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美好誤會
燕清不動聲色地將信抽了回來,微微笑道:“這些個漂亮話,都是說給外人聽的,莫要較真。”
呂布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而在心裏,他卻認爲此話是不盡其然的。
旁的不提,就單指那郭奉孝罷,每回獻了個不賴的計策,主公往往都不吝誇獎的。
見他神色懨懨,燕清忍不住拍拍那結實上臂,回到案前,重又提筆,不假思索地默下一段詩來。
呂布破天荒地沒黏過來,還沒精打采地杵在原地,燕清便衝他打了個手勢:“奉先,來看。”
“喏。”
呂布強打起幾分精神,慢吞吞地挪動過去。
燕清已笑眯眯地退開半步,由他湊近前去,看紙上所寫的內容。
“英侯呂布世無比,雄才四海誇英偉。護軀銀鎧砌龍鱗,束髮金冠簪雉尾。參差寶帶獸平吞,錯落錦袍飛鳳起。龍駒跳踏起天風,畫戟熒煌射秋水。出陣搦戰誰敢當?賊兵膽裂心惶惶。”
呂布起初還帶了點不情不願,等他看清第一句時,眼神瞬間就變了。
這般用心地將當日景象描繪得栩栩如生,哪兒是徐榮靠祖墳冒煙、再加上燒了八輩子香纔得到的溢美之詞比得的?
分明將他誇得無比威風霸氣,幾要成神兵天將,戰神在世了!
等他輕聲唸完,再看向燕清時,灼燙目光裏的情意,已是濃重到了任誰都看得出的程度。
燕清輕咳一聲,趕緊解釋道:“這詩可不是我寫的。”
呂布仍然兩眼放光,嘴上規矩應道:“嗯。”
燕清恐他不信,決定說具體些:“你可別想岔了,真不是我。那位先生姓羅,字貫中,是一流亡北士。他是愛你那日在關前驍勇英姿,特寫詩一首。我碰巧見了,覺寫得極好,便記了下來,好讓你知。”
他這可是徹頭徹尾的大實話——正是羅貫中於《三國演義》裏,寫在呂布戰三英那一回末的那首詩,不過只被他截了一小部分。
呂布心裏一哂。
主公臉皮薄,又謙遜低調,有意隱瞞下來,那他如何會去不識趣地拆穿?
還不惜爲此編個姓羅的流亡北士出來,故事倒是有鼻子有眼的,只可惜主公每日見過的外人,都得經過軍中嚴格審查,書信亦是如此。
莫說主公在百忙之中,還有無蒐集一些落魄文士詩作的閒情逸致,就算真有,也絕無可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不過,倘若主公精心爲自己這麼個武夫寫詩之事傳出去,似乎於主公聲譽有些妨礙。
還不如就由他專美獨佔罷。
呂布心念電轉間,就強行壓下了恨不能將這首由主公親筆贈予他的真摯情詩給貼到臉上四處招搖,以昭告天下的衝動,且努力擠出了最真誠的表情:“主公玉言,布豈有不信之理?”
燕清:“……”
呂布要是將快咧到耳後根的笑稍微收一收,再把眼底的喜氣洋洋給掩藏的好一點,他大概就能勉爲其難地信上一回了。
就在燕清爲這老大誤會感到百口莫辯時,呂布就耐心十足地守在邊上,眼巴巴地瞅着這墨乾透了,才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他起初想着貼肉藏好,隨身攜帶,後又怕叫汗水給糊了,撓頭思考片刻,索性小心疊了,回帳後親自塞進自個兒那軟乎乎的羽毛枕裏,心裏才安定許多。
燕清不太放心地跟着他出來,又萬般糾結地看着他一臉美滋滋地在人來人往地兵營裏走來走去。
呂布一向冷漠剛傲,哪怕待手下將兵,都是鐵血強權的訓練爲主,沒得半點情面可講的。
不過他是軍中的當之無愧的第一勇,除了孫堅對上他時還稱得上有一戰之力外,其他都只能被他打着玩,就連張遼也撐不過八十合,就天然有強大的威信在。
他還出手大方,不吝將主公賜下的賞分予有功的部下,賞罰分明,決事較爲公平,又願意提攜能幹後輩,哪怕他再表現得不近人情,也極受底下人愛戴。
每個將軍帶兵的方式都不同,就如高順不愛言語,又受呂布影響較深,就有頗多相似之處;張遼則與他倆截然不同,許是年紀輕,就乾脆放棄強行裝出穩重威儀的模樣,而多是跟士兵們嘻嘻哈哈打成一片,沒什麼將軍架子。
燕清自認對這方面瞭解不多,只暗中留意過一段時間,並未想過要妄自干涉。
除非他們表現得太過極端,似張飛那般喜愛鞭撻士卒,粗暴對待下人,他纔會考慮介入。
不論如何,哪怕不是呂布手下的兵士,也清楚他平日有多威武而冷酷的。
這會兒猛然見他一臉春風和煦,走路都帶一股飄的勁兒,一身喜氣幾要滿溢出來,不知嚇得多少路過的兵士踏錯步伐,面色就跟活見鬼一樣的驚悚。
呂布絲毫不察燕清就在不遠處看着他的舉動,一掀開眼皮,看到被親兵牽來的赤兔時,還不忙翻身躍上、再例行在立了一半的營寨邊上巡視一圈。
而是微眯了眼,同滿眼無辜的赤兔對視片刻後,出手迅疾如電,在那結實的馬臀上狠狠拍了一記!
赤兔被那恐怖手勁一拍,嚇得當場噦了出聲,口中凌亂地噴出一些唾沫星子,渾身還往上猛然一竄。
呂布哼了一聲,這才上了馬背:“便宜你了。”
赤兔莫名其妙地瞪大溼漉漉的雙眼,屁股卻還又疼又麻,讓它不由憤怒地扭過頭來,衝胡亂施暴的呂布噴了幾口熱氣。
呂布隨手往它嘴裏塞了一塊草餅,以做安撫,腦子裏還回想着之前的詩句。
“龍駒跳踏起天風”?
倒叫它也沾光一回。
燕清眼皮狂跳,實在看不下去了,索性回帳去找郭嘉說話。
郭嘉睡得安穩,直到日上三竿了才起身,燕清來到時,他剛用了膳。
燕清將自己有意招降徐榮的事相告後,郭嘉頷首道:“主公善識用英才,嘉便不隨意置喙了。時機倒也選得不錯。”
燕清莞爾:“有奉孝這句話擔着,我便真安心了。”
郭嘉道:“大軍撤得如何了?”
燕清道:“已走了三部,一切順利。”
郭嘉微一沉吟,建議道:“依嘉看,主公忽安於紮營固寨,屯守防禦,不思進取,董賊再愚鈍,也將起疑心。”
尤其燕清所領導的這支關東聯軍,在之前一直表現得銳氣十足,氣勢洶洶地直衝洛陽來的,哪怕這會兒有重兵屯守在半途做阻擋,也不可能長久地反了常態。
要是一昧安靜下去,董卓肯定會懷疑其中有詐。”
燕清立馬會意:“釁一回?”
要牽制住對方的主力軍,就得佈下疑陣,力求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叫敵軍始終摸不清底細,生出忌憚來,而絕不能讓真實兵力被瞧出來。
等大軍按計劃撤走後,偌大營寨無異於個外強中乾的空架子,一被發現並予以利用,那可不只是偷襲計劃被破滅,燕清呂布這萬餘人,也會有性命之虞。
郭嘉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燕清道:“董賊奸詐,他知奉先勇猛無雙,由奉先出面的話,他應是不會搭理,寧可慢候強攻的。”
不是每一場戰役都有鬥將這個環節的,董卓狡猾得很,以己之短擊人之長的虧,怎麼可能喫上第二回?
郭嘉似笑非笑,懶洋洋地搖了搖扇子:“說急,倒也不急。”
燕清無奈一笑,奪了他手中摺扇,瀟灑展開後,降尊紆貴地替郭嘉扇風:“奉孝何時學會賣關子了?”
主公的殷勤伺候,不是每個臣子都敢受的。
就連郭嘉這般膽大隨意慣了的,都被燕清這極自然的做法給驚了一驚,蹙眉欲取回來:“怎勞主公爲嘉扇涼?”
燕清還在琢磨正事,憑本能靈活避開後,真話脫口而出:“我較你健壯許多,扇個風又有什麼要緊的?”
郭嘉眉心一跳。
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某方面已傷痕累累的自尊心,又被狠狠地戳動了一下。
燕清意識到不對,笑着來個亡羊補牢:“不過世間之人,但凡有所長,便總有所短。奉孝才智逸羣,要有的缺,就會在旁的地方找補回來,何來真的文武全才?”
郭嘉漠然心忖:怎麼沒有?
眼前分明就有一個。
燕清道:“經你這麼一說,我倒認爲,比起奉先,還是由我出面更好一些。”
他是董卓的頭號大敵、心腹大患,他要親自出營,定會引起敵軍高度重視。
燕清有把握的是,他哪怕露出些許破綻,在他手裏喫過幾次虧的董卓,也定會認定是他故意賣出的,拿出十二分的精力來防備他出奇兵強襲,也不可能會輕舉妄動了。
而絕無可能想到眼前之人膽大包天,已悄然將營房變得了一個個空殼。
郭嘉嘴角抽抽,已放棄勸阻自家這明明是以謀見長、憑略起家,卻總愛把自身當武將使,只差親自帶兵衝鋒陷陣的主公了,只道:“主公若決意如此,不妨候上三日。”
燕清爽快應道:“善。但這是何故?”
郭嘉高深莫測地牽起一邊脣角,眼微一眯:“等李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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