱,就已錯過最重要的一幕了。
此時此刻的燕清,已站在高臺之上,身後左右,分別立着陳宮、賈詡和高順。
往下看去,是黑壓壓的萬頭攢動。
燕清當風而立,身着以金絲繡有云紋的雪白長袍,着碧玉履,手持鶴羽扇,以綸巾束髮,烏瀑間雪。
每有清風徐來,便微微蕩起幾分衣袂,更顯飄逸出塵,翩翩無濁,彷彿下一刻就將羽化登仙而去。
燕清眼瞼微斂,眸底平靜無波,淡然注視着孤單燃着的那株香。
能不靠強行號令就聚來這麼多人,也不知是陳宮身爲縣令極得民心,還是他這初來乍到的州牧略得名望。
在香燃盡的那一剎,燕清止住亂跑的思緒,略略擡眼,迎向底下那一雙雙充斥着希冀,渴盼的眼睛,靜靜道:“時辰到了。”
聲音不大,可此話一出,卻似熱水澆入了沸油,讓本只是竊竊私議的人羣,瞬間炸了開鍋,眼神也愈發熾熱。
高順皺起眉頭,以眼神向燕清請示一下,得了許可,才前邁幾步。
只見這五官剛毅、膚色黝黑的軍漢,負手而立,倏然爆喝道:“不準交頭接耳!”
久經戰場的殺伐之氣也在那一瞬爆發出來,頓時讓所有細碎話語都消失了。
燕清莞爾一笑,心忖不愧是無堅不摧的陷陣營營長,手裏動作卻半點不慢。
只見他稍俯了俯身,在那事先備下的案桌上取了狼毫筆,在尖尖上飽蘸墨汁,薄脣微抿,就於一方純白布帛上如行雲流水般,書下數行。
賈詡眼觀鼻鼻觀心,並不多看,陳宮則一眨不眨地望着,心中疑竇叢生。
那幾行字他能看清楚,字體也極瀟灑好看,卻看不懂寫的是甚麼。
還真是天書不成?
燕清不言不語,寫完之後,就將那布帛棄入火盆之中,緊接着微退一步,從容避開一躍而起的熾焰。
再以左手持那鶴羽扇,向虛空優雅一揮——
“請天賜,五穀豐登!”
燕清朗聲清喝,目光明冽。
剎那間,袖中所沉眠不動的卡牌“五穀豐登”,也隨號發動!
於是在下一刻,衆皆驚見,忽悠萬丈燦爛金光憑空出現,緩緩繞那白衣謫仙而起。
又隨那煙霧升騰,淡金色眨眼就鋪滿一方晴碧天色,就在底下喧譁攀至最高點時,那準備就緒的金芒也豁然一散,釋作淅淅瀝瀝的金色璀璨雨滴!
瑰美暇麗得讓人難以置信的奇幻美景,卻非是虛妄,當那雨滴切切實實地落入掌心,墜於地面,灑落衣裳……
實實在在地捧着它的人們,才睜大了眼,看清這竟是一顆顆飽滿豐碩的金色稻穀!
“仙人,是仙人呀!”
衆人齊聲大喊,禁不住淚流滿面,在那化身雨霧飄然灑落、一時間還未停歇的金色稻穀之中,發自內心地紛紛磕頭跪拜。
燕清微微一笑,謙道:“莫要謝我。汝等只消真心向善,尊法守紀,天定有情。”
說完,他並無意留下繼續受這虔誠叩拜,而是在這場‘驟雨’停下之前,就揮一揮衣袖,悠然回府了。
——不知是不是一次性受到卡牌影響的人太多的緣故,他只覺渾身疲憊不堪,尤其腿虛軟得很,難以久站。
爲免失態,還是快些回府爲妙。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