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引蛇出洞
皇帝劉辯一派的認爲他是迫不得已下的忍辱負重,是爲避氣勢凌人的袁系官員而做出的避讓。
而袁氏則以爲是剔除了最好出頭的那顆眼中釘,斬了政敵的一條左臂右膀,可謂大獲全勝。
只是在燕清赴任的路上,非但沒有如袁家人所願的那般,表現出被貶謫的失意,反倒是悠閒自得的很。
既不忘拜訪舊友,還任人唯親地讓個名不經傳的庶族任一州別駕;又傳謠造勢,居然讓民間流有傳說,道他是謫仙下凡,身具神能;有那閒情接見販馬商賈,怕是一番巧言令色,得其贈馬;還饒有興致地親自披掛上陣,帶那五千兵士攻打圍困中牟的黃巾軍,接着周邊蕩平賊寇,廣開官倉接濟百姓,安置流民……
似乎只是眨眼功夫,又是在這一頓看似毫無章法的瞎搞下,那看着可憐巴巴的五千兵士,竟奇蹟一般越打越多,比原先擴展了十數倍。
而民心的偏向,也一窩蜂地倒向了燕清。
可在京官看來,這表現就無比扎眼了。
他們聯手,不計代價地將燕清驅趕出京,可不是要看他過得風生水起,如火如荼的。
燕清也清楚,多的是人給他下絆子,等他倒黴,
都到了這地步,再一昧藏拙,瞞下不報的話,已是不切實際的妄想。
他略作思忖後,乾脆當機立斷,來了個反其道而行。
早在王允到來之前,燕清就親筆寫好了爲部將們表功的奏章,再將告捷的軍報做做修飾,讓那本就讓人難以置信的赫赫戰果,看起來更加誇張。
等隱懷忌憚的公卿大臣們,打開燕清洋洋灑灑寫就的表章時,就訝見末尾處,居然厚顏無恥地寫着‘……大破黃巾,斬敵三十萬。’
三十萬?!
衆官心裏不屑悶笑。
自黃巾始亂,誇大戰果,好騙得更多的封賞,他們是已司空見慣。念及好歹除的是叛賊,揚的是國威,又是在地方上建功,與他們並無衝突的份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多(史上袁紹給曹操表功的時候,就稱他剿敵百萬)。
可這仿效之人換做燕清,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這纔打了多久?靠的又是多少兵力?
以五千斬三十萬敵兵,哪怕那燕村夫手底下的人都生得三頭六臂,也是無稽之談。
如此誇張離譜的‘戰績’,恐怕連騙個不諳世事的小皇帝都做不到。
怕是想憑這吹噓重獲帝心、從而返京的心情太過迫切,纔出了這一記昏招。
可有他們在,燕清還能得逞?
在劉辯還在信與不信間糾結徘徊時,大臣們就默契地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派,各自一頓舌燦金蓮。
一派硬生生地將燕清打做沽名釣譽之流,另一派則對他大肆吹捧,道各地混亂不堪,正需這等良纔將纔去穩固四方。
劉辯縱看出他們一方唱紅臉、一方唱白臉背後的真實意圖,在氣得要命下,也無可奈何,只有熄了趁機召立下大功的燕清回京的心,做出妥協,準了讓燕清繼續留任豫州牧的提議。
否則真要派上大用,就不該讓燕清留在‘中部四小州’之一的豫州,而應該讓他遷任冀州牧纔是。
從這之後,任何燕清再殷切地派人送來的奏章捷報,都多被他們一笑置之了。
而再後來,皇帝劉辯遇刺,生死未卜,袁董反目,鬧得不可開交,水火不容……
就更沒人關心遠在豫州的燕清了。
燕清暫穩住了洛陽的方向,旋即打這時間差拿下了兗州,還接到了自逃出京的陳留王劉協,可是賺了個盆滿鉢滿。
可那股一直盤踞的宗賊勢力,卻始終是紮在心腹之地,不得不出的一根刺。
所謂宗賊,就是以宗族爲單位的地方豪強,以田莊經營爲基礎,建立起各自的“塢堡”來,多數都能自給自足。
他們大多沒有正經官職,卻在當地頗有威望,能控制一方人口,也養了私兵部曲,能夠獨立抵禦外來入侵。
在最初派張遼和孫堅去招兵買馬、卻備受阻撓、不得不換去宗賊勢弱的地方徵兵時,燕清就深刻意識到了宗賊勢力的強橫難纏,想除去他們的意思也與日俱增。
遲遲未動手,不過是因爲沒遇上合適的時機罷了。
郭嘉也是籌備已久,得了燕清應允後,他便派出些頗有辯才素養之人,給共計三十二位宗賊首領送去了邀約,暗許以利,請他們赴譙來飲宴。
要是郭嘉單請他們中的一兩位,怕是會被疑心有詐,從而斷然拒絕。
但一口氣請了三十來位,就使他們疑心盡釋了。
衆的是他們的精勇驍士,寡的卻是個文弱書生,那有什麼可懼的?
便得意洋洋地受邀赴宴了。
郭嘉雖爲別駕,可暫代燕清決事,但到底不是說一不二的燕司空本人,是以辦這場招待他們的筵席的廳堂,並不算大。
倒是讓暗自打量一圈的他們徹底放心下來了——地不大,就無法暗藏兵甲了。
這麼看來,這郭別駕的的確確是被他們給唬住了,真心實意要服軟求和的。
唯一使他們感到不安不適的地方,便是呂布呂奉先,竟然也在!
他哪怕着了一身簡單便服,手無寸鐵,也仍是壓迫感十足。
身形頎碩,高大魁梧,一身殺氣凝練不消,這會兒正臉色漆黑地坐在郭別駕左下座,時不時冷哼一聲,對郭別駕冷嘲熱諷幾句,面向他們時也面無表情,多數時間只悶頭飲酒。
他恐怕是不滿郭嘉自作主張,在主公不在時邀了這麼一大幫子人來。
何人不知呂布是個藏不住念頭的暴烈脾氣?況且那眉宇間的譏嘲之色,話語中的忿忿不平,可是做不得僞的。
對他的不請自來,郭嘉也不快得很,只竭力不在面上帶出來,待他卻也是不理不睬的多。
——早聽聞燕司空帳中文武素來不睦,不想還真是如此。
衆人先是被呂布那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給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後漸漸看出了其中的門道,變成幸災樂禍地暗暗打量了。
因思及郭嘉誠意滿滿,他們此行,也只各自帶了百來護衛,也不可能一併帶進廳來,而是大半留在館舍,小半守在外頭。
而進了這廳中,見燈火通明,屏風也沒幾面,根本藏不住人,零零星星地有十來個器宇軒昂的護兵在側保守,其餘皆是侍婢歌伎。
縱觀全場,最有威脅力的也就是個連趁手兵器都沒帶,便服赴宴的黑麪神呂布了。
衆人徹底放鬆下來,便是心思各異。
可惜呂布在,沒法子好好同郭嘉談談條件了。
酒行數巡,郭嘉受了不少敬酒,倒也喝了不少,雙頰紅撲撲的,忽一揚手:“將前些時日,自冀地偶得的那稀罕水果送來,給諸位嚐嚐。”
婢女忙應,退了下去。
“稀罕水果?”
呂布冷冷地重複一遍,一邊把玩着半空的酒盞,一邊將那薄脣微微一掀,以不大不小,卻足夠穿透那助興的絲竹聲,也叫郭嘉和在場大部分人都聽得仔細的沙啞嗓音道:“嗜酒好食,貪享逸樂,擅自召客……敢讓主公知曉你這毛病麼?”
衆人渾身一凜,紛紛看向被針對的郭嘉,卻見郭嘉面上笑意不減,綿裏藏針道:“呂將軍不慎犯了小錯,被主公半途勒回,深感失憶,並不知曉主公臨行前予嘉的吩咐,也是難免。”
“然主公曾有言道,只要非是要緊事,儘可由嘉一人做主,呂將軍現可聽明白了?”
呂布懶洋洋地往後一躺,枕在自個兒胳膊上,聞言挑眉,似笑非笑:“噢?”
話音剛落,呂布竟是猛然用力,將手中杯盞往場中狠狠一擲——
“哐當。”
他天生力大無窮,哪怕只用了兩分力,也使這瓷杯在觸地的那一刻粉身碎骨。
呂布咧嘴一笑:“好個了不起的郭別駕。”
宴樂戛然而止,衆人噤若寒蟬。
而在房樑上頭,一處不被任何人注意的陰影當中,有一隻半個巴掌大小、生得一身純白色柔軟絨毛、體態圓滾滾的小倉鼠,正努力睜大溼漉漉的雙眼,前爪奮力扒拉着木樑,探出小腦袋來朝底下看去。
卻一不小心,就吸入了一些覆蓋其上的厚厚灰塵,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郭嘉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同屢屢出言不遜的呂布對峙着,口中毫不示弱地低喝一聲:“呂將軍!還請適可而止!”
呂布眯了眯眼,無動於衷地對上郭嘉隱含警告的目光,半晌方纔移開,重新坐下後,冷冷道:“郭奉孝,你且好自爲之。”
郭嘉不客氣道:“嘉自有分寸,就不必呂將軍替我操心了。”
呂布撇了撇嘴。
外頭留守的各家衛兵聽得裏頭的摔杯異動,以爲自家主公遇到危險,紛紛就要衝進來,惹來門口一陣騷動。
看戲看得正入神的客人們頓時面露尷尬之色,只得親自出門,將他們攆了回去,喝令不許再大驚小怪的,再訕訕回來。
而在這時,郭嘉的面色已然恢復如常,呂布愛答不理地坐着,稀罕物也終於被送來了。
“敢問郭別駕,這是何物?”
看着這一根根外皮漆黑的木棍子,有人好奇地拿起一捏,只覺**的,實在看不出這是什麼‘水果’。
郭嘉笑眯眯地揚了揚下頜,便有婢女會意上來,拿起一邊的精緻小刀,削去那外皮,露出淡黃色的芯來。
郭嘉道:“諸君看好了。”
他隨意拿到嘴邊啃了一口,心滿意足地嚼了幾嚼,纔將殘渣吐至碗中,招呼道:“此物名爲‘甘蔗’,頗得主公喜愛,諸位不妨一試?”
哪怕那舉動看着略有不雅,可看在這專程款待的份上,衆人也不可能不給這面子,便紛紛取了一根,有樣學樣。
那汁水清甜可口,還真不錯。
就在衆人嘖嘖稱奇的時候,郭嘉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好了。”
什麼好了?
宗賊首領們還不在狀態,不甚在意地擡頭一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
原慵懶躺着的呂布,不知何時已站了起來,一對狹長鳳目蘊含着犀利的閃電,渾身微微前躬,就如自酣睡中甦醒的斑斕巨虎一般蓄勢待發,英俊的面龐冷俊而充滿了殺意。
不好!
這念頭飛快劃過衆人腦海,想也不想地就要去抓手邊的兵器要去抵擋,同時高喝隨從進來護衛。
結果一摸一個空,兵器竟已被暗中收走了,而他們喊得聲嘶力竭,也不見半個來人。
他們心中倏然一涼,無暇關心那郭嘉何時已不見了蹤影,侍婢也皆都散去以免被誤傷,只剩侍衛合圍過來。
“文人辦事兒,就是墨跡多話。”
呂布不耐煩地嘟囔了句,迅若雷霆地抄起身前一根尚未削過的甘蔗,手裏墊了一墊,順暢地比劃了個劍花。
大概是覺得還算順手,旋即竟然就以此爲劍,舞得密集如雨,虎虎生威,像一陣風一樣掠了過去,氣勢如虹地朝慌了手腳、神色驚惶的宗賊首領們攻去。
作者有話要說:說起用甘蔗玩擊劍,是曹丕首創的(他還很喜歡喫葡萄)
他在宴上跟鄧展討論劍法,說到幾個地方時意見不合,又是喝醉了酒,二人就乾脆拿正喫着的甘蔗做劍,在堂下對打起來。
曹丕連續四次將鄧展擊敗(三次中了手臂,一次中了額角),讓衆人大爲驚歎,鄧展也心服口服。
唯一值得吐槽的地方,就是這事兒貌似是曹丕自己寫在典論自敘裏頭的……嗯……或許存在一些美化自己的嫌疑罷?他也曾在荀彧面前嘚瑟自己的箭法出衆,引得荀彧笑着拍手叫好。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