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無稽之談
待高大巍然的城牆轟然倒塌,公孫越一聲令下,讓將士們統統撤入壕溝,一個不留。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數十道被挖得極深的戰壕,就連這方面見多識廣、又有心理準備的呂布,都感到十分頭疼。
燕清倒不是特別着急,畢竟他昨日剛收到賈詡的書信,上頭保證,糧草雖因前些日子的密集戰事而耗了過半庫存,可再不濟,過這個冬天的儲備,還是能湊出來的。
常與叔叔荀彧有書信交流,對這方面頗有了解的荀攸,則對這份信誓旦旦表示將信將疑:“僅是用了將將過半?怕是遠遠不止罷。”
若不是清楚賈詡生性謹慎,不可能誇大其實,他的措辭就不會這麼委婉客氣了。
燕清莞爾:“按文和的算法,定是將敵軍糧庫的收繳,也包括在內了。”
在毒士眼裏,以戰養戰顯然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了——趙雲因得了他的事前叮囑,此去幷州回來,雖被情勢影響而沒切實佔下地,卻是搶得滿載而歸。
他也挑人,專門劫那些家大業大的富戶,能不傷人性命,就只捲走錢財糧草。
至於那些面黃肌瘦的受災百姓,倒還驚喜地得了些零碎賑濟。
因受此恩惠,對這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可在他們眼裏卻是‘秋毫無犯、救苦救難’的燕清軍,就多是感激涕零了。
燕清沒說出口的還有一點:賈詡未言明的,恐怕還有一層意思。
那就是建議他別大方過頭,佔下幽州後就大肆撒糧。
除非燕清願‘向天借來五穀’,平上這筆虧空,那他就權作不知了。
“地道挖得如何了?”
燕清又問。
原本說好了只再要個幾日就能竣工,不想天有不測風雲,前日起下起瓢潑大雨來,導致土地變得鬆軟,挖得最淺的那一截就崩塌了。
要清理乾淨,可不是簡單的事。
郭嘉乾脆答道:“趕不及了。”
燕清嘆了口氣。
人算還是敵不上天意啊。
他思來想去,仍然不得不承認,這是連卡牌都派不上救場作用的困境,只有老實認下了。
就是可惜了這幾個月來砸上去的人力物力。
荀攸寬慰他道:“以呂將軍之驍勇,即便少了一支奇兵行裏應外合之策,亦能在半個月內手到擒來。”
若得了讚譽的燕清本人,他往往還要感到幾分心虛,要謙虛一下,可得荀攸誇讚的卻是呂布,他便不由一笑,驕傲道:“公達所言極是。”
郭嘉嘴角一抽,趕緊岔開話題:“主公昨日緣何暴怒,還斬了那信使?”
荀攸也有些好奇,安靜地看向燕清。
燕清微斂笑容,輕描淡寫道:“其竟敢毀誹賢良,居心險惡,其罪自然當誅。”
郭嘉在這一瞬福至心靈,微微笑道:“那受他非議者,定是文若了。”
燕清頷首。
饒是賈詡心細如髮,洞察入微,在多方開戰,叫負責後勤的他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刻,也不可能真將不斷納入新人材的文官班底管得像鐵板一塊的。
其中就不可避免地混入了來自各州各地,受命於各主,伺機而動的細作。
燕清乍聽彭羕這名字,只覺得有點點印象,大概知曉是歷史上有過記載的人物,就多了幾分防備。
等這相貌魁梧,眉眼倨傲的年輕人一開口,暴露出輕微的益地口音時,就把他那日漸模糊的記憶給徹底喚起來了。
燕清有了懷疑的方向,卻不動聲色,以三言兩語,就將這還稚嫩着的青年的真實目的給引出來了——只見對方噗通一聲跪下,就向着他慷慨陳詞,道那荀彧根本當不得主公日日牽掛,早已叛變投敵,裏通袁術了!否則陳羣等人奪兗州,豈會如此順遂?顯然是有他默許!
燕清笑眯眯地等他說完,就將杯狠狠往地上一摔,連半句廢話都懶得說,命典韋將他嘴巴堵上,拖出去砍了。
彭羕被方纔還和顏悅色的主公這一套翻臉如翻書給嚇得一愣,未能及時求饒喊冤,就被典韋給粗魯地拖出帳外,手起戟落,人頭就滾到地上去了。
因燕清在衆人面前一向寬容得不可思議,沒人在看到這一幕後心裏閃過半分懷疑,只篤定地認爲是彭羕的過錯,才把最爲溫和的主公都逼出火來了。
不等典韋吩咐,就有人自發地將這具還溫熱的屍首丟出營地,一臉厭惡地看它餵了徘徊的野狼。
其他人的盲目信任,倒讓燕清有些哭笑不得——他原還準備殺雞儆猴,在那些蠢蠢欲動的宵小跟前立個威,叫他們在挑撥主臣關係時多掂量一下,不想會對上這清一色的‘這混賬玩意兒死得活該’的神色。
現郭嘉主動問起,他便坦坦蕩蕩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文若雖極少伴我身側,與我卻是神交,多年來又一直爲我居中持重,勤勤懇懇穩固後方,方有我遠征心安,兗州今日繁盛。如此情誼和信重,豈是尋常流言蜚語就能間構的?如今他身陷敵困,這麼久來我不便營救,愧疚尚且不及,莫說以他一貫的恪守奉己,絕無可能主動背棄於我,即便他因不得已而爲之,亦不算對我不住——難道不是我護不住心腹安危,又在當日識陳羣司馬朗等豺狼不清,而有負於他在先!”
燕清眼底現出幾分薄怒,又強行按捺下來,冷冷道:“他不止是侮辱了文若的品德,也不單是貶低了我識人的眼光,且是既想害了文若性命,又想累我落個殘害忠良的惡名,在我面前耍這一石四鳥的花樣,他難道不是死有餘辜?只這劉焉,遠在益州,心裏想得倒是美極!”
燕清鮮少會將這麼長且嚴厲的一通話砸下來,帳內瞬間靜得落針可聞。
等燕清平息了胸口因此被帶起的怒火,看向沉默的二人時,反而被驚到了。
郭嘉搖扇的動作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正歪着腦袋,不着痕跡地皺眉看荀攸,大氣都不敢出,面上流露出些愕然和無措。
然而別說是他,連燕清猛然看到荀攸面色紋絲不改,晶瑩的淚珠子卻跟斷了線的鏈子一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的情形時……
也感到有些眼前發黑了。
“公達,”好在燕清憶起,這不是已經是第二次發生在荀攸身上了,才抑制住嘴角的抽搐,下意識地取了袖中的帕子來,心驚肉跳地給荀攸拭去面上的溼潤,同時以再溫柔不過的嗓音詢道:“這是何故?”
燕清分明看到荀攸耳根微微泛紅,面上仍是毫無表情,言簡意賅道:“忽有所感,方失了態,叫主公見笑了。”
“唔。”
燕清乾巴巴地應着,自然不會細問,而是極緩慢地、近乎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步,往後退了一退。
荀攸調解情緒也很快,不一會兒就止住了方纔還落個不停的眼淚,除眼眶和鼻頭微紅,巾帕溼潤外,根本看不出方纔淚如雨下的人是他。
燕清一直緊盯着他,見狀不禁暗鬆口氣,迅速切換話題道:“真要說來,他們肯費心思挑撥離間,恰能證明文若無虞。若哪日他們真開了竅,以文若性命相挾,逼我退兵,我還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現袁術麾下那些人顯然知道荀彧是世間難覓的大才,於是對他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容忍,未曾放棄過收歸他心。
荀彧也非是剛烈得近乎迂腐的人,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刻,不會做出玉碎之舉,便只不理不睬,不聞不問,任他們白費功夫。
而對燕清而言,雖然換俘或是贖俘的做法並不少見,卻絕不能用在荀彧身上——就連私下營救的念頭,都被按下去了。
他也會恐懼——一旦讓對面知道他對荀彧有多麼在乎,那說不得就會害荀彧成爲第二個被拿來交換苛刻條件的劉康這類人質,甚至可能顧不得惜才,直接對他痛下殺手,只爲斷他一條臂膀。
只是燕清頭回將這份擱在心中已久的憂慮道出後,滿以爲能得到幾句建議,不想二位謀主不約而同地在眼底掠過滿滿的錯愕,旋即忍不住笑了出聲。
燕清狐疑:“……這有甚麼好笑的?”
看他莫名其妙,郭嘉便勉強憋了會兒笑,搖搖頭爲他解惑:“史上只多見外敵挾主上威脅臣下的先例,何來的以臣脅主?”
因爲任誰都知道,即使是捉了最看重臣子的君主,對方也不可能會因愛臣爲質,就舍了到手的江山。
——哪怕只是一寸土地。
倒是臣子不幸被俘後,爲顯忠誠不渝,就當寧死不降,之後能換主公幾句發自肺腑的悲傷悼詞,於青史留名,也就不枉此生了。
燕清眯着眼,看他動作誇張,居然快笑出淚來,半晌慢慢道:“如此真是萬幸。若他們真以你們二人中的任意一位爲質,迫我讓出一州,我定是會認真慎重地考慮的。”
這話一出,因聽出他口吻認真,剛還笑得厲害的二人,就再笑不出來了。
荀攸蹙眉,郭嘉坦白道:“若真有那日,嘉唯有自裁,方可不妨主——”
燕清毫不客氣地出手,將他左側臉頰大力捏住,等他喫痛止了話,便冷冷道:“虧你還自稱是教中護法,卻連教主有什麼神通都一無所知,才說那些蠢話。退一萬步來說,即便真讓了,我難道就取不回來了?”
郭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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