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陽奉陰違
大約是因爲調理得當,工作效率也大幅上升了——荀彧比他起得還早,每日等他洗漱用餐完後到了主帳,對方已然氣定神閒地坐在案前,桌上擺着批好的高高一摞了。
燕清觀察盤算了陣,發現被削減下來的大部分工作,還是被荀彧用更短的時間解決掉了,並未落多少在他頭上。
果真是勞逸結合,方可事半功倍。
就是荀彧眼底因長期睡眠不足導致的淡淡青色,不知爲何一直消不下去。
在繼續往南邊行進時,燕清理所當然地與荀彧同坐車內。
之前看荀彧的眼神老下意識地往堆積的公文上飄,他哭笑不得下,索性派人將它們全搬到了另一臺車駕上,接下來的話題總算能涉及公務的少,談天說地的多了。
畢竟五年未見,且荀彧雖是溫潤如玉的德馨君子,世家子弟的楷模,在探聽八卦上,卻是出多數人意外地一點不落人後。
一些平日裏看起來並不值得用書信傳遞的瑣事,真聊起來,那是十天十夜都說不完。
呂布再能掩飾,還是忍不住對那頂時不時傳出笑語聲的車駕頻頻回顧,等天黑紮營了,發覺主公終於沒打算繼續同荀彧同塌而眠了,心裏的酸意才淡去一些。
他嘴角不自知地上揚,面上卻還裝作若無其事:“主公不接着同文若先生秉燭夜談麼?”
燕清睨了口是心非的呂布一眼,眉眼間似笑非笑,到底沒逗他太過,而是實話實說道:“從前夜起,我便觀文若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怕是出逃路上太坎坷,他需時刻保持警惕,一時間不習慣枕畔多出一人罷。”
燕清對荀彧,除去一些較爲敏感的立場方面,都是秉持毫不懷疑的態度的。
這卻無關交情,只關乎對荀彧道德品質的強大信心。
在發現這點後,他不由暗忖,抵足而眠、同寢不疑原是表示主臣親近的佳話,結果卻害得對方難以安眠,豈非本末倒置?
荀彧一貫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芝蘭玉樹中的典範,又有內斂隱忍、堅韌的一面。
在燕清看來,只怕這失眠的問題,早在第一晚就存在了,對方卻因不想讓他擔憂,而隱瞞了數日。
思及此處,燕清不禁嘆了口氣。
不論是爲荀彧身體着想,還是爲妒火中燒的呂夫人考慮,看來都是暫停了好。
呂布聞言,卻是半信半疑。
於是他一邊一聲不吭地整理着軟乎乎的牀褥,一邊思考着要怎麼去查探這事。
燕清對他的小心思一無所知,見他鋪好了牀,便笑眯眯地招呼他一同洗浴。
這幾天因荀彧突然迴歸,都未能好好親熱,被冷落好些日子的呂布見主公忽地這般熱情,哪兒還顧得上惦記荀彧那丁點疑點?
他瞬間將荀彧的事兒拋到了九霄雲外,心花怒放地抱着主公進了盛滿熱水的木桶,在對方的默許下,洗了個甜甜蜜蜜、水花四濺的鴛鴦浴。
折騰了大半時辰,一臉饜足的呂布,才心滿意足地將精疲力竭的主公從灑得溢得只剩半桶、也已半涼的水裏抱出,用事前備好的乾淨厚布包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榻上。
一晌貪歡,燕清所付出的小小代價,便是身上若有若無傳來的些微的痠痛感。
不過天氣冷,哪怕有火盆在邊上,他是徹底懶得動了,連桃都準備明日再說。
反正另一個能不經通報橫衝直闖進來的知情人郭嘉,還在潁川老家呢。
“睡前記得將頭髮絞乾了。”
嗓音沙啞地撂下這麼一道命令後,他就心安理得地半蜷在這天然的大暖爐懷裏,順便將手探入那鬆鬆垮垮的寢服裏,環住一截結實腰身,雙眼閉上,舒舒服服地睡了。
呂布被他跟貓似地充滿依賴地一挨一窩,弄得心都化了一半。
腦子飄飄似雲,手底動作更是放得輕得不能再輕,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弄好。
他默默凝視着懷裏的人,眸底充滿溫柔的愛意,片刻後,方戀戀不捨地熄了燈,摟着燕清躺下,又是一陣心猿意馬,才安穩睡了。
不過擱在心裏的疑惑,呂布在親自弄清楚前,是不會輕易罷休的。
而燕清忙着與對兗州內部情況最爲了解的荀彧,制定新的作戰方針時,呂布也悄無聲息地進行着自己的調查。
他專注起來,效率半點不低,很快就有了眉目。
再過一日,切實的證據也把握住了。
這天夜裏,一臉迫不及待的呂布,忍不住詢問正準備就寢的燕清:“主公這會兒可還得空?”
燕清寬衣的動作一頓,將剛鬆的衣帶,又一言不發地重新系緊了:“自然是有的。何事?”
呂布神祕兮兮道:“有齣好戲,還請主公隨布來一趟。”
好戲?
燕清意味深長地看向呂布。
對方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他卻着實想象不出對方能折騰出什麼好戲來,挑了挑眉,還是寵溺道:“好。”
呂布掐準時候,在夜深人靜之時,悄悄摸地領着燕清,安靜地候在了荀彧的帳邊上。
燕清在發現他鬼鬼祟祟所往的方向時,就猜出了目的地,真到了地方,不免心裏多了幾分‘果不其然’,無奈道:“文若與奉孝不同,玩鬧還是免了吧。”
帳裏還有淡淡的燈光耀着,荀彧還未歇下。
大晚上的,還來玩什麼潛伏?
若說頭一日燕清還有些憂心,在經過多日的親密相處,密切交談後,就再不對荀彧存疑半分了。
不過呂布也是一番好意,燕清也不好太打擊他,這事更不宜宣揚出去——好在附近把守的都是親兵。
他想了想,壓低了聲音,貼着呂布耳畔說道:“文若不會是細作,快回去罷。”
呂布卻是微微一愕:“細作?”
這下換燕清詫異了:“……難道你不是這麼懷疑的?”
呂布搖了搖頭,正欲解釋,看到前方來人,眼睛倏然一亮,疾步前行幾步。
在做夢也沒想到呂大將軍會忽然出現在這裏親兵反應過來要行禮之前,呂布乾脆利落地命令對方閉嘴,再將食盒奪了過來。
“還請主公過目。”
接過那四四方方的食盒呈上後,燕清不由‘咦’了一聲,奇怪地搖了一搖。
他的第一感覺是,這食盒的份量未免也太輕了。
晃動起來的聲響也很是奇怪,不似酥餅一類的糕點,倒像是堆得更紮實的一些輕物。
況且漢時的食盒,可沒帶隔溫的先進效果,就算荀彧真要宵夜,也不可能叫一些拿起來輕飄飄不說,還很冰涼的食物。
在呂布期待的注視下,燕清疑惑地將蓋子一揭,滿腹疑問瞬間迎刃而解。
——裏頭放着的,可不正是一紛紛被疊得整齊,尚未批閱的公文和信函?!
燕清嘴角抽抽,黑着臉問呂布:“夜夜如此?”
呂布肯定地點了點頭。
難怪自他停了與荀彧同牀共枕後,對方白日理事的時間雖短了,可經其之手處理掉的公文,總量上卻未減少多少。
難怪荀彧眼底的烏青,一直消不下去。
難怪……
燕清眉心狂跳,將食盒重新蓋上,丟到呂布懷裏,再一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到帳前,面無表情地將簾一掀——
荀彧半倚在榻邊的軟枕上,姿儀難得地在隨意中夾了幾分與郭嘉相仿的風流。他已換好了素色寢服,沒了發冠束縛的長髮披散,溫暖的橘光均勻地灑在如冠玉一般的面龐上,耀得半垂眼瞼下的眸光愈發清明。
他神情無比專注,手裏鬆鬆地捏着一封信件,大半心神已沉浸在了思緒之中。
連帳簾被掀起的動靜,也未能引起他太多注意力,只輕掀眼皮,口吻淡定道:“放那兒吧。”
燕清輕快道:“好哦。”
荀彧渾身一僵,猛然擡頭,驚訝道:“——主公!”
燕清微微一笑:“文若!”
驚不驚喜?
荀彧:“…………”
清晰地捕捉到一向淡定從容的王佐之才,自眼底飛快流露出的一絲錯愕和慌亂,燕清卻無一絲一毫的成就感,脣角倒是笑意更盛,慢條斯理道:“文若學識淵博,可知‘陽奉陰違’作何解?”
荀彧雖不知這明代纔有的典故,也能輕易體會出字面意思。
——自然也品得出其中的質問之意。
只是如今是被主公逮了現行,饒是他舌燦蓮花,也只剩百口莫辯了。
荀彧無奈道:“彧無話可說,任憑主公懲處。”
“好。”燕清淡笑着點了點頭,好似認真考慮了一會兒,忽然側過身來,看向自進帳來就在竊笑不已的呂布,展顏一笑道:“到豫地約莫還要八日,那督促文若之事,暫且就全盤交給奉先了。”
被那燦爛的漂亮笑顏晃花了眼,呂布暈頭暈腦地應了下來:“……啥?!”
“如此,有勞了。”
相信呂布絕對不會辜負期望的燕清,淡然一頷首,下一刻就氣勢洶洶地拂袖而去。
被飛甩開的寬袖劃開一道用力而含怒的弧度,愣是撞得簾子猛然往外一歪。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